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盛意抱着阮清哭了很久,她喑着声音说终于熬出头了。
那时阮清只是慈爱地抚摸着她的头,一言不发。
“……很多年后,在阮清终于疼的受不了的时候,我才知道那个慈爱的笑容的含义。”
“因为,熬出头的,只有我一个人。意外带走了那个人,而病魔带走了我的妈妈。”
阮盛意讲到这里是已经干了泪痕,她已经哭累了,将近十年的时光几乎带走了她所有的眼泪,以致于现在哭的时候,总是哭一会儿就枯了。
再也不会有比那段时间更难捱的时光了。
她挑挑拣拣地讲完了过去的故事,至于一些太恶心的,一些太痛苦,以及一些长久的遗憾,就没必要去讲了不是吗?
比如,没必要告诉萧温妤她也考上了邺城师大,只比她小了三届而已。
她吸了吸鼻子,道:“我以前还有个名字,叫阮安,安心的安,安宁的安。后来,阮清离开前带已经成年的我去改了名字,叫阮盛意。”
帐篷内是久久的沉默,良久,久到阮盛意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讲的太多了的时候,穿过时代尘埃而来的暖黄色的声音在她耳旁轻轻响起——
“安安,真的长成了很优秀的大人了。”
不是幻听,而是女人用她天生就分外柔美的声音,为阮盛意造了一场幻梦。
尘埃中的日历翻了一页又一页,终于在24年底,翻到了可以做梦的一天。
阮盛意紧紧拥着自己的梦,哭哑了的嗓子带着渴求,颤着说:“萧温妤,我真的好喜欢你……”
“我真的好喜欢你。”
她似乎变成了一个复读机,只会趴在人的肩膀上说这一句话,反反复复地讲着这一句话,哪怕嗓子又哑了几分也无所谓。
萧温妤轻轻地拍着她的肩膀,一下一下,良久,低叹一声,吟道:“我也是啊。”
*
什么时候喜欢的呢?
萧温妤倒着水,不由自主地问自己。
倒也不是她自恋,可某个人今天哭完之后有些太像小孩儿,哼哼唧唧地说想喝水,仿佛下一秒就会哼哼唧唧地问她,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她的。
好像是,那家伙把已经推送过来的酒杯收回去后,这个又笨又怂的小老板,就已经吸引了她的目光了吧?
后来那些试探太呆了,笨的完全不像一个二十七岁的人,但一想到初见那晚听到的初恋,仿佛后来的一切愚笨都有了可以被理解的理由。
可那双眼睛,真的好亮啊,让人忍不住想陷进去,想靠近她。
萧温妤转过身,靠着车门,一手抚着后颈,微微叹了一口气。
上一次她和那个人拉扯了好几个月都被大猫女士嫌快,这一次……更快,还带着这么一个小家伙,大猫女士不知道会怎么骂她了呀。
她莫名有点怵。
“你,在叹什么气呀?”
刚哭过的人简单收了收帐篷,扶着自己的脖子自车后走出来,抿了抿唇,“那个……是我哭的,让你心烦了吗?”
她好像确实哭的太久了,久到她现在眼睛都还肿着,声音沙哑又低沉,听起来就有些……脆弱且烦人。
萧温妤无奈一笑,扬了扬手,“过来喝水。”
“还好我带了一个超大保温杯啊,来试试还热不热。”
有些心虚怯懦的人走过来,接过水,同样抵靠在车门上,目光微微垂着,看着手中尚还冒着热气的杯子,微闪躲着云中缭雾。
她这一步,应该走的是对的吧?
“害怕啦?”萧温妤轻轻碰了碰她的额角,“怎么不说话了。”
“……你刚刚。”
萧温妤牵了牵嘴角,“我在想,怎么把你领回家介绍给我妈。”
她忍不住扶额,“你见到的那位是我的阿妈,我的妈妈她……是截然不同的另一个性格,嗯。”
她甚至有些想不出来该怎么形容家里那位大猫女士,寻常的词语可能都有些难以形容她。
她完全没注意到身旁这个本就谨慎的人忽然僵了身体,轻声问:“阿姨很讨厌我这种人吗?”
“也不是……算了。”萧温妤抱着手里的杯子,贴进怀中,微微仰头看着星光点点的夜空,“车到山前必有路,到时候再说吧。”
她有着十分充足的对抗大猫女士的经验。
嗯!
