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方发白,老杜潜回戏班,他想赶紧收拾起行囊,带上二撂子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沿途去找楼枫秀,从此再不入这个破地方了!
等他匆忙赶到杂货间,还没来得及喊醒二撂子,却发现窦长忌孤身一人,坐在杂货间内一口戏箱上。
他揉捏着错骨的手腕,脸上淤紫青痕惹人,眼里倦怠,大抵已等候了多时。
二撂子睡的昏天黑地,察觉不到分毫威胁。
“......你来干什么。”老杜警惕道。
窦长忌不紧不慢站起身“杜爷,您这一夜去了哪?叫我好找。”
老杜低声道“窦爷有什么指示,外头好说。”
“行。”窦长忌瞥了一眼熟睡中的二撂子,走出杂货间。
“窦爷,咱们之间,没必要攀扯上撂子吧?”
“杜爷放心,你们的命,还值不得脏我的手。”
“那窦爷到这来,不可能是为了看我是不是还活着吧?”
“是。来看看你,还能不能用。”
“我本就是一废人,能有多大用?我不知道秀儿在哪,就算知道,也不可能再告诉你,你要不痛快就弄死我。”
“秀爷不明白,但你应该比很清楚,我从来没想过要伤害他。”
“那不好说,你来没有白来的,直说吧,还要我替你做什么?”
“杜爷昨日逃后,错过秀爷孤身以一己之力干废昌叔手底下三个刽子手的精彩场面。”
“我不是逃!”
“不必向我解释,您人品性情,大家有目共睹,我替你记得清清楚楚。”
老杜感到屈辱,他攥紧拳头,咬腮道“小豆子,你有资格么?你忘了自己曾经是什么德性了吧?”
“一刻不忘。”窦长忌轻声道“所以我知道,像我们这样的人,比起不得好死,最怕不得好活。”
他微微一叹,眉眼挂着笑意,全然不觉丢脸。
“为了保证能够活的像个人,做小伏低,谄媚讨好,抛弃同伴,背叛自我,杀人放火都可以。”
“你究竟想说什么?”
“你想逃对吗?你认为,昌叔抓不住楼枫秀,会放你逃走?”
“明白,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我说了,要你这条贱命,只会脏我的手。放心,我已经替你将人支走了,现在你的命在我手里,我想用它,换个条件。”
“你想要干什么?”
“不如问问你自己,想从昌叔手底下活下来,你得干点什么?”
老杜脸色一变,顿时意识到他言下之意。
“你想要我替你杀掉昌叔?你来找我?为你杀人!?”
窦长忌拍了拍他肩头“别激动,杜爷,不过是清除个腌臜杂种,死了夺命阎王,对咱定崖百姓,可是桩大善事。”
“这么好的事,怎么轮得到我头上,感情窦爷手底下几十号人物,全是群废物?”
“没必要瞒你,白虎堂内,没有我可信任的人。周业生尽管忌惮周仁昌,二人叔侄一丘之貉,倘若我敢露出半点杀意,恐怕先死的定是我。”
“我当你横行霸道百无禁忌,呵,既然如此,去请那位县令岂不更好?顾青民经过昨夜风头正胜呢,大清早满街都在盛传他壮举,春意浓都敢查封,还有什么不敢的?你在这群人跟前凑那么近,交出点把柄,说不定还能弃暗投明!”
“那县衙形同虚设,不过一朝借力,我不敢信。你我都清楚,想要弄死周仁昌,可靠的只有一只脚踏进阎王殿的人。”
“那我可真想不到,老杜能得到窦爷这样信任。”
“当然,原本的人选自然轮不到你。”窦长忌口吻不疾不徐,抚摸着腕骨伤口。
“只不过机会难得,事成,你就是我生死同舟的同伴。”
“同伴?”老杜讽刺一笑。
“别,以前是我老杜猪油蒙心,现在,我可不敢跟你这黑心烂肺的狗杂种称兄道弟。”
“彼此彼此,我窦长忌别的不成,倒能保你,包括二撂子,在定崖地界上横行无忧。至于秀爷,你知道的,他希冀的不过是个安稳。只要了结周仁昌,他随时可以回到这里,像之前一样,去偷去抢,或者给人写字?随便。”
“回来?你们派出上百号人去找,找到了?没有!秀儿肯定已经逃出城了,还回来干什么?我逃得了就逃,逃不了就死,凭什么要帮你干这种事?”
“杜爷,你怎么确定秀爷逃的出去?他也许走的出这座城,被那个半死不活的,叫什么,阿月?被拖累着,能走多远?”
