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那只是一瞬间,哪怕只是一触即离。
但他到底还是亲了贺青冥。
他还记得那一刹那的触觉,贺青冥的人虽然和他的剑一样冷漠而锋利,可是他的唇却很温暖、很柔软。
他却不知道,他的语气虽然很诚恳,可是他的目光却没有一点诚恳的影子。
他看着贺青冥的目光,怎么看都不像是无意的。
贺青冥不由退了一步,脸色变幻莫测,道:“站住。”
柳无咎已很不好意思:“我——”
然后他睁大了眼。
他发现自己连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了。
他看着贺青冥,似乎不敢相信贺青冥竟然定住了他。
贺青冥这一招“隔空打物”已经越发熟练,没有他的允许,其他人连靠近他也不能。
贺青冥脸色更红了,他顿了顿,道:“我也不是故意的。”
他只是下意识使出了这招,他毕竟是习武之人,这只是一个习武之人的本能。
他似乎犹豫了一下,然后还是走了过去,拦腰抱起了柳无咎,把他放在了床上,又找来一条薄被盖在了柳无咎身上。
柳无咎心中一软,目光一动,道:“你要去哪里?”
贺青冥却没有回答他,只道:“你什么也不要想,好好睡一觉吧。”
贺青冥关上房门,而后低着头越走越快,路上还很不幸地碰见了曲星河,曲星河怪道:“青冥剑主,你怎么走这么快?”
贺青冥也没有回答他,只是走得更快了。
走了好一会,他终于想起来自己还会轻功,于是他越过树梢,飞在月空之下,最后远离了人群,来到了一处湖水旁边。
月光透过树丛的缝隙,落到颤动的湖面上。
贺青冥的目光似乎也颤动了一下,他分明并没有感到疲倦,但他却有些气喘。
他望见了自己的脸,他的脸还有一点红,而且就在这一瞬间,他记起了自己为什么会这么脸红。
他记得柳无咎的气息,也记得那个突如其来的,谁也始料不及的吻。
于是他的心跳得像是跟敌人大战了三百回合,他如今再也不能笑柳无咎心跳快了。
他也已知道,从前他和柳无咎在一起的时候,柳无咎的心跳为什么有时候会忽然变得很快。
他从来没有想过,柳无咎会对他有那样的心思。
从前也不是没有人向他示好,甚至也不是没有男人,但他都只当作没看见。可是他不能看不见柳无咎。柳无咎已经变作他生命的一部分,他时时刻刻都看着他、感受着他。
贺青冥的眼里忽的露出一点不知所措,他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贺青冥忽然觉得很头疼。
他坐在湖边,就这么左右为难了一晚上,也没能想出来答案。
第173章
这个晚上, 柳无咎也一样难眠,只不过他不是因为困惑、苦恼,而是因为激动忐忑。
他总是忍不住想, 今天他亲了贺青冥。他丢掉了神女泪, 已以为步入绝境, 已决定无论如何也要放手一搏,无论如何,他也要让贺青冥明白他的心意。
他只是没有想到, 他会得到一个吻。尽管那只是意外,而且那似乎也不能算作一个吻。
无论如何, 他毕竟是吻了贺青冥。
柳无咎禁不住笑, 又禁不住想,而且贺青冥没有生气, 也没有厌恶, 贺青冥甚至都没有责怪他, 只是又震惊,又红了脸。
柳无咎想了想, 又在心里补充一句:他还红着脸抱我, 给我盖被子。
他还让我好好休息。
柳无咎想到这里,又决定要听贺青冥的话,他闭上眼,要好好地睡一觉——还是没睡着。
柳无咎心道:那也没办法。
他亲了贺青冥啊!
柳无咎开始算日子了, 今天是六月初三,他和贺青冥相识已快八年了,他也快二十岁了。
六月初三,初三……方才是哪个时辰哪一刻来着?都怪天魔女,他追了一遭, 脑子晕了一转,都记不清时辰了。
他想要爬起来看看时辰,身子却一动也不能动,他这时候才想起来他被贺青冥点住了穴道,就像贺青冥走了好长一截路,才想起来自己还会轻功一样。
柳无咎想,那也不能怪他,他方才满脑子都是那个吻。
柳无咎试着冲破穴道,却失败了。看来贺青冥刚才是真的很怕他走过来,竟用了如此难解的点穴手法。
柳无咎并不气馁,他只是想:也许他还是有一点生气。
他又想,等明天见了贺青冥,他要想法子好好跟他聊一聊,起码让贺青冥不再生气,不再这样定住他。不过,这也简单,贺青冥这一招虽不好破解,却也不是没有办法,距离太远或是太近,贺青冥都不好使出这招。
不过,如果让贺青冥知道他早想好了怎么破解他的招式,也许又要生气了。
怎么才能接近贺青冥,又不让他生气呢?
