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找不见人,也找不见尸体。
后来,清泔水的伙计与他路上相逢,见他还是苦找,也很好心的告诉他。
“别找了,肯定找不到,白虎堂的要杀人,要么冻僵扔野林,要么直接拉走喂畜生的!”
二撂子被吓的嗷嗷大哭,哭了一天一夜没合眼。
第二天,城门一开,立马跑到城郊,来到萍姨坟前,哭着挖了三座空坟,在坟头压了块石头。
他亲手削了几块木牌子,由于不会写字,只能在上头胡乱刻了几笔。
“你们好了,一起去作伴了呜呜呜,我还要养粉粉跟小白,等它们死了,我去找你们呜呜呜呜。”
二撂子哭累了,趴在坟头睡着了。
睡到日头将暮,晃晃悠悠站起来,哭着给每个坟头挨个磕了两个头,之后回了城中。
他饥肠辘辘,想到家中还有两只狗子,以及空空如也的钱袋,不好意思去管李大娘要银子,于是又到街头跪下讨饭。
他困的跪不稳,歪了好几回,一头栽倒之前,被一只手托住了脑壳。
二撂子迷迷蒙蒙抬头一看,红肿的眼顿时又飙出了眼泪。
他抱住老杜大腿,哭嚎道“杜爷,头七都过了,你怎么才回来看我啊!”
“......”
老杜把他拎起来,拍了拍他膝盖上的灰“以后不用要饭了,爷带你过好日子。”
二撂子撇撇嘴,哭的更大声了。
当初,老杜带他回杂货间的时候,说的也是这句话。
“杜爷,我知道你死不瞑目啊,你还是回天上去吧,我现在还不能走,我还得养粉粉跟小白呀呜呜呜呜。”
“......”老杜气的不知道说什么好,忍无可忍,上手敲他脑壳“你杜爷没死,把泪憋回去,睁眼好好看看!”
二撂子抹掉眼泪,上手摸了摸老杜的脸,有下巴,还是热乎的。
“杜爷你还活着!你真的还活着!呜呜呜呜”
“活着还哭?”
“我饿啊呜呜呜呜,你这些天,都去哪了啊呜呜呜呜”
老杜没有回答,而是道“走,先吃点东西,吃完去找秀儿跟阿月,把他们,接回来。”
“好!”
第59章
楼枫秀刚在医馆闭门前买齐了药, 出城之际,忽然听到有人在身后喝道“前头那个,站住!”
他身子一僵, 警惕了这么久, 怎么会被人一眼认出的?
“是你吧, 秀儿?”那声音有些口齿不清。
不过,这样喊他的还能有谁?
楼枫秀转过头,看见戴着翎羽帽的老杜, 以及俩眼肿成桃一样的二撂子。
“秀爷!”二撂子哭嚎道“呜呜呜,你竟然没死!”
“......”所以我是什么该死的人吗?
“你这是......”老杜走上前,把他烂成两截的衣裳往中间拢了拢“差点没认出来, 啧,很难不让人注意啊。”
二撂子哽咽道“天都黑了, 秀爷头上怎么还带着蓑帽呢?”
楼枫秀咳了一声,伸手摸了一把老杜帽子上长羽毛。
“你这又是什么玩意?”
老杜慌忙躲开,龇牙咧嘴不让碰“别摸,贵着呢!”
说到这,楼枫秀感到奇怪, 老杜怎么敢在这条街上,走的坦坦荡荡?
他还没问出口, 老杜便答“不用躲了, 秀儿,昌叔死了, 就今天的事, 被女人缠的厉害,脚底不稳,掉进斗兽场, 被咬死的。”
楼枫秀还不待开心,首先却觉得很不对劲。
白虎堂昌叔死了,这应该是件大事。
老杜时常也能收获不少帮派内情,但那大多都来自各街道的地痞流氓。
奇怪的是,自己一路都来,虽然刻意避了人,却没有听到半点风声。
“你这些天,为什么没逃出去?”楼枫秀问。
“命都不在自个手里,往哪不是死路一条?这不刚知道了点音信,就跟二撂子来找你回来了,诶,阿月人呢?听说他伤的厉害,人怎么样?”老杜没有直面回答,不动声色岔开话题。
“他没事。”楼枫秀定言道“在世外仙家中养伤,还不能回城。”
“那改日,改日回来,秀儿,有要帮忙的你开口。”
还真有。
“身上有没有银子?”