窦长忌早年就聪明,聪明在,他总能拎得清每项利害,坚定站在利益一方。
老杜深知,他说每句话都对。
可是,杀人。
无论对方作恶多端,活该千刀万剐,可那是一条人命。
“不答应倒也无妨,我无非耽误几日,总能找到更合适的机会。只是担心杜爷,一辈子活在煎熬里,悔恨当初所做作为。”
老杜回头,瞧了一眼杂货间。
“放心,只要你跟我走,昌叔找不到你,没有心思会去为难一个傻子。”
“窦爷,二撂子是不太灵光,但你是自作聪明。”
“哦,所以,你想怎么选择?”
老杜闭上眼,喉咙发出微颤响动。
“凭窦爷吩咐。”
--
顾青民既紧张又焦躁,整夜翻来覆去睡不好觉。
原定计划催使朝局生变,为争夺私利遏制皇商某薛,过了三月,皇商薛大人仍然失约,但他们迎来了官船。
这官船来的绝妙,无论因由出处,这遭风波罢,市价必逐渐回正。
原本一切顺利,谁知道昨日便来了意外!
前些时日偷盐的失踪人口,始终没有找到踪影。
不过,衙役却在城郊挖到一具,在即将入夏时节,死法却是如坠冰窖的新鲜野尸。
顾青民已经看到了他的下场。
就像那具梆硬的野尸一样。
他在春意浓留了个盯梢的眼线,那眼线声称春意浓出了命案,在他跃跃欲试之际,带领一水捕快即刻出手。
顾青民被迫战战兢兢出了手。
谁知道那帮衙役能耐滔天,他一句话没说完整,一伙人一举顺利查封春意浓。
关押回这群妓子后,他足足焦躁了整夜。
直到第二天,他那帮能打能杀的衙役捕快们拍响了他家的大门,终于落实了他的噩梦。
“县令大人,不好了!牢里关押的妓子,全都不见了!”
“......”
第57章
地下赌坊得益于不见天光, 三伏天也不见得热。
即便赌客蜂拥,各处置冰,也算凉爽。
赌坊内玩物特别, 赌局稀奇, 常吸引来的许多财权丰厚的外乡异客。
它与地面隔着厚厚壁垒, 隐蔽私密,绝对不会传出任何不该传出的声音,无数罪恶和销魂的刺激, 在此日夜上演。
周仁昌最近天天龟缩在茶馆地下赌坊。
他不光没能抱得美人,反而折损了精心豢养卖命的鹰犬。
元凶至今下落不明,心情可谓躁怒到了极点。
他对自己结过的仇家了如指掌, 那些废物打手,给不了他半点安全感。
最近风口严, 谁知道那前两天还来堂里颁发纳税第一匾额的狗官,忽然觉醒发威。
昌叔有心整死这个不长眼的知县大人,他的小侄儿却说什么,近日风声紧,衙门传出风声, 不日将有巡抚前来视察,官员的命毕竟不同百姓, 还是谨慎为好。
巡抚嘛, 又不是没有收买过,他相信他的小侄儿, 可他的小侄儿上了几年岁数, 磨平了锋砺,凡事求个稳妥,却不敢冒然出手。
害的他堂堂阎王, 一时不敢轻易露面去抓小鬼,只能藏在这座地下赌坊,物色新手驯养无常冥差。
他挑人眼光精准,对驯养人才这件事很有经验。
今天就有一个活着从斗兽台上走下来,且四肢健全的家伙。
那家伙没残废,头脸被咬烂了一块,看起来分外刺激味蕾。
胜利者此刻锁进四方牢笼中,与他油光水亮的乖乖,共同困在兽园里。
每日同吃同住,同时时刻提防,精神极度压抑,睡不安生,睡不安稳,唯独受他雨露之恩,在他的指缝间挣扎求生。
他会一点点磨灭那些身为人的部分,保证绝对的降服,彻底效忠。
周仁昌站在观兽台上,地下空间,没有因为隔绝太阳而昏暗,反而灯火繁盛如昼。
二层悬挂着亮眼的笼灯,斗兽台上尤其灼亮,他清晰俯视兽园,嚼着一块乌黑的肉,嘴力的肉筋膜发硬,咀嚼过于用力,嘴角疤痕难抑的抽搐。
吐掉那块肉,掉在兽园中狭小的牢笼外侧。
牢笼中困着几近将死的男人。
那男人虽被撕烂了半张脸皮,仍然听见了这细微坠落的动静。
他抬起少了一块的下巴,一只手捂住咽喉处的血洞,关注着黑豹动作。
趁黑豹小憩之际,铁笼中迅速伸出一只手,抓起那团乌黑的肉,塞到嘴里疯狂咀嚼。
周仁昌觉得心满意足,回过头,发现窦长忌竟然还在跪着。
他跪的老实,接连三天,每每都得跪上一个时辰。
耐心十足,一句话不说,就是跪的顺从,向来从不动弹一下。
周仁昌面皮一横,不由分说朝窦长忌脸上狠狠踹了一脚“你跪给谁看的?要不是堂主还算稀罕你,你他妈都不知道死了多少回!给我滚!再他妈敢来,老子保证谁的脸都不好使!”