她又呼出一口雾气,“冷啊,可是不想回去。”
“那先躺后备箱吧,稍微暖和些。”
后排座椅被放倒,瞬间空出来一个宽大的后备箱空间,足足可以让两个人放心平躺,恰好能通过顶窗看到一小片夜空。
夜色更浓,星光便更盛。
阮盛意心底七上八下,偷偷伸着手,刚要碰到又想要收回来,却被另一人快速握住,而后轻轻晃了晃。
傻乎乎的。
她偏头看过去,萧温妤的嘴角正带着似有若无的笑,隐隐约约,看得不甚明朗。
好漂亮啊。
阮盛意贪婪地看着,想着,又生生将自己拔了出来,看向夜空。
也不能太贪婪,会吓到她。
蓦然,身旁人轻声询问,“阮阿姨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如果我要去看她,需要准备什么?”
阮盛意呼吸一滞,低声笑了笑,道:“她很爱漂亮,很会做手工,审美也很好。那时候家里的收入其实就是她经营的一家小裁缝店,她清醒的时候绣东西水平可高了,我那时候的衣服虽然都洗的发白,但我很喜欢,因为上面有她绣的补丁,小兔子,小狐狸,都好好看。”
绣制东西在一定程度上和摄影是互通的,好的裁缝会在衣服上留下来自过去的纪念,而好的摄影师则是将需要纪念的时刻定型后变成照片,不管是小小的补丁,还是这张照片,都是时光留下的礼物。
“她不太清醒后就拿不起来针了,那段时间就靠给别人洗衣服。那会儿都千禧年后不知道多少年了,洗衣机早就普及了,可还有人会送过来衣服。人心不冷不暖,温的恰到好处。”
在阮盛意讲这些时,萧温妤就偏过头看她。
阮盛意很有讲东西的天分,当她沉湎在过去时,一双眼里跃动着星芒,同天窗之外的世界一同呼吸。
“后来,那条狗死了。她死的太妙了,所以也赚了很多的赔款,省着点花够花很多年,我们的生活也稍微舒服了点。”
阮盛意松了一口气,偏过头来,恰同一双正泛着温热的目光对上。
咚咚咚。
心跳的声音在狭小的车内如雷轻震。
萧温妤弯了眉眼,“你要回去看看她吗?”
……
第53章
令人意外的是, 阮盛意轻轻摇了摇头。
她迟疑道:“萧老板,我可能没办法告诉你我带走了多大的一笔钱……”
其实不用她说,萧温妤也能想象的出来。
她们的店铺算得上是前后脚买的, 阮盛意这还有两辆车和一栋房子,尽管做生意的这几年也赚了些钱,可更多的兴许还是靠她自己从家里带来的钱。
萧温妤明白, 她逃过了被吃绝户的命运,就注定了可能永远不能回去,不能给那群人任何反扑她的机会。
但萧温妤还是抬手抚着那捋长发,道:“可总要回去看看妈妈。”
“等我可以经得起长途旅行, 我们可以一起回去。”
多一个人,便多了一份安心。
可阮盛意还是摇头。
萧温妤疑惑看她。
阮盛意提了提嘴角, 道:“接下来的事情,真的只有你知道了, 陈越歆也不知道接下来的事儿。”
“阮清临走说,她想要真正自由自在地活着, 所以……”
阮盛意握紧了萧温妤的胳膊,低声道:“我本来可以不穿过沙漠,有另外一条远一些但更安全的路, 可我没走, 我从沙漠通行,目的只有一个。”
“我把骨灰盒埋进了黄沙里,等到未来有一天那个盒子降解了, 她兴许就自由了。后来我在沙地里待了三天, 为她守灵, 等着她大概彻底变成了天上的星星, 我才离开沙漠, 继续向东。”
她讲的轻松,甚至是今晚讲故事环节最轻松的一段话,可听的人却呼吸微滞。
萧温妤颤抖着抚着她的侧脸,翻身起来,看她躺的坦然,声音顿了顿,“那时候,应该是寒冬?”
“马上春天了,还有半个月。”
“……”
说的轻松,可听得却让人揪心。
让不过二十的孩子亲手送走了自己最后的家,还是送进了无边无垠的沙漠中,又在寒冬的末尾守着春天一点一点赶来,看着希望迟来。
这太痛苦了。
沙漠在外的宣传照都是金灿灿的,可这不代表沙漠的冬天不冷,沙漠的冬天也很冷的,冻得人寸步难行的,甚至还会下雪。
“阮盛意……”萧温妤支着自己的身体,蹙眉看她,“你到底是怎么长大的,怎么就没有长歪呢?”
被夸了的人咧了咧嘴,“不知道啊。”
“既然阿姨变成了星星,那在这儿讲话她应该也能听到吧?”
阮盛意笑:“你试试?”
