奏折递出去宛如打了水漂,毫无音讯,得不到任何援助。
年轻知县抬不起头,满地鱼龙混杂无从下手。
接受过良好教育的顾青民,只敢藏在衙门里偷哭。
他不指望升迁,甚至还想罢官回家当个教书先生。
可惜连辞呈都递不出去,白虎堂非常喜欢这位没后台,不吃贿,屁事不通还自诩清白的单纯县令,于是将他稳稳焊在官位上。
顾青民对于现状无可奈何,曾经夜夜泪流满面,面朝京师将他安排至此的某某高官,悄悄骂上一句,你他娘的,好黑的良心。
浑浑噩噩几年下来,他忽有一日发现自己连盐都买不起了。
太窝囊了,如此下去实在不是办法,决心与之抗衡!
明火不烧,那就暗火温吞。
他毫无经验,啥也都不懂,只能瞎摸索,蹲在在地痞流氓里到处打听,便往赌坊里去一趟,碰了壁。
那好,积攒经验,再换地方。
得知春意浓头牌与白虎堂堂主周业生相好,心想闯不进赌坊,还能收买不了一个女子?
他天真以为,劝妓子从良,再简单不过。
谁不想干干净净活在黄天厚土下?
届时若能揪出线头,掀起一连串的罪行,一定能端了这起祸害!
可惜他几年县令白白闲置,丝毫不知江湖险恶。
不仅碰了壁,还挑错了日子。
分明打听到周堂主正忙着盐场运输新一批盐货,没想到还抽空赶来,差点跟头牌相好撞了面!
不过,他最近越发学聪明了,知道收买些入不了帮派的地痞乞丐当暗线,企图抓罪证。
可现在发现,只他聪明不成,眼线也得机灵。
这么来往一趟,等他赶到,哪怕真打死了人,也早拉去埋了!
顾青民自己还在学习长进,哪有空培养眼线,不由得默默转身,掏出几枚铜板,给了那俩眼线乞丐。
“唉,过年好,辛苦了,散了去吧。”
酬谢完他的眼线,顾青民抹了把泪,一只手帕递到了眼前。
夜色漆黑,远方传来烟火声响。
他看见少年身影掩藏在黑暗中,清冽的眼眸似乎被阴暗染上阴鸷,却带着温和的笑意道“我来当你的暗线,可以吗?”
第40章
大年夜, 主街张灯结彩,烟火大盛。
楼枫秀慢悠悠穿行而过,却没有看的兴致。
他被灯火晃的眼疼, 今日明明没有熬大夜, 反而觉得疲惫。
楼枫秀许久不见阿月, 俩人黑天白夜总在错过,此刻回家似乎太早。
万一阿月还没睡,见了要说点什么?
新年好吗?
他惆怅不已, 街巷热闹与他无关,他仍然游荡了许久。
等到夜近二更,他才晃晃悠悠走回塌墙跟前。
腿还没迈起来, 忽然发现,塌墙被砖石重新垒砌, 整整齐齐补全了墙头。
楼枫秀倍觉疑惑,绕了几步,走到正门,意外看见闭锁的大门打开了。
两侧贴了对联,门檐挂上几只灯笼, 新贴的俩门神跟他大眼瞪小眼,旁边还插了个棍子挑着一长串炮仗。
楼枫秀觉得, 自己应该是走岔了路。
犹豫不决时, 粉粉忽然从大门内朝他扑了出来。
他没敢伸手接,怕抱错狗。
狗崽子墩胖, 腿短, 没被接到怀里,便绕着他身前蹦蹦跳跳。
在门外头往里看了一眼,两面窗贴上了福字, 堂门敞着,热腾腾的肉香驱散冷气,灶屋里响起噼里啪啦燃烧木柴声。
如果不是对联的笔迹是阿月所提,他几乎不敢确定,这究竟是不是他们借居的危房。
楼枫秀愣在外头许久,直到老杜跟二撂子找上门来,也跟他一块愣在当场。
“哥,你回来啦!”雀雀出了灶屋,端出一瓷盆鱼汤,便看见仨人在门口站的整整齐齐。
李大娘听见声响,从灶屋里探头往外瞧了一眼,喜气盈盈道“可算都回来了!阿月啊,火可以烧大点了!”
老杜最先反应过来,推了推楼枫秀“快进去啊,等你过年呢。”
今天什么日子来着?
楼枫秀在想,哦,是过年。
之前逢年过节一般都在干什么来着?
哦,是在街上物色人选摸人钱袋子,好去买肉包子果腹。
“雀雀你端的是什么,好香呀!”二撂子闻着味,就要往门里进,却被老杜拉住往外拽“你往前凑个什么劲!”
