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青冥道:“可是难道你要永远瞒着他?”
洛十三叹道:“瞒一时是一时吧。”
贺青冥道:“我说过,不要给我后悔的机会,你如果再不认,只怕这个机会,便要还给我了。”
洛十三笑了,道:“我会想法子的,只是,再等一等吧。”
贺青冥心下叹气,洛十三可以等,贺星阑也可以等,可是他还能再等吗?
贺青冥道:“你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贺青冥郑重道:“无论什么时候,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你一定要保护好他。”
洛十三奇怪道:“你怎么忽然说这个?”
“我只问你答不答应。”
洛十三笑了一笑,道:“星阑是我的儿子,我当然要保护好他。”
“那便好。”
洛十三又道:“你不问柳无咎吗?”
“……他?”贺青冥莫名心虚,“为什么要问他?”
洛十三道:“他是你的弟子,也是你的养子,不是么?从前你与我传书,问起星阑的时候,也总要聊聊他的。”
贺青冥道:“他和星阑不同……他已长大了,又不是个孩子。”
洛十三心下怪道:“怎么我忽然有一种错觉,好像现在说起柳无咎的时候,青冥才像那个孩子?”
贺青冥忽道:“十三,我今天一直想问你……”他似乎犹豫了下,“当年你父母本是师徒,可是他们后来又结成夫妻,他们……”
“这件事不是大家都知道吗?”洛十三道,“你到底想问我什么?”
贺青冥垂着头,脸色微微发红,道:“我想问,你父亲当年为什么会喜欢你母亲,她可是他师父。”
“你怎么忽然对这个感兴趣了?”洛十三笑了笑,“这个问题,很小的时候,在我父亲还没有发疯的时候,我也问过他,他说,我母亲救他,收他做弟子的时候,他已十四岁了,也已懂得男女之事,我母亲那时候还很年轻,她救了他,又待他好,他自然渐渐就喜欢她了,至于到底为什么,他自个也说不清楚。”
“救他,待他好……”贺青冥喃喃,又道,“那什么人救他,他也喜欢吗?若是一个男人救他,他也喜欢?”
洛十三正沉浸在为数不多的父子温情的回忆之中,贺青冥这么一问,顿时给他吓了一跳,他完全想象不出来父亲喜欢一个男人的样子。他道:“怎么可能!?”
贺青冥道:“那是为什么?”
洛十三道:“我又不是我父亲,也不喜欢自己师父,我怎么知道?”
贺青冥又道:“那你喜欢我表姐什么?”
洛十三脸红道:“你今天怎么怪怪的,老问这些事情?”
“没什么。”贺青冥淡淡道。
洛十三一脸不信。
“我休息了。”贺青冥却已转身回房了。
洛十三摇摇头,只觉近来贺青冥也好,柳无咎也罢,他们都古里古怪的。
贺青冥关上房门,脸慢慢、慢慢红了。
他问洛十三这些,当然是因为柳无咎。
柳无咎,柳无咎,柳无咎……整整一天了,他还是满脑子都是柳无咎——还有他们之间的那个吻。
于是脸红不够,脖子也一块红了,耳朵也红了。
贺青冥哀叹道:“怎么会这样……”
他从来没有这样过,不过,也从来没有人亲他。
他万万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他也会得到一个亲吻,但这个吻不仅来自一个男人,而且这个男人还是他一手养大的徒弟。
不该这样的。
柳无咎亲了他,本来是柳无咎不对,可是他却好像害怕柳无咎,还要躲着他。
他并没有对不起柳无咎,可他为什么会怕他呢?
他不明白也不理解,也分析不出来,他疯狂地回想自己学过的那些诗书,可是它们都不能告诉他这是为什么。
已经过了一天了,他竟然还是不知道为什么,也还是想不出来办法。他的头脑一向很好使,可这次却像生锈了,怎么撬也转不动了。这在他快三十年的人生里,还是头一回。
贺青冥简直无助极了。
而且这次,他找不到人帮忙——这些年来,遇到什么事,他都会问问柳无咎的,可这次他再不能找柳无咎帮忙了。
柳无咎现在只会帮倒忙!
这个帮倒忙的人,现在还没有来!
