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青冥等人齐齐看去,只见一中年人跑了过来,又气又急道:“嫣儿,你怎么一下子就跑不见了?”
“父亲,其他剑派的师姐妹们都笑我!”
“那你也不能离家出走!”
张嫣气道:“谁叫你都不管我!你只知道小重山,在你心里,我还没有师叔他们重要!”
她红着一对眼,张夜叹道:“对不起,嫣儿,我只是,只是太忙了……”
“你总是在忙!”
父女两个吵闹一场,到底暂且和解下来。
明黛道:“看来他们虽然有隔阂,但彼此还很有感情。”
柳无咎道:“张嫣幼年丧母,她是她父亲一手带大的,还有水佩青……”
他忽而顿住了,他忽然发现,贺青冥脸色已不太好看。
柳无咎稍稍一想,便已明白了。
昔年长安之乱,始于普渡和尚,张夜既然是普渡教众,自然也是贺青冥的仇人。
贺青冥望着这一副父慈女孝的场面,却已觉得有些刺眼。
他们父慈女孝,可又有多少人因为张夜和他的同道家破人亡?
张夜安抚完女儿,上前几步,一拱手道:“多谢几位义士,我……”
他看见贺青冥,忽然愣了一下,面上掠过一丝不敢置信的惊喜。
他刚过不惑,相貌却衰老得过了头,头发全然灰白不说,更是眼生皱纹,双颊凹陷,似有病色,身形藏在长衫之下,也能窥见如何瘦削,几乎让人怀疑他是否还拿得起那把成名的戴月剑。
但他看见贺青冥的一刹那,忽而好像看见了什么原本遥不可及的希望,一下子竟然显得年轻几岁了。
第110章
“贺——公子。”
柳无咎顿时察觉出来这称呼的不同寻常, 旁人见了贺青冥,大多称呼他的名号“青冥剑主”,以示尊敬, 若是不认得他的身份, 也会以为他是读书人, 唤他一声“先生”,唯独“公子”二字,只有贺青冥少年, 还叫做贺端云的时候,会有人这么叫他。
难道张夜认识贺青冥, 而且早在贺青冥成为贺青冥之前?
可是看他的神情, 也不太像啊。
贺青冥淡淡道:“张掌门。”
张夜心头掠过一点疑惑,贺青冥好像对他并不友善?可是他哪里惹到他了吗?
他想来想去, 只得了那一个原因。
他小心道:“贺公子, 我师弟他从前年少无知, 许是惹恼了公子,可是他不是有心的。”
柳无咎面色一沉, 十多年前, 温阳竟然跟张夜说起过贺青冥。
十多年前,温阳和张夜还是哥俩好,但那时贺青冥和温阳甚至没有正式见过面。还是说温阳这老油条就是这样从小泡到大的,见一个爱一个不说, 还爱一个就跟师兄唠一个?
明黛也一脸惊奇地望了过来,贺青冥顿了顿,道:“张掌门,你误会了。”
张夜也便不再追问从前,只道:“长安失事, 贺公子下落不明……如今贺公子回来便好。”
贺青冥目光一冷,张夜却浑然不觉。
十多年前,他听说温阳被温灵关了禁闭,心中挂念,于是下山前往长安看望师弟。温阳闲来无事,无非写写画画,左不过是一些风月情诗、美人图鉴,往日温阳见他来了,也便大大方方地给他看,甚至口若悬河地和他聊起来。
张夜与温阳不同,他一生一心只系一人,也不大赞同温阳的行事作风,但温阳毕竟是他师弟,两人一块长大,温阳年少时依赖他、喜欢和他撒娇讨乖,张夜别无他法,向来只得迁就他。
那一日,他来到侯府,温阳却手忙脚乱地遮住了桌上的画,只是到底迟了一刻,张夜已看见了画中人的模样。
他只道贺青冥是师弟喜欢的人,却又一直可望不可及。温阳折剑后,与他老死不相往来,他只道若是帮温阳寻回意中人,兴许温阳便不会不理他了。
他却不知道,贺公子已成过去,如今在他面前的,已是青冥剑主。
几人漫步城中,一路上张夜明里暗里对贺青冥驱寒问暖,关怀备至,几乎要把他当做自己人。
聊了一会,张夜叹道:“这些年,阿阳一直没有回信与我……这次七贤祭典、天枢阁大会,我本以为他不会来了,却听说他不但来了,还追查到了温叔叔之死的真相,最后又和李师妹去了镜湖派暂住。我写信给他,可是他还是没有回我,偶有寥寥几句,还是李师妹代为回复的……我知道他还怪我,也一直不想见我。”
贺青冥仍只淡淡的,道:“这次七贤祭典,温阳必定会回来,你若想见他,大可在祭典上寻他。”
“多谢贺公子。”张夜无奈笑笑,又道,“我知我那师弟一向心性不定,想来贺公子也无意于他,只是十二年的谎言,十二年被掩埋的真相……之前他的义子金乌叛逃,后又出了这档子事,我本已有负于他,作为师兄,不能不多多挂怀。”
贺青冥道:“张掌门说的是,已经十二年了……”
他言语之间暗藏锋芒,张夜忽觉古怪,却来不及细问,只见一少年匆匆跑来,喊道:“张师伯!不好了!”
