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笑着看向金乌,道:“不久前,云门光复,水掌门他们也腾出手来了,而今中原既定,天下当安,金教主,你我也该一决雌雄了。”
“好,好计策!”金乌竟不怒反笑,“好一出调虎离山,声东击西!”
他如何也想不到,季云亭竟早料到了,他会把目光放在她和贺青冥这些高手身上,他最料不到的是,她竟已和她的同伴把自己变做死士,当做鱼饵,而把这一战的转机交给了那些看上去更年轻无知、柔弱无力的人。
是他错了,他从来认为世人迂腐,可他在这件事上也已迂腐不化,他竟以为今日的洛蘅、李阿萝、梁月轩他们,还是从前的他们。
他不了解他们,但季云亭了解,而且也给了他们足够的信任,他们也并没有辜负她的信任。他们向整个武林证明了自己。
八大剑派青黄不接不假,可年轻的人们并不是没有希望,他们只是缺了一个时机,季云亭给了他们这个时机。
但最不可思议的是,季云亭做到这些,竟只用了不到半年时间,而她在这不到半年时间里,前期竟一直做出一副安居世外的样子。
但这一切,都依托于一个条件:八大剑派乃至中原武林真的能够齐心协力。几十年了,谁也不相信他们会做到这一点,但季云亭相信,而且也一直在为此努力。或许这个条件,也只有在季云亭这里可以达成,就像金乌此前认为那样,中原武林人才济济,可惜都是一盘散沙,但季云亭在,散沙就不是散沙,而是连亘不绝的山峰。
他们只是缺一个足以信任他们,他们也足以信任的人,季云亭正是这个人,她之所以是这个人,而不是别人是这个人,是因为她始终如一,她始终在做她所说的,且不论富有还是贫穷,卑贱还是高贵,强还是弱,生还是死。
二十七年了,二十七年来,她一直都还是她,什么也不能改变她,什么也不能打倒她。
这样的对手,简直太过可怕。
但更可怕的是,她竟相信所有人即使一度改变,一度被打倒,也仍能变回自己,仍能重新站起来。
人可以在毁灭中重生。
人的力量,往往比他们自己想象的还要无穷无尽,也许你以为自己已经到了绝境,但谁又能知,再坚持一步,是不是便是绝境逢生,柳暗花明?
这局棋到底逆转,江河万古,到底不废东流。
江湖死了么?江湖从来没有死过。有人的地方就是江湖,只要有人,只要人还活着,就总还有希望。
金乌道:“敢问季掌门,此计从什么时候开始谋划的?”
季云亭道:“扬州之后。”
扬州之后,竟是扬州之后。不是华山盟会,而是扬州,等于说她在苏醒之后,就已经在想办法谋划。
金乌又道:“那么,为何华山盟会之前,并无变化?”
季云亭看向贺青冥,道:“因为那时候我还缺少助力。这件事要做成,只有八大剑派还不够,还需青冥剑主等人协助,好在青冥剑主答应了我,华山之后,我二人已有约定。”
贺青冥颔首。
“好……”金乌陡然喝道,“好极了!”
迷云既已拨开,水落石出,大战在即,一触即发!
第237章
战马奔鸣, 刀剑交锋!
季云亭一骑当先,抢在云甲兵合围之前,便已将他们硬生生撕开一个口子!她在马背上下腾跃, 手中剑光挑动, 怒喝一声, 于云甲车机关连接的咽喉处自下而上斜斜穿刺,于是一辆庞然大物霎时瘫痪在地,不得动弹。水佩青等人也随之闯入甲阵, 两人一组,来回交替, 把他们迷惑得晕头转向, 霎时间,这道看上去牢不可破的防线竟已被他们肢解!