贺青冥又恼恨起来了。
他却不知道自己是恼恨柳无咎给他惹麻烦,还是恼恨柳无咎惹麻烦了,却把他一个人丢下。
尽管他已忘了,是他自己跑走了的。
屋子里忽而一道声响,人的声响。
贺青冥方才没有开灯,这时候听了,没有多想,只以为是柳无咎来了。他道:“你来做什么——?”
一道劲风袭来!
贺青冥一怔,这不是柳无咎!
他一掌劈向那人,灯火已亮,却见是游归去。
游归去喘息未定,道:“三个月之期已满,我来——”
他愣住了。
贺青冥脸色还是红的,而且这种红,好像怎么也不应该出现在贺青冥这个大魔头身上。
贺青冥收敛形容,道:“你来复仇?”
游归去也敛了心神,道:“是。”
“你既要复仇,白天便是最好的机会,错过了,以后不会再有了。”
游归去一口气憋住了,顿了顿,道:“我只是不想你死在别人手上,贺青冥,就算死,你也要死在我手上。”
贺青冥道:“你的功夫还是比不上我。”
“总有一天会的。”
贺青冥道:“那便等那天来了再说吧。”
游归去走之前又看了看他,忽道:“你是不是中毒了?”
贺青冥一顿,终于反应过来,拂袖道:“这个不用你管。”
游归去悻悻然走了,他才不想管,他只不过怕贺青冥死的太早,他都没有机会复仇。
他们终于都走了。
贺青冥一个人坐下来,又望着天上一轮明月。
明月皎皎,流星烁烁,好一派夏夜如梦。
明月底下,会有那个人吗?
贺青冥又看了一会,慢慢关上窗户。
他关上窗户没一会,又打开它。
还是什么也没有,影子也没有。
贺青冥有些失落。
他不知道明月底下没有人,也没有那个人的影子,那个人的影子只是住在了他心里。
第176章
柳无咎没有追上他的原因很简单, 正如贺青冥躲着不见他一样,柳无咎也有些生气,而且冷静下来后, 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见贺青冥。他不知道该如何对待贺青冥, 甚至也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去。
所以当曲星河请他去牵机阁的时候, 他没有拒绝。何况他也想问一问贺青冥的病情,曲星河是当世神农,他也许会有治好贺青冥的法子。
曲星河却说:“我也没有办法。”
柳无咎霎时如坠冰窖。
三个月了。在浮屠珠已成泡影之后, 他从没有放弃过,他走过十五道, 上百个州府, 求访过一切数得上名头的大夫,他甚至想过以毒攻毒, 他问过唐门、天魔女, 他们都说没有办法, 如今连曲星河也说没有办法。
“可是……”柳无咎几乎颤声道,“你不是曾说, 世上没有不能解的毒, 没有不能治的病?”
曲星河道:“话虽如此,可若病入膏肓,也是没有法子的。更要紧的是,五蕴炽既不是病, 也不是毒,根本无法用寻常法子医治,只能缓解一二。”
柳无咎冷声道:“但它却能致人于死地。”
曲星河道:“世上有很多东西,都是杀人于无形的。有的时候,有的东西, 甚至一开始并不想要杀人,就像浮屠珠,它本是为了救人而存在的,可惜后来已变作杀人的一把利器。”
柳无咎道:“你是说,五蕴炽也和浮屠珠一样?”
曲星河道:“它们都来自魔教,魔教的东西,总是玄之又玄,叫人摸不着头脑。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五蕴炽是魔教的一种秘传武功,既然是武功,我猜,它被创造出来的时候,兴许并不是为了叫人走火入魔,与敌人同归于尽那么简单。但具体是为什么,我也不清楚了。”
柳无咎道:“这么说,也许只有魔教才能化解五蕴炽?”
“柳公子果然聪明。”曲星河笑道,“解铃还需系铃人,这是唯一的出路。”
柳无咎点头,转念一想,心下又生忧虑:“可是五蕴炽失传已久,只怕教主金乌自己都不清楚如何修炼,又遑论旁人?”
曲星河又道:“魔教的事,我只怕我已没有时间了。不过,我在为青冥剑主把脉的时候发现,五蕴炽在他全身经脉游走,与他自身的功力彼此争斗,但这种争斗之中,又似相生相克,委实很是奇妙。青冥剑主五内之所以亏损,精神之所以疲顿,是因为五蕴炽的内力过于强劲,以至于身体不能承受,精神更难以支撑,所以很多人在受到五蕴炽冲击之后,很快会精神失常,他们会发疯攻击他人,或者自残身体,最后彻底走火入魔死去。青冥剑主受金先生一指还能活下来十二年,可见其心志坚毅,心神沉稳,实在是举世难得。”
柳无咎道:“可是他如今病得已愈来愈厉害了,尤其是这一年来,发作的也越发频繁、严重。”
曲星河奇道:“你说他这一年来发作越厉害了?”
