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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夜无情剑(古代架空)——沈云生

时间:2025-05-08 07:09:35  作者:沈云生
  她怒发冲冠,环顾左右,而后缓缓道:“诸位武林同道、父老乡亲,苏某不才,不堪担当大任,但苏某平生重诺,诸位放心,有我苏京一天,就绝不会放任不管!”
  “谢苏掌门!”
  “苏掌门高义!”
  众人感激涕零,齐齐拜谢。苏京望着一众妇孺老弱,几近哽咽。
  江湖纷争,利欲熏心,古今向来如此。可是生民一何辜、一何苦?
  当夜,苏京不再等其他掌门前来,她挑起大梁,力排众议,派人将听水山庄西园腾出来,分批容纳城中病患入园,又广发名帖,延请附近医师前来会诊。
  叶风眠不忿命令,与心腹合计一番,公然与梁月轩一派决裂,带着一干人马叛逃,后来几经辗转,却是入了西域,做了魔教手下。
  翌日清晨,贺青冥从榻上醒来,终于完全恢复五感。
  他披衣起身,步出屋外,却听得一片哀鸿声声,到处都是:“苦啊——!”
  他心下一恸,不顾仆从劝阻,步入沧浪回廊,如今这条长廊却似奈何桥一般,这头是温柔富贵乡,那头是人间炼狱场,区区百步,隔着生死阴阳。
  这些天来,除开苏京、曲星河几人,其他人都是能避则避,都不愿走到那头,他们很多人都还没有活够,自然不愿去看将死之人什么模样。贺青冥却反其道而行之,那些仆从见他执意如此,也不再阻拦,却也不敢跟着他一块过去,只远远地在他身后,瞧着他大病初愈,尚有几分踉跄的身影。
  贺青冥叹了口气,又喘几口气,他苦笑一声,十二年了,这还是他第一次这般落魄。
  他抬起头,望着漫漫长路,这般走走停停,却也不知何日是个头。
  他忽然很想一个人。
  有一个人,无论他在哪里,总是在他身边。
  几十年来,他也只得了这一个人,他本该珍惜的。
  一只臂膀忽然揽住他,一人皱着眉头,道:“你才刚好,怎么……?”
  贺青冥忍不住微微笑了,道:“无咎,我想走一走,看一看。”
  柳无咎顿了顿,道:“那好,你要走什么样的路,我都陪你。”
  贺青冥一怔,柳无咎又道:“但你不能像那些年、那些天一样,老是瞒着我,老是骗我。”
  贺青冥忽而一阵没来由的心虚,柳无咎却已不再说什么,只扶着他,和他一块穿过回廊,来到西园。
  一股子药味扑面而来,曲星河从熬煮的药气里走来,见到他们,不由讶然:“青冥剑主,柳公子,你们怎么来了?这里药味太重,青冥剑主,你五感恢复不久,还是不要久留的好。”
  “我明白……”贺青冥顿了顿,“放心,我闻得惯。”
  柳无咎心下一沉,这么浓重的药气,一般人初闻只觉呛鼻,贺青冥大病初愈,却无任何不适,这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他从前也总是与各种药汤作伴。
  贺青冥又道:“先生这些天都在这里么?”
  “是啊,还有小明姑娘,她也在这里帮我照看病人,还有苏掌门,有时候也会过来。”
  曲星河叹了一声,道:“只可惜庄内人手还是不够……”
  贺青冥沉吟道:“人手的事,我会帮你想办法。”
  “那便多谢青冥剑主了!”
  贺青冥道:“不知现在情形如何?”
  “药方已研制得差不多了,城中百姓还好,他们染病不久,只需按时服药,便可痊愈,不过……藏王村那些人,他们既已入魔,又身患尸毒,只怕是回天无力了,日前来报,姚飞鲲姚堂主已经西去……唉,我愧对‘神农’之名啊!”
  他又看了看贺青冥,笑道:“也许青冥剑主会觉得我滥好心了,那些人本是恶人……”
  贺青冥却道:“你我一为医,一为武,向来武者惩恶,医者仁心,无分高低贵贱,亦无论善恶。”
  “不错,不错,我来江湖一遭,江湖人多敬我、畏我,却不曾像青冥剑主这般明白……无论如何,我都会尽力,病人不到最后一口气,我就不会放弃。”
  说话间,一人忽地跑来,面上神色很是慌张,道:“曲先生,李,李小公子,怕是不好!”