金乌目光微动, 季云亭这一趟显然早有准备, 燕尾关时, 她虽抢得先机,八大剑派等人却毕竟吃尽了云甲兵的苦头, 他们之中大多数人也都败在甲兵阵中, 被其生生擒获。想不到区区十数日,季云亭在魔教各路追兵不断追击之下,一面逃亡,一面竟还不忘去想如何破解云甲战阵。不仅是季云亭, 这群人配合之默契,行动之机变,也已大大超乎他的想象。
魔教众人一击不成,又摆开新一轮阵势,八骑分边两翼, 形成左右夹击之势,与此同时,先前败退的几路教众又蜂拥而至,将季云亭等人的出路堵死!
漠上八骑毕竟是魔教精锐当中的精锐,季云亭等人既已突破外围防线,来到圣坛底下,又攻破了云甲合围阵线,这时候要想取胜,就必须要倚仗漠上八骑。八部铁骑果然不好对付,眼见众人机动空间已被一再压缩,而九羿又在他们头上虎视眈眈,只待诸君入瓮之时就地射杀,季云亭当机立断,化整为零,双方骑兵正面厮杀,一时陷入苦战。
于是圣坛脚下已化作一片怒吼与哀鸣的血海,血海翻涌不断,洪波涌起,巨浪滔天,风刀霜剑直逼眼前。鲜血飞溅,骨肉离散,人间恍惚又已沦为地狱。
那头酣战不休,贺青冥这头也并不轻松,尽管凌夭、梅伯等八大堂主已入阵指挥,但风云二使又率一众魔教高手扑了过来!各大剑派长老、弟子毕竟被关了太久,身上疲惫乏累,又都在方才突破之际受伤,只能且战且退,好在温阳、秋玲珑等人尚有一战之力,这才为贺青冥他们顶住了两翼的压力。但这样下去,也势必不是长久之计。
贺青冥与柳无咎、明黛等人对视一眼,心中皆道:擒贼先擒王。
他们是这样想,风云二使也是这样想,只要拿下贺青冥,柳无咎必定心神不宁,明黛、唐轻舟压力陡增,奇变之下不好应对,其余人等自然不足为惧。
双方再一次交锋,这次交锋,却似已是天雷地火相撞!
贺青冥以身抢入,柳无咎等人为他护翼,风云二使故意晃了个破绽,诱使贺青冥出剑,贺青冥也的确这样做了,只是他们没有想到的是,在贺青冥与他二人对决之际,柳无咎却与明黛二人互换了方位,径直扑向金乌!
如此一来,风云二使腹背受敌,而金乌却已空门大开!
冯虚子、雷娇娇如何也未曾想到,贺青冥竟将计就计,把自己作为诱饵,他们更想不到的是,贺青冥、柳无咎二人一向焦不离孟孟不离焦,此刻却分兵两路,各自为王了!
二使直面青冥剑,身上已倍感压力,何况贺青冥还有明黛、唐轻舟二人左右护为双臂,互为助力,二使心中既忧心教主情形,又身遭强敌逼入,不得不一再撤退。然而,正当贺青冥三人以为可以松口气的时候,侧头看去,柳无咎竟已陷入险境!
却见柳无咎一剑刺向金乌,电光火石之间,金乌与柳无咎一连过了十数招,但金乌功力不敌柳无咎,又被他突然袭击,一时半会很难想出应对之策,只得当即闪身退避,再寻出路,柳无咎却不给他丝毫的喘息余地,又一步上前,一剑横扫!
这一剑若落在金乌身上,只怕他势必要重伤,但一把黝黑的刀却已沉默着护在金乌身前,为他拦下了这一记杀招。
柳无咎似也诧异:“沈耽?”
金乌见他出刀护着自己,瞬时眉开眼笑,简直置生死之于度外,道:“沈郎!我就知道你会保护我的!”
沈耽虽与金乌来了圣坛,却一直不愿入内,也没有动手参与双方混战,这一次他却来了,而且还出人意料地站在了金乌这边。
沈耽面上已满是挣扎,却道:“他是我娘子。”
他看着柳无咎,好像是在说:你一定明白。
这一刻,天底下若有人能够明白他,怕也只有柳无咎。
柳无咎道:“我明白。”
他却已叹息。
这道微不可察的叹息飘散在风里,又飘到雪山脚下,血海之中,转瞬便了无痕迹。滚滚红尘里,实在是有太多无可奈何又无影无踪的叹息。
刀剑争鸣!