他一个踉跄,差点刹车不及,所幸被贺青冥一把扶住,明黛关切道:“你没事吧?”
他脸上一红,道:“没,没事……”
他抬起头,却见到贺青冥,顿时又惊又喜,贺青冥也认出他来了,道:“原来是法真法公子。”
法真笑道:“当日我被南疆巫术迷倒,后来青冥剑主让人送我回门下所居客栈,青冥剑主相护之恩,晚辈不敢忘记。”
张夜心下一惊,贺公子竟然就是贺青冥!
贺青冥道:“当日你原就是受我连累,不必谢我,何况我日后还有一事,要向你们青城派讨教。”
法真道:“青冥剑主但有何事,晚辈任凭差遣。”
贺青冥略一颔首,张夜道:“法真,方才到底发生何事,怎么如此莽撞?”
“方才,沙陀、紫锋等派门人聚在醉生梦死楼下,向海棠夫人讨问南宫阁主行踪,我师父他们也在,还碰上了云门胡不为胡师伯,张师伯您也知道,青城和云门素来不和,两人一见面,说了几句,一不对付,竟打了起来,水师伯过去劝和,却没劝住,反倒被一块卷进这场风波!”
一刻钟前,陆陆续续抵达扬州的各派武林人士在几番追问天枢阁无果后,跑去醉生梦死楼,向海棠夫人讨问南宫玉衡行踪,他们心口不一,面上是一套,背地里又是一套,嘴上冠冕堂皇,说是要问候南宫玉衡,要共讨关乎魔教的大事,实则是想要独占鳌头,尽早逼问出浮屠珠的下落,好占为己有。
一群人聚在楼下,吵吵嚷嚷:“海棠夫人,三月已至,大会到底何日召开?为何天枢阁至今也没个准信?”
“就是!南宫玉衡莫不是耍老子,老子大老远过来他却连个人影也见不到,他别是躲着去做缩头乌龟了吧!”
一女声由近及远,响彻贯耳:“阁主早就说过,大重山出了事,八大剑派尚未聚齐,故而推迟几日,若各位连区区几日都等不得,不如趁早散了!”
“他奶奶的,难道他们八大剑派的人是人,我们就要低他们一头吗?凭什么有什么好的总是紧着八大剑派!我就不信中原武林,没了他八大剑派,就还活不下去了!”
那女声又道:“八大剑派乃武林泰斗,如今七贤已逝,金乌统率魔教,便要卷土重来,一应人事,都离不开八大剑派。”
“哼,去他的武林泰斗!八大剑派那点子腌臜事,这些年来还少吗!且不说梁有朋狼子野心,便是他们华山,顾影空诛杀华鸣,还给他安了个背弃师门的罪名,我呸!我认识华鸣多少年了,他一直对华山对武林忠心耿耿,顾影空根本就是出于一己私心,想要排除异己,独霸一方!”
“哈哈哈!施兄啊施兄,你何必跟天枢阁多费口舌?他们跟八大剑派,早就是串通一气!当初季掌门革新除旧,意图破除门派壁垒,可他顾影空呢?一边感怀师姐,一边把季掌门多年举措逐步更改、废除!这么多年,我等但凡不服的,他们便请来天枢阁,把我们打成异端,变作魔道中人了!”
“就是就是!”
新仇旧怨交织一块,一干人等早已怨声载道、怒火冲天,一人道:“我看如今南宫玉衡不在,海棠夫人传声却不肯露面,他们天枢阁根本没把我们放在眼里!”
“不错,只怕天枢阁有心要使缓兵之计,想独吞浮屠珠!”
这一声却已捅破了窗户纸,众人又炸开了锅。却见一人须发黄褐,面色红润,出言讥讽道:“紫锋尊,你这可算是把心里话说出来了吧?”
“哼,在座的哪一位不是为了浮屠珠而来?朱邪,如今魔教即将一统,也在四处寻找浮屠珠,你们沙陀人从西域远道而来,莫非是想探骊献珠,好在金乌手下讨一条活路?”
紫锋派门人顿时哈哈大笑,朱邪面色又青又紫,阴晴不定,喝道:“姓封的,你休要出口狂言,血口喷人!”
他啊呀一声,使出一记“漠上寒”,所到之处草木摧折,寸土不生,若是被一掌打在身上,便要立时寒毒侵体,暴毙身亡!
两人大打出手,场面一时混乱不堪,忽而一刀飞斩,逼退朱邪,一刀横劈,困锁紫锋,朱紫二人登时折身,连连退出十数步,身上都血流不止,多了一处刀伤。
人群一声诧叫:“龙凤双刀,晏云之!”
