“原来你就是知县大人,我还以为,定崖城里没这么个玩意。”楼枫秀抱着双臂,立在一旁没好气道。
“嘘,嘘,嘘。”顾青民擦着他满头汗,生怕他声张出去。
“大人出入风月场所,难道不是知法犯法?”阿月道。
“非也非也。”他越发压低声音,耐心向这位无害的小友解释“咱城里盐价陡升,市井艰苦,连小可每回都只敢买二两......咳,主要还是朝廷最近下发几策治国之道文书,宣扬发展州郡之法,小可看后,深有感触,想来自从赴任本县县令,一直碌碌无为,便到这混杂地界摸摸底,设法入手。”
“什么治国之道要来青楼通过头牌入手?”楼枫秀嘲笑道,“我看你不如先找大夫治治体虚。”
顾青民倍感惭愧,拿绢子匆匆擦汗。
“所以,你又想要怎么入手?”阿月话锋一转,却向楼枫秀质问。
楼枫秀眉心揪起,不悦道“你什么意思?”
“你不肯回去,原来是为到这来。”
“谁为了......老杜没去告诉你?”
“去了。”
“既然知道,还特地找来质问我?”
“我一直想知道,你费尽心思隐瞒的东西是什么。”
楼枫秀满腹烦躁,有心解释,望他眉眼冷淡,又不知如何开口,咬牙半天,一字一顿道,“行,看完了?还不滚?”
二人深情对视,目光按捺着波涛汹涌,顾青民立在当间,倍感手足无措。
这随时都有可能干仗的架势,打起来应该先伸手拦谁呢?
“我是不是打扰你了。”
阿月轻描淡写,楼枫秀却听的十分不爽,眼里黑沉沉的“你打扰我什么?”
“寻欢作乐。”
“......”楼枫秀气的头昏,恼道“操!知道老子寻欢作乐,你还敢凑过来找骂?”
“二位小友勿恼,不如......”顾青民原想替人调和,猛然看街头远远迎来一帮子人。
“堂主大人呐~可把您盼来了。”老鸨喜气洋洋迎面。
“红姐,多日不见,怎带红来?”
“害!”老鸨子顶着满脑门的血,处之泰然道“见红好啊,见红旺!旺咱个满堂彩!”
顾青民一口气噎回去,也没不如个所以然来,再不说继续去找他书册子,大惊失色的匆匆道“不如改天一起吃茶,多谢二位相助,小可去了!”
他这一走,二人之间没了阻碍,剑拔弩张气势无处遁形。
“啧啧啧,俩大男人,不为争牌子,在咱们楼跟前吵什么呀?”
二楼扶栏处,月儿拿着本册子在扇风,她与旁边几个妓子笑作一团,指着楼底下的人道“诶,你不觉得很像,像夫妻拌嘴?”
“别说,还真是!”那妓子乐弯了腰,抽气笑半天“哎哟爷,逛窑子的是你,怎么给自己气的满脸通红啊?哈哈哈哈”
“我就说嘛,哈哈,不是奴家的错,是这位爷来错了地方!”月儿冲他眨眨眼“爷,下次不如让豹子荣带你去清风馆啊!”
楼枫秀狠狠踹了脚斧砍刀切,累迹斑斑的梁柱,仰头吼道“滚!”
他这面火气冲天,倒显得阿月越发平淡。
“是我不对,我道歉。你不必请谁来转达,不如干脆告诉我,让我从此别再等你。”
“那就别等,一直都是你要等,老子从来没说过一定让你等我!”
“我知了。”阿月没有半个字带上脾气,一个字干脆利落,说完转身即走。
瞧他连头也不回,楼枫秀顿时原地抓狂,无能狂怒踹梁柱半晌。
第38章
不知道哪根筋不对, 踹完柱子,楼枫秀开始反思自己。
是不是不该这样凶阿月?
本来这也不是什么好地方......
还没等他想明白,忽然间变相横生!
楼阁厢窗里摔落下一个少女, 正砸在眼前!
“堂主啊啊啊啊”老鸨刚迎着久等的主家走上台阶, 就被忽然砸下来的人吓的连声尖叫。
坠楼的少女尚幼, 她衣衫凌乱,裙摆渗血,两条胳膊似乎已被拧断。
少女在地上吃力痛嚎, 不等打手开始清理现场,那位堂主已然走近。
他上前来,好声怜道“真是不小心, 伤到哪里了?能站起来吗?”
堂主伸出手,将人慢慢扶起来。
少女靠着力气, 气若游丝站稳,眼里模糊一片,却听堂主话中带笑“今日果然红旺,又是满堂彩。”
这个空挡,昌叔浑身打赤, 单披虎皮大氅,冷脸大步迈出, 上来便从堂主手里掐过那少女脖子, 狠狠抽了两大巴掌,嘴里沙哑骂道“臭婊子!操你妈的!咬老子!”