“有,你要多少?”老杜不由分说从怀里掏出一只钱袋。
楼枫秀盘算了下,他跟阿月在世外仙家里用药吃住,满打满算一旬零一日。
虽然世外仙记账已经记到了八两,但抛开虚的不说,怎么着也得给个二两银子吧。
“二两吧。”
“行,我找找。”
地下赌坊非富即贵,做戏当然做全套。这衣裳不光外表光鲜,内里也藏着筹码。
老杜在身上翻找出一只钱袋,那钱袋上绣着兽头,沉甸甸的硌手,他没来得及看,并不清楚里面装的是什么,倒出来后,才发现里面是满满一袋地下赌场的筹码。
见状,双方都怔愣了片刻。
众所周知,尽欢场筹码都是真金现银,这筹码上拓印着兽头,绝非来自尽欢场。
老杜讷讷收手,干笑道“拿错了。”
楼枫秀忽然抓住他的手,手背上几道醒目的抓痕。
“老杜。”他死死掐住他的手腕“你刚才说,昌叔,怎么死的?”
他的手腕在他掌心发抖,但不是因为疼痛。
楼枫秀能感受到他脉门跳动的迅猛,皮层血液迅速发热。
老杜不逃,或许是因为他躲的足够好。
可如果昌叔就死在了今日,那他怎么确认白虎堂会不翻旧事,还能穿的这样光鲜体面,第一时间来寻他回城?
“死都死了,有什么好问的。”老杜佯装轻松,语气却有些脱力“我跟撂子还没吃饭,就不跟去了。明天,我再带银子过去。”
老杜不想多说,以楼枫秀能耐,肯定撬不开半点。
楼枫秀存起满腹疑虑,挂念阿月,只好先离城,回了柴院。
世外仙拿到药,看了他两眼,他唇角伤口结了血痂,脸上还有扫帚竹枝子扫过留下的细痕。
知它来源也许不善,倒也不多话,直对楼枫秀道“先说好,老夫医术祖传的,绝对药到病除。但是,铁了心找死的,大罗神仙来也救不了。”
楼枫秀正要进屋去看阿月,闻言问“什么意思?”
“那伤口长势不好,线可不是老夫要拆的!可我不拆,他自己上手,这谁拦的住?”
楼枫秀闯进卧房,阿月仍在沉睡。
兰秋见人进屋,立马做贼似得拿着擦脸的湿帕子起身让开。
薄褥褪在腰间,他看到阿月凝如白脂的背上,纵横着一条半尺长短,蜈蚣般丑陋的疤痕。
它愈合的缓慢,经过挣动和莽撞的拆除过程,周遭泛起淤青红肿。
“臭小子刚醒,听你出门就要追去找你,老夫警告他伤口没拆线,乱动会恶化,你那是没看见,他自个摸索着上手就拆!拆完还问我你走的哪条路!老夫年纪大了,你也知道,秋秋力气又小,我们实在拦不住,只能用麻沸散把他捂晕了。秀秀啊,你知道麻沸散多贵吗?十里八村只有老夫家里备着,我已经让秋秋记账了哈,一共十一两,也不是很多,就是跟你说一声,以免到时候不好对账,你说是吧?”
阿月似乎很不安,他的眉心揪紧,眼皮不断跳动,呼吸短促,仿佛在噩梦中剧烈挣扎脱救。
楼枫秀半跪在地,俯首贴上他的额头,难得轻声讨哄道“阿月,我没事,我回来了。我等你,你醒了,我们就回家。”
他大抵听到了,眉心渐渐舒展,噩梦迎来终结,缓缓平复下来。
楼枫秀守了一夜,天方大亮。
世外仙早起进屋复诊,验罢伤势,感慨道“果然,老夫说的没错吧,一帖药下去,一夜都没起烧!”
“枫秀。”少年欲醒,梦里低低喊了一声,声音大概只能被蚊子听见。
“我在!”楼枫秀扒开世外仙,立刻凑上前。
“凑这么紧干什么,去去去,端药去!”世外仙斥道。
“好!”楼枫秀又立刻抽身,刷一下没了影子。
世外仙见阿月撑身落榻,面上气色恢复不错,遂交代道“月月啊,你背上伤口表层看着好,里面还虚,少走动,少动气,没有任何事比自己的命重要,知道吗?”世外仙道。
“晚辈明白,谢谢您。”
“诶,这么多天了,终于听见一个谢字!后生懂事啊!”世外仙爽朗笑开“你倒不必谢我,银子老夫记着账呢,尽的不过是为医者本分罢了。要谢,就谢你这朋友,为你之心吧。”
楼枫秀回来后,兰秋再次失去照顾病美人的机会,被打发在药炉跟前煎药。
药汤刚煨好,她端下药炉子倒入碗中。
药炉子还没放手,就被不知什么时候冒出来的楼枫秀抢先一步端走。
“等等!”她着急道“说好了你守阿月哥哥我煎药,煎完让我喂的!”
“下次。”楼枫秀诓骗道。
“等等!你,你门还没修好呢!”