“我看看他们在做什么菜呀。”
“有鱼汤,烧鸡,还有东坡肉!”雀雀回答。
“走了,杜爷带你去东西楼看去!”老杜拉着二撂子就走。
“你带他去哪?”楼枫秀问道。
“害,今个过年来着,我没想到......”
“你们几个人站外头愣什么,进来啊!”李大娘见人还没进屋,从灶屋走出来,抡着手里菜刀,招呼道“菜做了许多,怕你们回的晚,还差好几样菜没出炉呢!”
“我们就不打扰了,我跟撂子,在,在东西楼订了厢间,这就去了!”老杜说罢,二撂子不满道“杜爷你怎么这样啊,你订了还非要带我来找秀爷!路这么远,我不去啦!”
李大娘乐的合不拢嘴,她手里还抡着菜刀,在腰间围裙上擦了擦手,走出大门,拉住二撂子的手“好孩子,今天就在这里吃吧,尝尝大娘手艺。”
“好!”二撂子当即应下,反拽着老杜进了大门。
李大娘挽了挽耳边碎发,笑眯眯朝楼枫秀道“小枫,到家了怎么不进来,大娘可拉不动你。”
“......嗯,我在,我看一看对联。”楼枫秀装模作样,读了一遍对联“愿得长如此,年年物候新。”
二撂子进屋就跟雀雀来回跑灶屋端菜,老杜颇有颜色,看桌上还摆了坛酒,当即取了酒盅挨个斟满。
楼枫秀反倒有些紧张,坐在位置上不敢乱动。
倒完酒,老杜端起酒盅,往他跟前一坐“兄弟,咱俩人今个好好......”
“坐对面去。”
“......操。”
雀雀跟二撂子端回最后一样大菜,二撂子拿着筷子就往他身前位置落座“秀爷,我还没跟你说呢,等来年开春......”
楼枫秀伸手拦了一下“起来。”
“啊,为什么呀?”二撂子不解。
对待二撂子,跟对待普通人有所不同。
不同之处就是,他毫无眼色,且爱刨根问底。
“你菜端完了吗?”楼枫秀问。
“端完了!”
“再去看看。”
“不用看啦!阿月把火都灭了!”
“......”
“撂子过来,坐这。”老杜翻了个白眼,指了指自个左手边的位置。
李大娘做了满桌好菜,一行人一同入坐,阿月自然而然落坐在楼枫秀身侧。
毕竟凳子就六张,最后剩下那张空的,就摆在他跟前。
但是,二人没有说话。
除了雀雀,每人跟前都斟满了酒,入坐时共同举杯,庆贺新年。
虽然阿月没有和他说话,但在碰杯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指。
楼枫秀开心了半天,心尖尖好像蹿出了一把小火星。
心想,阿月不仅坐在我跟前,还碰了我的手,一定是不生气了。
老杜见人齐了,于是问“阿月,墙头你补上的呀?”
“不是。”阿月回道。“大娘买的砖。”
阿月一早便跟李大娘置办年货去了,买齐东西,仨人就回了老宅。
李大娘头一回到他们住处,眼见墙头塌陷,大门紧锁,整栋房子危的战战兢兢。
心说这哪像过年的,分明像来贫民窟慰问贫民的!
当即去买砖石补墙,后又砸锁开了大门,扫窗门,挂红灯,贴门神对联,操手做年夜饭,这场烘托起了新年气氛。
“补墙的活最麻烦了,来回搬腾砖怪累人的,你怎么不去喊我们回来。”老杜又问。
雀雀摇摇头“不知道我哥在哪啊,他好久没到街上来,我娘让阿月哥去喊我哥早些回来过年的,但是......”
“雀雀。”阿月出口打断“小心,筷子要掉了。”
雀雀闻声转移视线,只见筷子一角确实摇摇欲坠。
楼枫秀听到这里,心头那点小火星顿时就灭了。
完了,阿月还在生气,气到不肯来叫我回家吃饭。
看了眼阿月,见他神色淡漠,不置可否,忍不住想要主动开口缓和。
可是,道歉的歉字,他还不怎么会写,更别提说出口,干脆脸色一冷,硬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李大娘匆匆接话“不是麻烦事,阿月勤快,没让我累着。害,墙头有什么好聊的,快来,先尝尝大娘做的菜!”
她挨个夹菜,面上喜气盈盈。
一席间却无人说话,二撂子闷头塞饭,吃着吃着,突然哭了起来。
李大娘摸了摸他的脑袋,柔声问道“好孩子,你怎么突然间的,哭什么?”