“是啊。”柳无咎顿了顿,“怎么了?”
曲星河道:“一年之前,可发生了什么大事么?”
柳无咎摇头,道:“在金乌谋夺温侯府之前,并未发生什么事,那几年里,他一直待在西北,只除了……”他神色忽而一顿。
曲星河追问道:“只除了什么?”
柳无咎道:“只除了……一年前,我在击杀大盗‘漠上飞鹰’的时候,不慎被他的银爪抓伤,没能按照约定的时间回还,他便……只身来找我了。”
忆及昔日,柳无咎冷峻的神情之中竟蓦地泛起一抹柔情。原来最坚硬的磐石,也会有长出来梅花的一天。
他记得,贺青冥找见他的时候,形容已然憔悴,却蓦地笑了。那一个笑容,于今日的贺青冥而言并不稀奇,可于昔年昔日,却已十分罕见。他笑了,也仿佛忽地变了,他仿佛忽而变作了一个寻常人。
于是荒漠也好,饥寒也罢,都已通通被柳无咎赶到了九霄云外。时至今日,他回想起来这件事,已不记得自己的伤是怎么好的,却只记得贺青冥这一笑了。
曲星河道:“他很关心你。”
柳无咎不大好意思,转而又暗忖道:“可惜,我已告诉了他最后一个秘密……也不知道他往后还会不会这样对我笑了。”
曲星河道:“如果是这样,那就能说得通了。”
柳无咎不解道:“此话何意?”
曲星河道:“你可知‘五蕴炽’是什么?”
柳无咎忽地想起来十二岁那年,他刚拜入贺青冥门下的时候,贺青冥曾对他说过。他道:“是……人生八苦。”
“不错,人生八苦:生、老、病、死、求不得、怨憎会、爱别离、五蕴炽盛。可是你知道,八苦又是怎么来的吗?”
柳无咎茫然无措,心中却已隐隐生出不好的预感。
“就像天魔窟有四十二,是从七情六欲中变化而来。”曲星河叹道,“人生八苦,无外乎此。”
柳无咎颤声道:“你是说……?”
曲星河道:“青冥剑主比你想象的更爱重于你,可是他太关心你了,竟不能再克制五蕴炽。”
柳无咎的心顿时沉入深渊。他艰难地道:“所以……是我……?”
曲星河见他神色已十分难看,道:“柳公子不必自责,你那件事,只是一个引子。不过,青冥剑主的确已变化太多,他关心的人,关心的事也越来越多了,他的压力太大了,这无疑加重了他心脉的负担。”
柳无咎却并没有被安慰到。他万万想不到,贺青冥的诸多病因之中,竟也有他。
柳无咎失魂落魄地走了。
临走时,曲星河写了一张方子给他,安慰他说,五蕴炽虽不能根治,但若服用此方,可缓解贺青冥的病情,叫他恢复力气精神。
柳无咎谢了他,也收下了方子。不过,他还是没有被安慰到。
柳无咎一个人在房里待了很久。他形单影只,又忽地想到,贺青冥是不是也这样形单影只?
他又想到昨天。也许他不该告诉贺青冥,这样贺青冥就不会被他吓跑了。
他又很担心贺青冥的身体。虽然曲星河说,寻常的事情,是不会叫贺青冥发病的。
可是……那寻常吗?
对他而言,那当然是不寻常的,可是他不知道贺青冥是怎么想的。不过,贺青冥也许并不愿意接受他。
试问天下又有哪个男子会接受另一个男子的示爱?何况这个男子,还是他的徒弟?
他忽然觉得自己也许犯了一个错误,可是这个错误也已无法挽回了。
但如果他不犯这个错误,只怕他到死也不会甘心。
他只是想让贺青冥知道他的心意,他只是希望贺青冥也有哪怕一点点喜欢他。难道这么微薄的希望,也不应该拥有吗?
可是如今贺青冥跑走了。不要说喜欢,贺青冥只怕看都不想看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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