眼前要被掐死了, 老鸨子忙上前调和“闹着玩呢, 小女子头回历人事,不知深浅,这才算是闺阁妙趣呢~”
“妙你妈的烂腚, 干女人的事,老子用你教?”
堂主拍了拍昌叔掐在少女脖子上的手“小叔叔今日寿诞,何必动这么大肝火?外头天冷,小叔叔先回阁里暖暖,侄儿有好礼相送,定能压下小叔叔气焰。”
昌叔顺势给少女甩开“操他妈的,去,把这婊子拖走,搅碎了喂我的乖乖。”
言罢,转头张望两圈,斜着嘴角道“小鸡儿呢?”
窦长忌正候在一旁,脸上笑意还没铺开,被他一脚踹中肚皮,直吐出一口血。
“老子过场寿,不要命的贱种,敢找老子晦气。”
周业生动身半挡了挡“怪我,是侄儿来迟了,才惹小叔叔这么大怨气。”
“就你整天瞎几把扯淡,你忙,我又哪敢催?”昌叔拢着大氅,冷眼回了厅阁。
那少女浑身血,已经没了声息,打楼枫秀眼前拖走。
他腹部翻涌,暗暗吸了口冷气,微微别开头。
窦长忌已然慢慢爬起来,自他身旁走去,目不斜视。
楼枫秀闭眼压住腹部的痛,缓了缓神,才发觉不对。
尽欢场分明跟白虎堂没关系,怎么联合尽欢场放贷的地下钱庄的话事人昌叔,却是堂主叔叔?
他越想越不对劲,一股子怒气冲头,下了台阶,径直去找老杜算账。
堂主与昌叔入了正厅,坐上寿诞主位,周业生使了眼色,窦长忌连忙端了热酒送到昌叔嘴边。
周业生轻飘飘道“滚去擦净脸上血再来,别叫小叔叔倒胃口。”
“罢了,阎王过寿,难得心慈。”昌叔摆了摆手,窦长忌忙跪到跟前侍酒。
周业生笑意盎然,遂同饮了一杯。
不等底下人担上贺礼,昌叔便先开口提了个人“前个月,新开的赌场里有个小子,叫什么秀的,挺猛的,我看上了,问小荣子要,他还推三阻四不答应,你回去给我送地下赌坊去。”
“是么,阿荣,小叔叔看中的哪号人?”周业生转头问道,豹子荣立刻倾身附耳“窦爷让关照的那位。”
“哦。”周业生了然,目光兜过俯首帖耳的窦长忌,笑容意味深长。“是那小子,他极对我脾性,看中多年,凭着小鸡儿耐心调教呢。”
昌叔经他一提,才想起来“那个摔了只碗,就敢跟三十几号人拼命,挑完还能直着走,毛还不齐的畜生东西?”
“是。”
“这真有意思,之前你敞开了大门请人打死不来,现在倒去一个憋屈档子当打手去了,人呢,我记着让人带他来了?”
荣爷看了看四下,没见着人,连忙回道“刚刚还见,兴许去了茅房。”
昌叔瞥了他一眼,对周业生道“你留那油盐不进的玩意干什么?迟早祸害自己。”
“有趣罢了。侄儿知道小叔叔不好夺人之美,回头另给您挑一个。”周业生道。
“哼,你那张嘴,最会拿话堵老子,老子说小鸡儿好,你也不肯给,一个玩物都不如的东西,现在倒也不舍得。”
“小鸡儿为人绵软,伺候惯了,最知我长短,要真喜欢,小叔叔拿去就是。”
“要你样东西,指不定老子要掉哪块肉呢。何况,你那针尖剔骨头,虽疼不掉肉,换人不好拿准尺寸吧。”
周业生眼色暗了暗,表情一转,朝窦长忌道“干巴巴聊半天,小鸡儿,还不快伺候叔叔两盏热酒来暖和暖和。”
窦长忌顺着话头,跪行着便去烧旺矮炭取暖酒。
这酒刚入喉,士绅张府管家前来送寿礼,红绸沉箱摆的满满登登。
“今日张老爷不来?”
“回堂主话,我家老爷幺女发了风寒,寝食难安,不便前来,特遣我来祝寿!”管家回道。
昌叔砸吧几声嘴,不慎留意,冲周业生扬了扬下巴“那老东西,心眼比你还密,来了也是惹我晦气。”
豹子荣安排席间诸位,满登登列了成排,自个领了头,在坐前跪下“敬昌叔高寿!”
一眼望去,人头集成了大写寿字,声洪振天。
昌叔瞧了,这才露出几分真切笑意。
--
楼枫秀自行回了尽欢场,赌坊里头灯火通明,外头却冷冷清清。
走近了,看见二撂子站在门外,正跟老杜挤在一起嗑瓜子。
“秀爷!”二撂子看清来人,赶紧凑过来,捧给他一把瓜子。
楼枫秀闻见一股子泔水味,没伸手接,直问道“你往这来干什么?”