最好贺青冥还要答应和他好好聊一聊。
最好他们聊完天之后,贺青冥愿意跟他在一起试一试。
最好他们在一起试一试之后,贺青冥就发现了,自己也是喜欢柳无咎的,于是他们就会成为恋人,于是他们会相约白首,于是贺青冥为了他,就要再找一找治五蕴炽的法子。
然后他们会找到的,于是贺青冥就会活下来,活得很长很长。
最后他们就会住在一起,他会为贺青冥种竹子,他们会一块弹琴,一块填词,一块远离江湖纷争,过着神仙般的日子,成为和落英双剑一样惹人羡慕的神仙眷侣。
对了,还有贺星阑。
柳无咎又补充了一条,最好贺星阑不要来烦他。只要贺星阑做个懂事的继子,他会当个大度的继父的。
最好……还有什么最好呢?
最好他和贺青冥白头偕老,虽然贺青冥年纪比他大,不过不要紧,他可以想办法让自己头发白的快一点。毕竟办法都是人想出来的。
他们会变作一对老头子,一块老,一块死。
完美。
柳无咎决定了,故事就按这么来。
尽管这个故事八字还没一撇,尽管贺青冥答应和他在一起这第一步,他都还没跨出去,但他已决定了。
他甚至开始想,后边几十年干什么。
也许他该多学几道好菜。
也许他可以带贺青冥到别的地方转转。
天下那么大,总还有很多地方可以一块看,总还有很多新奇的东西可以一块学。
柳无咎活了二十年,今晚却是他头一回这样天马行空。
他一向冷静沉稳,可这一晚,他也只是一个刚刚亲完心上人之后不住胡思乱想的少年人。
他就这么想啊想,想着想着,已渐渐冲破了穴道,可他也没有察觉,他终于犯困了。
进入梦乡的前一刻,他还忍不住想:“明天要记得走完第一步……”
所以第二天,当他起床之后,却发现自己不仅走不了第一步,甚至连路也被贺青冥给掀了之后,心中忍不住泛出几分恼意。
贺青冥赶在天亮前走了。
他不仅走了,还带走了竺可卿。
他只留下来一封信,这封信却不是给他的,而是给曲星河的,曲星河告诉他,信上说,竺可卿伤重,贺青冥先带着他回子午盟找洛十三了。
柳无咎忍不住道:“他带竺可卿走都不带我走!”
众人面面相觑,他们都是头一回看见柳无咎也会生气,也会委屈嫉妒。
曲星河劝解道:“青冥剑主应该不是这个意思。”
不,他就是这个意思。
柳无咎心道:他就是故意的,故意避开我,躲着我。
贺青冥连夜跑了。他跑的太快,也太过张皇失措,好像是在逃跑。
他一气跑出十里,竺可卿被他放在马背上,颠的上气不接下气,给他折腾的半死不活。
贺青冥跑了很久,每过一会,便要回头看看柳无咎有没有追过来,太阳完全升起来的时候,他又回过头,柳无咎还没有追上。
他松了口气。
还好,无咎没追上……他怎么还没追上?
贺青冥又莫名堵起闷气。
他走了几步,再回头,还是没有人。
贺青冥蓦地有些失落。
也许他跑的太快了,也许他不该点住柳无咎的穴道。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跑,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游移不定。他好像希望柳无咎追来,又希望柳无咎永远不要追来。
贺青冥喃喃道:“也许他迷路了,也许我该给他留下线索……”
他拔出来剑,在路口一棵柳树上划拉两下,想着这样柳无咎就会认出来了。
下一刻,他却又挥舞几下,把剑痕抹去,柳树树干被他削平了一面。
贺青冥又犹豫了。
他逮着这一棵柳树来回折腾了好几次,等到他终于罢手,柳树已经被他削出来一段娉娉袅袅的楚腰了。
太阳已升的愈来愈高了。贺青冥退了几步,倚在马背上,又冒出来细汗,他忽地又累又渴,还很饿。
他还没有吃东西,除了一匹马,还有一个昏迷的无用的竺可卿,他什么也没带走。
贺青冥瞥了一眼伤痕累累的柳树,恨不得把它一剑劈了。
他饿着肚子,牵着马,走了一段路,终于瞧见一家茶铺。
茶铺里零零散散坐着几位客人,都是附近过路的商贩、樵夫。经营茶铺的是一对老夫妇,头发俱已花白,手脚却还很利索,他们虽然顶着太阳,冒着热汗,彼此神情却十分恩爱。
贺青冥怔怔地看了一会,不知为何,他想起来柳无咎。
他想到柳无咎,便又想起来那个猝不及防的亲吻和那句惊心动魄的表白,还有神女泪,还有……柳无咎怎么能这样对他?