一把刀,一把剑,都是为情而生,为情所困,又都为情而战。只不过,剑已化一腔柔情为两厢情愿,柳无咎的这一段相思已在圣陵得以圆满,他的剑已无犹豫,只有决绝的志气和坚不可摧的心意。
他虽是为情而生,但这段情到底给了他自由。
沈耽却已被死死困住,他的刀竟已怯懦。
二人身量相差无几,气力也都相当,柳无咎近来武功突飞猛进,于剑境的领悟更是常人难及,但他的实战经验毕竟不及沈耽老到,按理说,他二人相斗,若要论高低胜负,起码也要在百招开外,但出人意表的是,仅仅二三十招之后,沈耽便已败退。
他的刀竟已不复当初了。
这一下,柳无咎没有想到,金乌也没有想到,或许他们之中,只有沈耽隐约料到了。他只赶在柳无咎一剑刺来之时,挡在金乌身前。他不能够为金乌做事,却毕竟可以为他而死。
金乌目眦欲裂,却如何也挣不开沈耽,沈耽的双臂死死箍着他,他忽地想起这双手臂如何有力,如何抱着他、抚摸他,又如何令他欲生欲死。
可今日此时,这双手臂不该抱着他的。
他不由闭目长喝道:“舅舅——这个人是贺青冥的人!杀了他,就等于杀了贺青冥!”
一道金光倏忽而至!
这道金光却似已在白鹿山上蛰伏了太久,好似已变作一只逡巡的秃鹫,只等着众生沉沦时候一举抓破骨殖,吞下腐肉!
柳无咎心下一惊,金先生这一记铁掌来如闪电去如风,他几乎已来不及还手!他不得不挥剑退避,但金先生竟不是人!他竟根本不怕他手中利剑会如何在他身上留下血痕,而是一再抢攻!
眨眼之间,柳无咎手中长剑已化作神魔,他已挥刺了几十招剑,几十招剑,都已看不清出招变招的方向,只看见一团模糊不清的光影。但见光影流动,血色飞驰——却不是金先生的血珠,而是柳无咎!
一道剑光蓦地飞来!
贺青冥一面掷出青冥剑,一面飞身跃入,金先生目光一动,似乎终于放弃追杀柳无咎,右手成爪,直扑向贺青冥头顶,左手却是一挥,青冥剑被他打向山崖,便要钉在白鹿山上!
贺青冥手中既无寸铁,他这一招又只为着救下柳无咎,如此一来,面对金先生的掌风,便已很是被动!
却见柳无咎飞身一跃,整个身子竟然倒转,他右手手持无咎剑,却已张嘴叼住了青冥剑柄,又借着身子回荡之势,把青冥剑射了出去!
贺青冥侧身背手,划了一个乾坤,双手于背后交替,长剑在握,登时刺向对手咽喉!
第238章
刹那间, 场上局势陡然变化,贺青冥、柳无咎双剑齐攻,与金先生在白鹿山壁一路对决, 明黛、唐轻舟等人则为他们断后, 阻击又已卷土重来的风云二使!
与此同时, 漠上八骑终于被季云亭等人神出鬼没的战术搞的精疲力尽,季云亭趁机冲破敌阵,一剑挥去, 一连斩首魔教两位堂主,魔教一应教众看到她如此神威, 都已不敢近前, 季云亭当即大喝:“冲——!”