试试就试试。
萧温妤仰头望天,温声道:“阿姨,您的安安真的长成了很好的大人。她的人生,没有辜负您选的那两个字,那两个属于她的人生的字。”
她低下头,一手垫在脑后的人眼圈又红了。
她抬手,轻轻勾去这人眼角的泪水,“我现在,要亲吻我的盛意了。”
明显僵硬了一瞬,可纤细手指下一瞬抚上了她的侧脸,最后轻轻按在下颌,温声道:“别害怕,别躲。”
在八月初见时那个潦草而冲动的失败的吻后,那时就让阮盛意心动不已的红唇又一次倾覆而下,她下意识便合上了眼,任由另一人主导这次亲吻。
可有些颤抖的身体昭示恐惧的根深蒂固,不是一次诉说可以解决,不是一次拥抱可以安抚,她的心灵竭力接受,可身体依旧僵硬而颤抖,脑海中闪动的,是幼时看到的肮脏画面。
在衣柜的横格缝隙里,在红唇交换间,似乎还有什么油腻到令人作呕的东西在长长短短。
可主导者没有着急着进行下一步,只是红唇叠在一处,吮着唇瓣,又轻轻吻着唇角,比起亲吻,更像是渡气。
可这足以在干枯的身体里烧起来什么,似野火燎原,一寸寸地烧断着理智。
忽地,红唇分离,冷空气浇灭了火焰。
阮盛意双眼润湿,微喘着气看着蹙眉起身的人,低声道:“我是不是很糟糕,很不合适。”
“怎么会。”女人抚上她的侧脸,音色娇妩,“很棒了,你只是青涩了些,记得换气。”
“怎么……?”
“跑步时怎么换,这时就怎么换。”
女人再度倾身而下,撩着自己的碎发,低喑道:“我没办法撑太久,你要学。”
这一次是从唇角开始,一点点安抚着自心底而生的恐惧,直到轻吮了唇珠,萧温妤还在试图抚平她的颤抖,可身体忽然轻了一下,另一人探出胳膊撑着,替她分了些压力的同时,舌尖也轻轻顶了顶她的唇瓣。
很快又收了回去。
笑声自唇缝间流泻而出,萧温妤拉着她坐起来,又庆幸这后备箱空间够大,坐直也无需担心会碰到头。
阮盛意紧张看她,“对,对吗?”
“阮老板不会连□□都没看过吧?”
声音中夹杂着温热的呼气,像猫抓的一样,挠了挠她的心脏。
阮盛意缓缓点头。
她不敢,她恐惧一切会引发她的焦虑的信息,并且自觉躲避那些信息,当然这不代表她不懂,毕竟活过了二十七岁的年纪,眼看着就要二十八岁,她再愚笨也不至于这都不懂。
接吻时,总是该伸舌头的。
萧温妤笑了笑,“是对的,继续?”
不等回应,她再一次主动,双手搭在阮盛意的肩上,逼着她不得不后退,抵靠在车上,这才不至于倒下去。
鼻尖碰着鼻尖,眼镜早已被摘了扔到一边,毫无阻隔的四目相对,水雾似会流动,传递着语言。
萧温妤轻问:“你会在意吗?我很会……”
阮盛意垂眸看她,“不在意。”
“这样你更像是一柄剑鞘,掌握了我的方向的剑鞘。”
我感激你,钦佩你,赞叹你的勇气,并且弥补心底的裂痕,我不会在意那些所谓的过去,因为枯守没有意义,离开的人有资格再一次获得幸福。
“你那么认真,错的从来都不是你。”阮盛意环着她的腰,讲的也分外认真。
这一次,她率先填满了空档,只是先吮去了脸侧的泪痕,而后轻轻抵着红唇,“教我。”
填满所有的空白,在夜空下向世界宣告你是最好的老师,而我是你唯一的学生,也是最优秀的学生。
沙城只是西北荒漠里的一座小小的县城,只有一所高中,每年一本上线率都不过百分之五,可阮盛意依旧能在这里靠她自己学出来一本邺城师大的录取通知书。
在这个瞬间,在萧温妤还不知道女人过去的这个时候,她忍不住在心底赞叹着阮盛意的学习能力。
红唇相抵时,舌尖不过游走一圈,另一人的舌便紧随其后而来。她搭在阮盛意肩上的胳膊俨然从一开始的勾弄变成了自己借力撑着自己而不倒下的支撑。
她竟被逼得后退,却又无处可退,于是半躺下,将自己周身的力量完全搭在阮盛意的身上。
阮盛意自然也顾念着她的身体,缓而柔地扶着她躺下,感受到她忍不住地缩了缩肩膀,这才放过了软唇,轻轻咬了咬她的下颌,又向下轻吮了侧颈,这才含着快要荡漾而出的水雾,撑起身体,按亮了前排头顶的阅读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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