“接杜爷的!今天风寒,东西楼客少,后厨的大哥给我兜了好些剩饭,都给我带来啦!还有半个乳猪头呢!等你跟杜爷下了工,咱们去找阿月,雀雀,李大娘,萍姨,还有粉粉,一起吃!”
“不找。你以后少来。”说罢,楼枫秀勾着老杜往旁去了。
避开二撂子,他冷着脸质问道“昌叔过寿,小豆子去就算了,白虎堂的堂主怎么也在?尽欢场,跟白虎堂到底是什么关系?”
“......啊这个,嘶,他们干这一行的,不得互相打点关系吗?过生辰送个礼啊,搞一下交情什么的,多正常。每个同行都像跟青龙帮一样搞对立,那可不天天光干仗了,怎么营生啊?你说,是吧?”
楼枫秀有时聪明,有时犯傻。
被老杜这么通话一哄,不经细想,点头信了。
据说白虎堂堂主周业生,小圣爷笑面虎,顶会拿捏人心,周旋在各路人马之间,是个面上和颜悦色,背地里打定好哪些废物有用,哪些废物碍事,哪些可以得其所利的人物。
荣爷就没什么好手段,的确应该跟人搞好关系。
楼枫秀放开手,老杜暗暗舒了口气“诶,把你脸上口脂印子擦干净。”
楼枫秀抬手一抹,果然抹出一手红来。
“哟呵,去的不久,倒给你玩畅快了?跟兄弟说说,啥感觉啊?”
“滚。我还没问你,你去南五里街,怎么告诉的阿月?”
“这能咋告诉,就说你不回去吃饭了呗。”
“然后呢?”
“然后?他问我你去哪,我说你去快活楼享乐去了。”
话刚说完,就被楼枫秀一扫堂腿撂倒在地。
老杜没防备,摔的浑身疼“操,你这什么毛病!我赶饭点一路跑,不说谢我就算了,还扫我!二撂子,今晚的好菜都不准给他吃。”
“啊!好!那我带给阿月跟萍姨去!”
等楼枫秀再度回到宅子,已近四更天。
他跨过塌墙,跟萍姨打了个照面。
她坐在窗棂上,将粉粉抱在膝上,轻声哼着没听过的调子,双腿晃来晃去。
这疯女人平时不屑分出一个眼神给狗子,狗子也极少搭理她,这会相依为命,亲切极了。
听见脚步声,狗子浅浅竖了下耳朵,看见楼枫秀,却没有朝他扑过来。
女人抬头见到他,对他像往常一样,笑了一笑。
他笑不起来,便没理她,径直去了灶屋,锅里仍烧着热水,篦笼温着热粥。
洗了澡,喝完粥,回房时候,他才发现,阿月没有为他留灯。
躺下时,被褥里一片冰凉。
他以为,被褥里只要睡了人,就会把其他地方也暖的热腾腾的。
原来不是。
他暖了半天才回温,想喊阿月,可是感觉他大抵已经睡熟,便没有开口打扰他的美梦。
睁眼,日上三竿,阿月已经不在了。
次日晚,还没到晚饭饭点,楼枫秀就出了赌场,去了南五里街。
只是这回,他不像之前紧赶慢赶,而是一路犹犹豫豫。
到了街头,见阿月代入作书,雀雀挨在一旁,在替那个说要全攒起来等他来读信但一直等不到人的祈爷爷读信。
虽然读的不够流利,死老头子听的却很耐心。
李大娘的生意比往常还要好,忙忙碌碌许久,等到卖空粘糕,才开始张罗饭菜。
他远远站着看了会,转身跑着走的。
回了尽欢场,老杜跟二撂子坐在一张空荡荡的赌局桌上,刚一齐拆了油纸包,准备开吃大肉饭。
他走过来,上手从老杜手里夺去,夹了一筷子裹着肉汁的米送到嘴里咀嚼,却有些难以下咽。
怪不得阿月不喜欢,简直难吃的要命。
“你这么快回了?没吃饭啊?”老杜问。
楼枫秀没说话,知道他吃起东西不爱搭腔,老杜没继续追问。
二撂子把自个的大肉饭,递到杜爷眼前“杜爷,你吃我的!”
“行了,再去买一份就是了,给你钱。”
“太好啦!”二撂子拿起钱,颠颠跑去买饭去了。
“二撂子跑这来干什么?”楼枫秀问。
“他白给运泔水的清了一个月泔水,人家才说请他吃饭,他能想出什么好东西,就要了两包大肉饭送过来。”
35/98 首页 上一页 33 34 35 36 37 3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