“我不知道啊,我可能太饿了,大娘,我太饿了呜呜呜呜。”
“这有一桌子菜呢。”李大娘哭笑不得,给他夹了一只鸡腿“别哭了,大娘保证,以后,再不叫你挨饿了。”
二撂子还是哭的收不住“好,呜呜呜呜呜,好好吃,大娘,你做的比东西楼的剩饭还好吃!”
他哭的实在伤心,连在桌子底下啃骨头的粉粉都忍不住扬起狗头瞧他。
“大过年的,别哭了,大娘说了,不叫你挨饿的,往后大娘天天给你做!”
老杜被二撂子激的双眼悬泪,面上装的倒跟没事人一样,嘲笑道“没出息,把你眼泪憋回去!快把你秀爷也惹哭了!”
楼枫秀赶紧狡辩“我没哭,别瞎说,滚。”
祸水成功东引,二撂子也顾不上哭,一行人忍不住侧目来,瞧楼枫秀到底有没有哭。
想哭的楼枫秀,死死咬牙强撑,心里头暗骂一百遍:你妈的,老杜,等过完这个年,我非揍的你满脸桃色比花红。
年夜饭吃到一半,喝了三巡酒,才算热络起来。
“谢了,好兄弟。”老杜跟楼枫秀碰杯。
“你谢什么?”楼枫秀问。
“别管,喝!”
“喝!”
“阿月,多亏了你,雀雀现在认好些字了,来年去学堂,我看谁还说,我们女孩大了不好教的。”李大娘说。
雀雀腼腆笑笑,也道“阿月哥,等开春暖和点,我就去学堂,到那时你就可以支个代书摊啦。”
“我!还有我,大厨大哥许诺我了!只要我好好洗泔水桶,等开春,就能让我进后厨帮忙挑水搬柴了!”
提到这个,老杜就想翻二撂子白眼,没好气道“行了行了,挑水搬柴,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啊?”
“是啊!”二撂子毫不惭愧道。“大厨大哥还说,我要是表现好了,还收我为徒呢!”
李大娘多饮了几杯,酒意上头,拉住楼枫秀的手,语重心长道“小枫,大娘没什么能耐,也不大会说话,虽不知你近来在干什么,但大娘知道,你不是会为了混口饭吃,就好赖事不管的混小子。不管怎样,你不能因为外人欺负阿月,知道吗?阿月是不可多得的好孩子,啊,不要跟阿月吵架。”
“谁想吵架,我才不想和他吵架。”楼枫秀显而易见也醉了,毕竟人生头一回畅饮,拿捏不住分寸,虽然剩了点神智,但是不多,尤其嘴已经不是自个的,说的话连自己都听不懂。
“大娘,是他不理我,我昨晚上,我回家睡觉,就挨了他胳膊一下,他马上就翻身,离我远远的!”
“啊,阿月怎么这样啊!”二撂子忿忿不平道。
“就是,都在一个被窝里,挨挨碰碰多正常。”老杜道。
阿月面不改色解释“没有,他压我头发了。”
“啊!秀爷怎么这样啊!”二撂子又道。
“就是,都在一个被窝里,还不知道小心点。”老杜又道。
“要是因为我骂你,你不开心,那你骂回来,你打我也行。”楼枫秀站起来,捧着酒杯给他鞠了躬,弯腰时扫掉了阿月酒杯,当即碎了满地。
粉粉吓了一跳,叼着骨头跑堂外去了。
阿月扶稳楼枫秀,接着去拾碎片,李大娘赶紧出口拦道“不用捡不用捡,碎碎平安,岁岁平安!”
当时老杜二撂子也全酒意上头,对楼枫秀破天荒的示弱没能及时作出反应。
“喝了这一杯,别生我气。”楼枫秀仰头喝完了酒,却见阿月并没有动。
“你怎么不喝?”他问。
“没杯子。”阿月答。
“用我的!”老杜站起来“阿月赶紧用我的!可快别气了!”
“不让用。”楼枫秀抬手给他打开。
“嘿,你瞧瞧,阿月呀,秀儿就这样的人,嘴跟茅坑石头一样,又臭又硬,你是没看见,跟你吵架那几天,天天委屈的像个小媳妇,咱都知道他说话难听,你多让让他嘛!”
“不是。”阿月道“不是这个。”
“那能是哪个?”楼枫秀问。
“你去春意浓,我不喜欢。”
老杜闻言一乐“快活楼啊?害,我当什么事,阿月,等你再大点,杜爷带你去玩两趟,里边好玩着呢!”
李大娘理智俱存,咳了一声,悄悄伸手捂住雀雀耳朵“困啦?那好,娘带你回去睡觉。”
雀雀睁着大眼睛,疑惑道“我不困,娘,你为什么要捂我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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