  春日总是灿烂,又总是短暂,少年也如春日一般,总是灿烂却短暂。
  春天还没有结束,李莫辞年轻的生命却已走到了尽头。这天夜里,李莫辞突然浑身战栗,口吐白沫,曲星河几度施针,却也只不过为他从阎罗王那里抢回来一夜的时间。
  李阿萝昼夜痛哭不止,一双眼睛已肿的不成样子。她忽然恨自己,恨自己这些年囿于往事,困于情爱,总是把自己锁在房里,却没有多陪一陪她的孩子。
  苏京抱着她,已然几度落泪,她定了定神,按捺着心中悲痛,道:“曲阁主,难道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曲星河长叹一声:“小公子卧榻良久,沉疴多日……只怕是命数如此。”
  “可,可莫辞还那么年轻……他还是个孩子,还是第一次下山……”
  一室沉默,李莫辞忽地喃喃:“……母,母亲,师父,我,我想知道,我的父亲,究竟,究竟是谁……?”
  这件事,已困在他心里十多年了,他一直不敢问,也没有问,只不过因为他不愿意让母亲伤心,不愿让师父担心。可他实在是很想问一问,为什么他的父亲不要他,为什么他可以狠心把他们抛下?为什么他明明有父亲,却一直见不到他,不知道他是谁?
  他流着泪,问他的母亲,问他的师父,她们是他生命里最亲近的两个人,可是她们也已不知如何回答,她们又怎么忍心告诉他,他的出生只不过是一个错误,一场阴谋?梁有朋已死,何况就算他还活着,他也不会愿意认他。
  “是我。”
  几人回头一看,却见温阳立在门口。
  他走了过来,走到李莫辞床前,而后与李阿萝一块抱着他,对着他笑了笑,柔声道:“我是你父亲。”
  李莫辞艰难地睁开眼,道:“你是……?”
  “温阳,不夜侯温阳。”
  他道:“对不起,当年我不该一走了之,当年我也不知道有你。”
  “你就是——”李莫辞眼中忽而一亮,忽而又黯淡了,“可你和我,一点也不像……”
  温阳却道:“子不类父,也没有关系。”
  “子,子不类父……”
  温阳点点头,道:“这个世上有很多种父子,就像我的父亲,他不是我的生父,可他对我很好,我这一辈子,也只认他一个父亲。”
  李莫辞眼中含泪,苍白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个微弱的笑容:“爹爹……”
  温阳应声,李莫辞又道:“我,我好累啊,爹爹……”
  苏京、李阿萝眼眶一红,温阳不由哽咽,却摸了摸他的脸,道:“那莫辞好好睡一觉。”
  “好……”李莫辞慢慢闭上眼,慢慢笑了,“真好,我现在有娘亲,有师父,也有了爹爹……”
  他已然入睡,他面上仍带着笑,好像做了一个许久没有做过的美梦。
  在梦里,他和其他孩子一样,和自己的父母家人在一起,他们团团圆圆,就这么过了一辈子。
  渡口迎来送往,天还未亮,只一片看不清道不破的雾气,横贯在无垠的江面上。
  连日都是灰蒙蒙的,连路边的花草也似罩上了一层灰扑扑的颜色,再也不复昔日容光。
  一行人于渡口送别,李阿萝一身缟素,与众人欠身行礼,独坐舟中。她好像也已变作灰蒙蒙的雾气,脸上没有泪,也不再有笑,仿佛是一口再无波澜的枯井。
  苏京抽不开身,温阳主动请缨,与她一同送李莫辞棺椁回镜湖派安葬,而后再返回扬州。
  “我已将阿爹尸身暂存于七贤祠别业,待天枢阁一事了,我便返乡送他回长安下葬,让他入土为安。飞卿,这几日便劳烦你了。”
  贺青冥道:“放心,我已派人去七贤祠守着了。”
  “那便好……”温阳又看了看他,似是欲言又止,但终究没有多言,只跳上船,与众人挥了挥手,不多时便隐于一江烟波里。
  苏京与贺青冥并肩而立,她望着茫茫江面,不由感叹:“江湖几多烟雨中。”
  “只怕这天,是又要下雨了。”
 
 
第93章
  天黑的很快, 四下阴风阵阵,吹得篝火东倒西歪,气息奄奄。
  西郊密林, 又一列人马从暮色中赶着滚滚黄尘而来, 远远望去, 似鱼贯又如雁行。
  前些天扬州闹时疫,四面八方赶来的江湖人士大多淹留西郊。寻不到出路,也再没有退路, 一天到晚动弹不得,早已憋了满满一肚子火气, 何况同行人里, 还有不少是素日的冤家,以往天南地北碰不着也便罢了, 眼不见心不烦, 这下冤家路窄, 两两相逢,不是骂骂咧咧, 就是动刀动枪, 轻则身上挂彩,重则连身家性命也要一并交代了。这些天来,西郊已不知发生过多少次械斗火并,这一座密林, 更是简直化作一处养蛊地、斗兽场,好在前天华山派抵达,众人看在华山掌门顾影空的面子上,这才勉强扮出来一张笑脸。
  镇远镖局旗下,守夜的喽罗们百无聊赖地拨弄火堆, 火星子四下迸飞。几人谈天说地,不一会儿便唠起近来江湖传闻。一人咽下一口烧刀子,道:“听说最近城内乱得很呐!”
