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无暇门强行重建秩序规划,秩序苛刻,全权搬用自京师那套。
可是天子脚下,与定崖民风水土天差地别,圣莲道名曰施恩众生,却完全不知道何为因地制宜,整的大好局势一片暗无天日。
街道为抗拒改变,大多关门闭户,抵制这等新的条律规则,但是作用其实不大,挨不了多久,就会有人为讨生计服软,陆陆续续服从,开始按照仰无暇门制定的规则进行。
仰无暇门的确打破了顾青民,未来三年将定崖县扩张为州郡的想法。
因为,仰无暇门放话声称,只要仰无暇门坐落稳固,定崖县完成雄伟蓝图,身为县令的他只要乖乖顺从一切规章,晋升知府,指日可待。
可他当的不痛快,带领民众一起反抗新规,为加紧实现目的,仰无暇门很干脆的将顾青民软禁县衙。
理由是他与海陆两业大东家关系密切,而此人身份存疑,便封闭近年来一手创下一切资产,等候查明实况。
顾青民几番请奏,让这群死乞白赖求来的佛哪来的回哪去,可请神容易送神难,古来如此。
几番请奏渺无音讯,顾青民焦头烂额,正准备写完奏疏,立刻翻墙逃离,上京去见御驾!
这厢刚停了笔,顾青民还在仰望墙头,只见两位陌生公子,风风火火翻墙落地,其中一个还寒暄了两声道“大人好久不见!大人快随我逃!”
“好久不见,敢问二位诶诶诶!”
第101章
话没说完, 就被一人搂住腰,一人拽住胳膊,送上墙头, 往未知奔赴。
顾青民上了重量, 又不爱运动, 一路跑的头晕眼花,才发现来到了南五里街。
南五里街原本偏僻,后来州郡发展, 早没有贫困街道,现在却又恢复了十足萧条,整条街空空荡荡, 只有一位老叟,颤巍巍从街头转到街尾。
老叟脑子不大清楚, 他只想找到一个代书摊,能代老眼昏花的自己,给他远在京师的儿子写一份家常信。
“二位究竟是谁?为何带走小可?”
沈怀一不指望他还记得自己,也没空闲叙旧,匆匆道“你知不知雕花巷口怎么走, 我们要找祈为良!”
老叟刚从街尾渡步回来,虽然脑子糊涂, 好在记得姓名, 闻声回道“谁在找我?”
沈怀一因紧张而泪目,急切道“祈爷爷, 您儿子, 刑部尚书祈恒,他抓了我沈门满户!”
“我儿子光明磊落,肯定是你爹贪赃枉法。”祈为良敲击着拐杖, 满不在乎。
沈怀一并没有执着辩论,反而道“爷爷,那你记不记得楼枫秀?他可是定崖侠肝义胆惩恶扬善除暴安良的英雄,可他也被下了牢狱,罪名是谋和知县顾青民霸占定崖县资产,草菅人命,无视国法!”
“什么!”祈为良怒道“这也是我儿子干的?”
“......也,差不多吧。”
老人家气急败坏,抡起拐杖就抽!
刑遇案见他年纪大,没生防备心,一时没能拦住,沈怀一平白遭殃,屁股硬生生挨了一拐杖。
“臭小子,你敢污蔑我儿子!”
沈怀一疼的直抽气,捂住屁股连忙就往后躲。
只见祈为良还要再打,刑遇案上前一步,立刀别住拐杖,老爷子脾气上头,谁都拦不住,丢了拐杖,一巴掌抽上脑门,打的刑遇案一怔。
“啊!”沈怀一拦到身前,一把抱住老人家的手。“我敬您是个老人家,您怎么还动手打人!”
“打的就是你,叫你再胡说!”
“我没有胡说,圣主!圣主大人叫我们拿这个给你看!”沈怀一放开他的手,从身上翻出老杜交给他的泥老虎,递去祈为良跟前,高声道“国教圣主歌沉莲,曾经流落定崖县,那时他有俗名,是叫阿月!”
祈为良怒火乱发一气,忽然平静下来,糊涂脑袋当场清明三分。
他望了望那只老虎,想起属于那个名字的模样。
多年前的那日除夕,阿月前来还旧书,他没有烧掉那些卷轴和旧文,反而在地质一页,折了相当重的印记。
还记得,上面所示,是当地山岩层的特殊地质,插图就是一只当地特制泥老虎。
“小后生,我知道你一向爱书,不烧则罢,怎么却又折它?”
“上面说西北山岩层的黏土,捏造泥偶最为坚韧,清云寺佛像身就是出自此地,我想为它重塑佛身。”
“唉,小后生有所不知,那里人烟已空数十年,早已不再出产山岩之土。”
“怎么会,枫秀的小老虎,正是自那里而来。”
他太老了,老的没办法第一时间明白小后生的言行用意,又或许,是他仗着年老,无辜软弱,故意不让自己听懂。
正在此时,巡抚钦差不一而至,经由仰无暇门指认,冲上前来,将顾青民当场拿下!