柳无咎说喜欢他。
喜欢他,却要步步紧逼,非要他给出一个说法才肯罢休。不仅如此,柳无咎还拿走了神女泪,还想过要给他下药!柳无咎到底有没有把他当师父!
很久以来,他一直为有柳无咎这样一个聪明又勤奋的弟子而骄傲,他器重柳无咎,信任他、依赖他,可柳无咎似乎并不是这么想的。
七年了,贺青冥没有想到,转瞬间,这七年竟付之东流了。
他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他不该这么信赖一个人,不该把所有的秘密都告诉他,把所有的弱点都暴露给他,至少……至少他不该把盘缠都给了柳无咎,这样他就不会没有钱买东西吃。
此刻他身无长物,浑身上下,除了两个铜板,就只有腰上别的玉佩值些银两。但这枚玉佩是贺星阑用攒了大半年的零花钱买来送给他的,依贺星阑的性子,要知道他把玉佩抵饭钱了,只怕又要闹上一场。
贺青冥只好拿仅剩的两个铜板换了个烧饼,又讨了碗水喝。
他牵着马,啃一口饼,又叹一口气,心道:都怪他。
第174章
快到正午的时候, 贺青冥出了十二峰,来到一处市集。这里是秦川交界,南来北往商贾云集, 也汇聚了不少江湖人士。贺青冥找了一家客栈歇脚, 甫一入座, 几个熟面孔也走了进来。
其中两个中年人正对着大门坐下,他们方脸阔耳、身材魁梧,贺青冥在济海楼上见过, 是金蛇帮的两位分舵主;坐在左侧的是一个年轻男子,形容姣好, 脸上涂脂抹粉, 穿的也像只花蝴蝶,却是他从前闯西域的时候遇见过的, 此人姓凌名夭, 外号“花妖”, 善音律、暗器,又嗜好男色, 乃是魔教中人。
金蛇帮舵主和魔教的人坐在一块已经令人惊讶, 但更令人惊讶的却是凌夭对面那个人。那人虽戴了斗笠,遮住了小半边脸,但贺青冥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他正是当日叛出金蛇帮的王子矛。
金蛇帮九怪之中, 王子矛杀了倪大度,又跟着金先生投入魔教,而今他竟出来了,而且还跟金蛇帮舵主关系密切,看来竺可卿所言不虚, 金蛇帮内果真又出了大事。
贺青冥侧过头,顺手挡住了竺可卿的脸,免得叫他们瞧见。好在他这桌位子靠里,那四人扫了一眼,压根没认出他。
凌夭幽幽道:“唉,这大热天的,也不知道那条小王蛇跑哪里去了,还要我到处找他。”
一位舵主呵呵笑道:“凌堂主何必忧心?竹叶青死了,竺可卿也负了伤,已不再是您的对手,就算跑又能跑到哪儿去?再往南是天魔女的地盘,她眼线众多,咱们修书一封问问不就成了?”
“是啊。”另一舵主也道,“听说南疆地大物博,美人众多,到时候凌堂主驾到,叫天魔女他们好生为您接风洗尘,岂不美哉?”
“哼,那个女人?”凌夭不屑地吐了口气,“她武功一般,下毒的功夫倒是一流,还借此讨了教主欢心,真是叫人可气。她这种人心眼太多,南疆几代巫王都命丧她手,纯纯是头养不熟的白眼狼,哪个主子来了,都要被她咬上一口,若不是看中了她的巫蛊之术,教主又怎么会跟她做交易?”
舵主们只好附和道:“是是是,凌堂主说的是,那个女人实在没什么可搭理的。”
凌夭冷哼一声,转头面对王子矛,却又秋波款款,春光脉脉,柔声道:“王郎,你跟竺可卿也做了好多年的兄弟了,你说,他会跑去哪儿呀?”
王子矛道:“我与他已不是兄弟了,你也不用这样叫我。”
“那我叫你‘王子’好不好呀?”凌夭双手托腮,眼睛一眨不眨地瞧着他,竟一副少女怀春的样子,“你真好看,就像一个王子……不过,你怎么也不跟我一块坐,还偏要跑到我对面?你真坏,这样我看着你,又碰不到你,会很想你的。”
两个舵主已没眼看了,纷纷别过头去。周围的一圈汉子生平头一回见到如此矫揉造作的男人,鸡皮疙瘩也似落了一地。
王子矛哼道:“你跟梅伯闹了别扭,也犯不着来恶心我。”
“老梅头?”凌夭撇撇嘴,“他这个人,头脑简单,四肢发达,除了一身腱子肉,什么也没有,什么也不懂,哪里有王子你英俊不凡,知情识趣?”
他说着又笑了起来,往前凑近了,来摸王子矛的手,道:“王子,你何不应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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