  “可不是吗?大重山梁有朋死啦!大重山人都散了,街上冷冷清清的,好多人都往外跑!”
  “可不是嘛,现在除开咱们这群走江湖舔刀口的,谁还敢来扬州?”
  “嗐!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别看这各路牛鬼蛇神齐聚一堂,还不都是为了天枢阁大会,为了浮屠珠?”
  “也不能这么说,人家华山派就不是为了浮屠珠,而是为了一个人。”
  “谁?”
  “谢拂衣!”
  这个名字一经脱口,便似一道闪电飞快地刺穿了众人脑袋,仿佛是要将浑浑噩噩的黑夜变作白昼。
  “谢拂衣?华山派的叛徒!”一干人等咬牙切齿,“便是那小贼害了季掌门!”
  五年来,若不是谢拂衣,八大剑派也不会离心离德,日渐分崩离析,梁有朋也不会敢如此胡作非为,他们也不会一直被困在这里,有苦无处诉,有家不得回。
  那些个掌门、护法在江湖上勾心斗角、翻云覆雨,可苦了他们底下这堆小喽啰,终日战战兢兢,诚惶诚恐,不得立命安身,只怕稍有差池,一个浪头打来,便是一命呜呼了!
  “说起来还是季掌门在的时候好哇!”一人长叹一口气,“除了她,八大剑派之中,还有谁会不论贵贱,一视同仁,为我等杂碎的死活奔波操劳?”
  “是啊,如今顾掌门虽治下颇有手腕,却也不比……”
  “诶诶,打住,打住!”一人嘘了一声,“小心隔墙有耳,人家华山派营帐可就在南坡不远。”
  几人一时无言,只余一点劈里啪啦的火声。过了一会,又一人低低道:“说来此次天枢阁大会,华山派是最先得到消息的,怎么却到的这般晚?”
  “听说顾掌门是料理门内事务,走得晚了,也就是扬州事发,顾掌门在路上收到镜湖苏掌门加急传信,这才又快马加鞭赶来”
  “唉,季掌门去了,华山人心不稳,公务繁多,顾掌门这五年过的也不容易啊!”
  众人七嘴八舌地感叹一番,忽而一道腥风过境,帐子边沿竟滴滴答答地落下几点雨珠,一人怪道:“这天怎么这么快就下雨——”
  这一声埋怨陡然鲠在喉头,吞不下吐不出,他心头忽然升腾起来一股惊恐:三月的春天,春风可以暖,春雨却无论如何也不该温热如许……
  他咽了口唾沫,头上汗毛直立,从嗓子眼迸发一道尖叫:“血啊!”
  血?
  怎么会有血?
  他们却已来不及思考这个问题,恐慌如瘟疫一样迅速传染开来,几人惊慌失措,霎时变作一群惊弓之鸟,尽管他们甚至不知道猎人于何处藏身,愈是未知,就愈令人恐慌。
  霹雳炸开,闪电在山林耸起的窄窄长长的一线天间掠过。及膝的草丛里,一条白影也随着这道闪电一同掠过人群,一人还未来得及发出惊叫,便被一掌劈晕过去。风吹落叶一样,一路上的守夜人悄无声息地倒了,他们昏昏然不知何所至,不知何所往,便一个猛子扎进了梦乡。
  阴沉的闪电下,稀薄的夜色无言地照出来那条神出鬼没的白影,却原来是一个相貌平平的青年人。
  他捂着肋下伤口,低低咳了几声:“云门机关果然厉害……不过几年没见,这镇远镖局的人怎么越来越不堪一击了?”
  他望了一眼闪烁的烛光,定了定神,悄悄绕过值守的华山弟子,潜入南坡一处帐外,一把掀开帐子,却见里边侧卧着一个从头到脚都裹着麻衣的人,看不清脸,更不辨神色,只望见一点清癯而颀长的身形。
  他的心竟微微颤抖了,他伸向那人的手指也似颤抖了,他轻轻道:“师——”
  当此之际,异变陡生!
  掌风化作一把利刃,顷刻刺入他胸前!
  那本该昏睡的麻衣人不知何时忽而醒转,竟毫不犹豫地给了他几乎致命的一击!
  他的热泪还来不及挥洒,一腔热血却已喷涌,他却顾不上还击,当机立断,忍着剧痛就地一滚,顺坡滚下,跌进一处洼地。
  四下火光重重,人影晃动,刹那电闪雷鸣、雷雨交加,一群人追在他身后喊打喊杀,声势之大,几乎把这一刹那天地轰鸣、四方洪波的风头都要一并盖过。
  麻衣人的脸庞在风雨之中若隐若现,一帮人跟随着他,纷纷怒吼:“抓谢拂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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