于是魔教最后一道防线也被他们冲得七零八落,魔教自堂主以下的普通教众大多惊惶难定, 更有甚者已经丢盔弃甲、望风而逃。季云亭等人又要策马抢攻入圣坛, 却被九羿等亲兵在跟前用绊马索绊住, 一时人仰马翻,一些弟子来不及回防, 便已被各大堂主、首领斩杀, 余下人等皆下马徒步作战,与魔教精锐亲兵展开最后一轮厮杀。
一干人等都陷入混战,洛蘅、梁月轩并肩作战,杜西风也赶来为明黛助阵。数人围攻, 蚂蚁尚能吞象,蚍蜉也要撼动大树,风云二使已感到了莫大的压力,何况从旁又来了一个水佩青。不过,映雪剑还未袭来, 便已被八骑首领挡下,他们一同攻向水佩青,水佩青力有不逮之际,温阳却已怒喝着挥来一道狂放的剑风!
贺青冥、柳无咎仍与金先生缠斗,金先生越战越勇,几乎不知疲惫,贺青冥二人不得不暂避锋芒,转攻为守,但都已有些吃力。贺青冥面上隐隐约约渗出虚汗,竟有些咳嗽,显然这场打斗已令他气血不济,身体越发衰弱。柳无咎忧心贺青冥身体情形,二人出招之时,已变为以柳无咎为主,贺青冥为辅,以此减轻贺青冥的负担。可是这样一来,柳无咎身上细细密密的伤口又已崩裂渗血,他们似都已很难支撑了。
季云亭见状,一剑绞杀敌人咽喉,又闪身跃过人群,便要前来支援贺柳二人,当空却呼啸而来一只金箭,季云亭一时不防,被其从右肩洞穿,登时血流半身!
却见是金乌站在圣坛边上,朝她射了一箭。
“金教主,我劝你不用枉费心机!八大剑派不是我季云亭一个人的,中原武林更不是!季某即便身死,贵教也已在倾覆之间!”季云亭高声喝道。她啐出一口血沫,改为左手持剑,三步并做两步,一剑朝金先生背心刺去,金先生感知到身后胁迫,终于减缓了对贺青冥二人的攻势,转而来应付她这一剑。
季云亭与贺青冥、柳无咎三人一同对战金先生,但见剑光变幻无穷,一会飘逸若仙,一会晦暗不定,恍如神魔,一会却又劈下一道惊雷,降下一声龙吟凤哕,群山已似乎颤栗,白鹿已似乎长鸣,而战阵中心的三人仍然你驰我往,风云咆哮不休。
三人应战,金先生终于不似之前那般得心应手、游刃有余,但他也只稍有凝滞,便又开始倾压,可惜贺青冥身体虚弱,季云亭又受了伤,不得不改用左手持剑,不然三人对战金先生,尚有一线胜机,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堪堪平手,却谁也战胜不了谁,而旁的人面对他们三人这场决斗,更已几乎无从插手,稍有不慎,只怕便要打伤自己的同伴,或是被他们三人内力裹挟其中,不得挣脱。
不过,有一个人,却似乎并不在意谁生谁死,也并不怕被卷入其中。
金乌又要弯弓搭箭,似要再次对准季云亭心口,这一次,他绝不会失手。季云亭所言也许是真的,但那又如何?只要她死,八大剑派乃至中原武林士气必然低落,战场之上本来就是风云变幻,一刻时机也耽搁不得,她死了,他就能有机会反败为胜,就算不能,也大可带着教众隐避关外,伺机卷土重来。
他的目光已盯着她。他身上带着的箭却用光了,温阳送给他的雀羽金箭,从小教给他的箭术,他却拿它来射杀了不少武林同道,这些日子下来,他手上已满是鲜血。
金乌俯身拾箭,正要再使一次“雀屏飞日”,他却经过了沈耽,二人擦肩而过的一刹那,他心中忽而一动,似有所感,恍惚觉得沈耽似乎很是悲伤,于是抬头向沈耽望去——
沈耽一刀刺入他的胸膛。
这一刹那,任世上如何喧嚣,二人之间也都只剩下无穷无尽的寂静。
金乌脸上似乎迷惑,似乎迷茫,他到底看见他了。
沈耽面色灰败,仿佛他不是要杀掉金乌,而是要杀掉自己。
174/186 首页 上一页 172 173 174 175 176 17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