幸而刑遇案身手好,揽腰抱起沈怀一,转身就朝巷子逃。
祈为良深深吐出一口浊气,昏花的老眼一厉,以拐杖狠狠掷地,吆喝道“来人!来人!会喘气的,出来!都出来!”
老爷子中气十足,数十年积攒的分量摆在南五里街,一嗓子炸出一帮人来!
自仰无暇门颁发诸多条例,改写定崖发展规划,绝大多数人无法适应,甚至有人宁愿出走定崖,打算重新择地谋生。
他们当惯了下九流,平生最恨规矩和秩序,何况切身关乎生计受到束缚,对于圣莲道的崇拜,早在这些时日中消磨的一干二净。
这虚伪的宗教,明为治理,实为横夺!
听闻带来富足生计的知县遭此污蔑,定崖英雄楼枫秀蒙冤入狱,所有人一时怒从心起,集结而起,冲向仰无暇门!
沈怀一脱身后,欲同刑遇案,往乾坤戏班与老杜汇合,谁知不远便看到一群差捕,已然封锁前楼后宅。
老杜前往清云寺,本欲向甚先雀雀通风报信,刚到乾坤戏楼,就被前来驱赶人群的差捕捆绑拿下,结果是一个也没逃脱。
刑遇案带上沈怀一继续逃脱追捕,沈怀一不肯罢休,挣脱刑遇案,径直混入人群,引导人群拦截差捕。
差捕拿完罪犯,应当场回京复命,岂料碰上民众闹事,一时失了退路,只好藏入仰无暇门寻求保护。
百姓闹事,原就是要反抗仰无暇门,这下可好,亲眼见证宗门与京师勾结,陷害忠良,冤罪知县!
如今他们凝聚起来,已经不单单为了自身,仰无暇门到来前,曾被所有人期待,可他们却在逼迫下强行拔高素养,整顿街道方式过于激进,宣扬的未来虽然足够美好,却抵不过被宗教强行掀翻过往生存方式,全盘掌控着思想被迫进步,这太憋屈了。
遑论他们变本加厉,仅仅因为想要完全的掌控,造就如今美好生活的人就被这般轻而易举按上莫须有的罪行!
怨愤积愤良久,气势彻底得到掀动,人心出奇一致,三十三条街不断有人加入,直抵仰无暇门。
那时宫门已闭重锁,几名门生拦截宫外,试图以理服人,慷慨激昂的百姓哪有耐心听他们掰扯道理,率先出手,与之混打一团。
待众人撞破宫门,涌入这个不允许喧哗,不允许靠近的庄严之地,却发现圣莲道宣扬的神圣也不过如此。
再怎么干净,脚印踩上去也会污脏,再怎么不食人间烟火,厨房做饭灶里生火也有白烟,再怎么心如止水,门生卧室里也藏着春宫图。
他们发现,他们所信奉的宗教,其中生活分明与常人别无二致,却享受着他们的信仰,诋毁他们的生存方式!
于是他们逮住道生就开揍,分不到可揍的道生,其他人就开始砸宫殿。
诸众忘记原本目的,只有沈怀一还在到处寻找差捕,趁着混乱,他在正殿中寻到机关,打开地底暗道。
隧道窄小,人如果太多,打起来便施展不开,沈怀一曾经差点遭拐,曾经在这里关过好些时日,对下方环境了如指掌。
刑遇案孤身潜入暗道,结果刚去不远,便听后方传来沈怀一焦急声“等等我!”
闻声,刑遇案折返回来,只见沈怀一此刻正闭着眼,握着火把,扶着石壁往前不住摸索。
“你怎么下来了?”
“比起留在上面回忆痛苦,还是跟着你更有安全感!”刚说完,感受那声音越发近了,他毫不犹豫往前一扑,精准无误搂住刑遇案腰身。
“你还是留下等我,我很快回来。”
“我不会再拖累你的!”沈怀一双臂收紧,心脏狂跳“况且,我知道,你一定不会让我受伤!”
刑遇案没办法,怀抱人形挂件,举着火把,慢慢走进隧道。
片刻,隧道底部豁然开朗,他停住脚步,兀自深吸一口冷气。
沈怀一听他动静不对,挑开一条眼缝,紧接着,也跟着吸了一口冷气。
他们没能在这处隐秘地底发现那群差捕,意外的,却发现隧道底堆满一座银山。
白花花的银山。
当年沈怀一但凡是跟这堆银山关在一起,都不至于后来怕黑怕成那个样子。
就在所有人在仰无暇门尽情泄愤,那时的差捕,已经穿过仰无暇门,自盐场后方直达码头,早已经踏上返程。
沈怀一没能救回老杜等人,与刑遇案退出隧道,却不知道谁点了一把火,仰无暇门已然淹没火海。
望着混乱现场,他在火光中呐喊道“烧掉这处宫殿根本没用,杀光这些道生,根本没用,差捕已经带走了他们要捕的人,想要救下他们,我们必须去京师平反!”