“喂完修。”
“等等,等等!你,你一大早什么也没干,鸡还没喂,夜壶都还没倒!”
她上前想要从他手里端过去“你还是先干活!”
楼枫秀心情好,不想搭理她,绕开人就往前走。
“跟你说话呢!”兰秋使唤他使唤成习惯了,不过今非昔比。
阿月已经没有大碍,等会老杜就来还钱,他哪还有空看她脸色。
“滚开。”
“这是你跟我说话的态度吗?”兰秋上手就要夺,他怕撒了药,小心退了一步,恶狠狠的瞪了她一眼。
兰秋猛然接触恶霸一样的眼神,顿时横不起来了。
她抽抽泣泣,开始找支援“爹,你看秀秀啥也不干,我夜壶都满......”
“自己倒。”楼枫秀恶狠狠道。
“咋啦秋秋?”世外仙的声音从房中传来。
“以后,自己倒。”他又重复道。
兰秋受到了威胁,支支吾吾回应“我,我,我,我说我要自己倒夜壶!”
“哎哟!”世外仙欣慰不已“秋秋长大了,近来越发懂事,为父深感欣慰啊。”
阿月完全清醒过来后,用了药,便由楼枫秀搀扶下地,出了房门,在晨阳下缓缓活动筋骨,活血化瘀。
灶火刚熄,二撂子便提着大包小包补品,走过硕果累累的菜地,前来接俩人回家。
老杜虽然没来,但他安排的讲究,除了一堆孝敬补品,还让二撂子酬谢世外仙一锭十两重的银子,以及一进门就磕头。
此举,除了担心二撂子传不好话,还担心楼枫秀没有一张说得出感恩戴德话的好嘴。
世外仙总是不能适应这类磕头大礼,只好在开饭时给胖小子多盛两碗米饭。
“老杜怎么没来?”楼枫秀问。
“杜爷还有事呢,我自个先来啦!”二撂子说罢,两手抓住阿月,泪汪汪道“阿月,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杜爷让我明日来,可我今日就想见到你!”
阿月温微一笑,没有挣脱,倒是楼枫秀急匆匆打开他的手,制止道“你小心点,莽莽撞撞,弄疼了阿月!”
“是啊!”兰秋苟同道“对待伤患要温柔点,得这样摸才行。”
紧接着少女的柔软小手也被毫不犹豫打开。
早饭用罢,几人就要走了。
世外仙认为阿月必须多多休养,他伤势恢复不大好,留在这里还能随时看诊。
只是阿月执意要走,楼枫秀不会劝人,于是反复记下世外仙交代各种事项。
世外仙留不住人,于是喊秋秋拿账本核账。
俩人核算半天,世外仙进屋一顿翻腾,而后找给了二撂子一把碎银子。
楼枫秀正好扶着阿月出门,见状,拿过银子数了数,怪道“这七两八钱一十一文钱什么意思?”
世外仙故作深沉道“行多少事,拿多少银子,这是本分。”
“那你还日日乱记账?”
“哦,哄小孩玩的。”
“......”
阿月就要走了,兰秋拦不住,只好翻箱倒柜送出一把花边油伞。
“阿月哥哥,你看日头渐大,路上发汗见风就不好了,我把我最爱的伞送你撑着!”
楼枫秀拿起钉子锤,准备最后再修一遍柴门,见状,先走过来,把伞夺走,递给了二撂子。
“你放心,我背着,不让他落地,二撂子过来撑伞。”
“那你走路那么快,震疼阿月哥哥伤口怎么办?”兰秋不放心道。
“你阿月哥哥又不是泥巴捏的。”
“你这个人,你说你走慢点不就是了吗?”
“我不想说。”
“阿月哥哥你看他呀!”
世外仙出手将这场幼稚对话叫停,将他和阿月的衣裳还了回去。
二人换上身时,楼枫秀意外发现,衣裳上头血渍已经清了干净。
大概是用野茶叶洗的,上头沁满了清冽茶香。
楼枫秀非常好奇,因为,这两套衣裳他都洗过,压根洗不干净。
世外仙白了他一眼“指望你洗干净?拉倒吧,扫个地连鸡屎都扫不干净,鸡毛还满院子乱飞,下地除不干净草,播个菜种子不是稠就是太稀,做个饭不是舍不得放油就是舍不得放盐,老夫怀疑你故意增加老夫工作量!”
兰秋带着面纱,一双圆溜溜的杏仁眼,直在一旁眨巴眨巴附和“是的,你洗过的衣裳,我爹都要再洗一遍,你扫过的地,我爹也要再扫一遍,你种过的地,我爹都要再翻一遍土,你做过的饭,全喂了隔壁的野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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