窦长忌撑地站起,眼里恭恭敬敬带笑“您别生气,我这就走,待您消气了,再来使唤我。”
周仁昌盯着他唇角埋起的小痣,还真对那张舌灿莲花的嘴蠢蠢欲动了。
窦长忌对他那黏腻眼神视而不见,留下暧昧不清的言语,转身走下观兽台。
周仁昌抠了抠嘴角疤痕,骂道“贱货。”
此时忽然听见栅栏上发出难听的铁击声。
垂眼一看,栅栏外不知何时靠近了个带着顶严实的巾帽,跛脚驼背的怪人。
他拿着一把肉叉,敲击着栅栏。
引起黑豹注意后,从一筐鲜肉里挑出一块肥美的肉块,系在锁链上,顺着悬空的绳索推进兽园。
黑豹闻声而止,矫健跳跃而起,吞噬悬空的血肉,喉咙发出进食畅快低吼声。
猛兽吃的凶猛,那人手脚不够麻利,黑豹猛然贴上栅栏,伸出利爪勾过来,吓的他瘫坐在地,堪堪躲过。
周仁昌看见他爬起来,退了一步,将最后一挂肉送上去绳索。
搬运起尚在滴血的肉筐时,偏了下头。
他当即敏锐察觉到,那人越过帽巾边沿,似乎看了他一眼。
“那家伙哪来的?”
“回昌叔,他是前几日新应召来打扫兽园的饲养工。”
饲养野兽和打扫兽园的活危险,引兽入笼间稍有疏漏,很可能被突然发难的畜生咬掉一只手,甚至一条胳膊。
倘若不幸,被撕咬至死当了口粮也有可能。
驼背跛脚不稀奇,一般亲自来应召的,哪个不是大穷大苦。
“把他带上来,我要问话。”
“昌叔,问不了,那家伙是个哑巴。”
“你怎么知道我问不了?”昌叔抠了抠嘴角的伤疤,睨了手下一眼。
“是是,小的这就去带人!”
须臾,那奴才便带饲养工走上观兽台。
那人缩着肩膀低着头,大气不敢出。
周仁昌走过去,伸手取下他头上帽子,帽子沾着几块头皮粘液,露出遮盖的红艳艳的烂疮。
他马上捂住头,疼的浑身打颤。
这人双眼很小,只一条缝,鼻腔肿大外翻,下嘴唇又是歪的,嘴角挂着诞液。
“我看你,怎么那么眼熟呢。”他攥着帽子,沾了满手黏腻人体粘液,露出多疑眼神。
尤其看见他歪斜的嘴角,总感觉是影射了自己,非常不痛快。
饲养工扯着喉咙,双手胡乱挥舞,谁也不知道他想要说了什么。
周仁昌扔掉那顶帽子,拿起酒壶,倒了杯酒。
“乖乖脾气不好,吓到了吧,赏你的,喝。”
饲养工弯着僵直脊梁,拖着跛脚双手来接。
在接住之前,那杯子瞬间脱手落地,摔个粉碎。
周仁昌似笑非笑看着他。
“昌叔赏你酒呢,怎么不喝啊。”奴才催促道。
饲养工忙匍匐于地,舔舐撒落的酒水。
“啧,这多难堪。”周仁昌似乎不忍,他蹲下来,捡起一块盛着酒浆的碎片。
掐着饲养工下颚,狠狠塞进他嘴里。
鲜血顺着斜嘴淌出来,那一双眼缝里可怜巴巴的哀求,双手作揖,不住在他脚面磕头。
周仁昌起身,舔了舔牙尖叹了口气“真没福气,活这么惨。去吧,给他换顶帽子。”
“是!”手下应声,担心他手粗脚笨,直接薅住头发,半拖起来拉走了。
----
世外仙的闺女,兰秋。
其貌不扬,龅牙塌鼻,性情难辨,常常之窝里横。
因这副长相不讨喜,所以兰秋不爱出门,惯爱带遮面薄纱。
遮盖半张脸后,倒显得一双水灵灵的杏仁眼滴溜溜的干净可爱。
世外仙疼爱女儿,对她有求必应,因而逐渐养就了她的懒惰。
楼枫秀寄人篱下至今,见过兰秋做过最辛苦的事,就是踩梯子采花晒药材。
以至于,夜壶也是世外仙亲手给倒的。
不过后来,这件事轮到了楼枫秀头上。
阿月愈伤期间,楼枫秀自觉在世外仙家里担起了家务活。
他身上的伤深深浅浅一大堆,幸而没有哪里致命,随便包扎包扎,丝毫不妨碍他料理一日三餐,打扫柴院,晒药磨药,劈柴喂鸡,施肥除草,耕地播种,以及包括给父女俩倒夜壶。
51/98 首页 上一页 49 50 51 52 53 5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