可惜声音淹没人潮,在一片混杂中站不稳脚跟。
“大家听我说!”他冲入人潮,声嘶力竭道“仰无暇门不过是圣莲道一门分支而已!这样闹下去,反而对我们不利!”
火海呛的喉咙发哑,他被挤的跌跌撞撞,还要再尝试开口,不妨被刑遇案牢牢抓住。
“杜爷已经被抓,他要通知的人,我们已经通知过了,接下来,只能交给他们自行解决,少爷,跟我走吧。”
“不行!”沈怀一挣扎道“刑遇案,我知道你想我平安,可我的家人,我的恩公,他们危在旦夕,我绝不可能独善其身!”
“可凭借我们,怎敢对抗圣莲道?”
“不是我们,是我。本来跟你也没关系。”
刑遇案眼神微暗,他启唇嗡动,声音轻缓,轻易淹没洪流。
沈怀一还待要跑,却被他扯住衣带,紧接着,一手揽腰,将他猛然举起,一把扛坐肩上,紧接着厉声高喝道“住手!”
混乱场面陷入短暂宁静,同时集体回头,望向厉声来源。
沈怀一悬空,俯视怔愣场面,自己也愣住了。
刑遇案一直都在践行沈老爷的准则,不准少爷拈花惹草,吃喝嫖赌,行事张扬。哪怕已经被他爹赶出沈门,仍然对待他一如往昔。
现在,他却撑起臂膀,将他放在人前。
沈怀一觉得浑身充满力量,鼓了一口气,嘶声呐喊道“大家听我说!如果你们愿意,就跟我一起前往京师,为一切怨屈平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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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寺的牢狱,不关罪大恶极罪犯,大多是爱造谣生事,背地议论圣主的碎嘴子。
国教神圣不容侵犯,质疑者通通下发牢狱,在隔绝繁杂红尘之外,体会盛世来之不易,重新感悟信仰之名的伟大,莲火宫更会亲自前来为你洗涤污浊心灵,使你重获新生。
楼枫秀不想感悟,一心等死,在集体颂读历任圣主光辉时,他一般都在睡觉。
身为囚徒,在狱中生活与莲火宫相比,其实变化其实不大。
仍然一觉睡到日上三竿,一日三餐有人管饭,除此以外,还多了个碎嘴狱友,整天在隔壁聒噪。
隔壁狱友交友广泛,甭管牢门隔多远,扯着嗓子跟谁都能聊。
估摸拿盐当饭吃,一天到晚嘴里犯闲,话题涵古盖今,掐到只大虱子就得嗷嗷两嗓子。
即便这样一把交友好手,面对楼枫秀屡次碰壁。
他背身侧窝草垛,一动不动,除了三餐定点吃饭,其余时间,就握着一只玉虎翻来覆去瞧。
要不是听他偶尔梦中说过梦话,隔壁狱友铁定认为里头住的是个哑巴。
“兄弟,你跟我说说,阿月是谁?”
楼枫秀躺了这么几日,脖子,后背,乃至四肢都在发痒,但他懒得翻身,懒得抓挠,全神贯注,企图将玉虎盯出一个洞来。
天大的血仇,哪怕他不过无名小卒,也该不惜代价喊冤道罪,用粉身碎骨来与圣莲道鱼死网破。
同归于尽也好,以命抵命也罢,总之无所不用其极。
可他不敢。
歌沉莲混账一个。
可是阿月那么好。
“不说我也猜到了,是你妻子吧?瞧你那神采奄奄,真没出息,一听就是吵架了,小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你这牢里待一待,出去保证俩人小别胜新婚!”
楼枫秀仍未回应,他那背跟焊死了一般,连头发丝都纹丝不动。
狱友讨个没趣,便去找隔壁隔壁的狱友聊闲天了去。
正在这时,狱卒扛过来一篓干净囚服,挨个牢房分发。
“换上,全都换上,今日十月初七,圣主夫人入殓魂身,所有人换上新囚服,巳时一刻燃香送祭。”
楼枫秀闻声而动,终于舍得睁开眼睛,他转了转僵麻身体,喑哑开口“圣主死了?”
“嗷嗷!嘘,嘘,违禁词!”隔壁狱友忙朝他挤眉弄眼。
“怎么说话呢,什么叫圣主死了,那叫仙逝,呸,他妈的,仙逝的是圣主夫人!”狱卒呛道。
楼枫秀见过歌明霜,那女子虽智力有碍,可她身强体壮,挺着孕肚也够涉水折莲,怎么都不可能骤然暴死。
“她怎么死的?歌沉莲呢?”
“娘嘞!”狱友直捂脸。
狱卒瞥了楼枫秀一眼,叹息道“圣主旧疾复发,卧床不起。”
楼枫秀静了片刻,轻声哼笑“真可惜,死的怎么不是圣主。”
隔壁狱友恐怕没见过这么勇的,遂生出钦佩之心,不由感叹道“啧啧啧,看来你铁了心想被关上一辈子,好兄弟,你还是多想想你的阿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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