第111章
晏云之收刀而立, 不发一言,在他身后,曲盈盈排众而来, 道:“今日诸位纷争不休, 可有个结论?”
朱邪哼道:“你算什么?有种的叫曲星河出来!”
曲盈盈莞尔一笑, 又话锋一冷道:“我阿兄不喜杀生,故而今日是我带人过来。朱帮主,你和紫锋尊若识时务, 便速速离去,不要搅盈盈的好事, 否则尔等一个一个, 都将被杀得片甲不留!”
“呵呵,好大的口气!曲姑娘, 你私自前来, 不怕曲星河怪罪你么?还是说曲星河自己想来, 却又怕落下恶名,所以当了那缩头乌龟, 却让你一个女人过来主事!”
曲盈盈怒道:“紫锋尊, 我看你是不识抬举,竟然敢羞辱我阿兄!”
她一鞭子扫去,怕是不死也要脱层面皮,却被一人当空截住, 只见杜少松笑吟吟道:“曲姑娘,你爱护义兄心切,却也不必伤人性命,诸位,今日大家只是来讨一个说法, 何必动刀动枪呢?”
曲盈盈四顾一眼,不由冷哼道:“杜帮主,你以为你漕帮人多势众,就可以威胁我吗?”
杜少松道:“曲姑娘,我并无此意。”
“哼!鬼才信你的!”她怒目四方,“我曲盈盈此生除了义兄,便只信我手上这条鞭子,尔等不过乌合之众,敢有不怕死的,就来吧!今日登上醉生梦死楼的,只会是我牵机阁!”
杜西风已然气极,道:“曲盈盈!我父亲好言好语跟你说话,你竟然敢对他不敬!”
曲盈盈瞥了他一眼,笑道:“这位便是杜少帮主吧?我好歹纵横江湖十数年,你难道不该称我一声前辈?”
“呸!你这妖女,你心狠手辣,害人无数,还敢自称前辈?!”
“江湖上弱肉强食,向来如此。怎么,难道少帮主经过济海楼一事,还是改不了一腔天真吗?”
“你——!”
杜少松面色不虞道:“曲姑娘,你我说话,何必祸及我儿?”
“谁叫他骂我妖女?少帮主自己就喜欢相思门的明姑娘,相思门一向被中原武林视为魔门,与魔教一同瓜分西域,怎么,少帮主对着明姑娘,也觉得她是妖女吗?”
杜西风早上才被明黛拒绝过,此时此刻,曲盈盈提起明黛,便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他不由怒道:“明姑娘任侠仗义,行事光明磊落,哪像你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早在烟波画舫的时候我就感觉到了,曲阁主根本只拿你当义妹!不过也难怪,我要是曲阁主,也绝不会喜欢你这样蛇蝎心肠的女人!”
这下却戳中了曲盈盈多年痛处,她一扬长鞭,竟是要抽一抽杜西风,给他长长教训。
忽听得一道破空之声,一人踏剑而来,声如玉磬:“诸位,得饶人处且饶人,妄作曰凶,知常乃容。”
这一声轻轻巧巧,恍若一道拂面春风,然众人反应过来时,却已纷纷退步,不自觉地让出一条路来。
化柔为刚,道法自然,如此奇特的功法,几十年来,只有一个李霁风!
李霁风一袭长袍,面若清风抚柳,心如明镜,身无挂碍,一群人在此地怨怒痴缠,他却好似游山玩水,竟有几分恬淡自然。
他年纪尚轻,又素性不羁尘俗,总有几分跳脱,但他贵为八大剑派掌门人之一,季云亭去后,他那一把道生剑已可问鼎中原,旁人见了他,便不敢不给几分面子,方才还闹哄哄的一众人马,一时间如听针落地,鸦雀无声。
李霁风对着众人笑了笑,正欲收起道生剑,一人却忽的跳了出来,指着他道:“哼,我道是谁?原来是一介小儿,李霁风,旁人怕你,我云门胡不为可不怕你!”
此言一出,跟在李霁风身后的法真便已有些怒气,李霁风对他有再造之恩,如今胡不为当着众人的面挑衅李霁风,他自然不能忍受。李霁风却按住了他,一拱手道:“胡兄,你我同出八大剑派,也算得半个同门,不知李某是哪里惹恼了胡兄?”
胡不为冷哼一声,道:“就凭你是青城掌门!你师父和我师伯何奈论道三日,怎么末了却逼的我师伯退位?我师伯虽未曾说什么,可是这些年来,我和我师父都不曾忘记!如今你师父是不在了,可是你李霁风还在,我不找你找谁!”
青城、云门恩怨由来已久,早在八大剑派分家之初,两派就互有纠葛,百年以来,双方比武论道争执不休,江湖中人也总爱拿他两家相较,惹得彼此隔阂纠缠更深。后来,两派双双退居世外,越发不问江湖事,但一些门下弟子心中,仍旧存着一个无法解开的疙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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