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霁风,我倒要看看,你我两派之间,到底孰高孰下!”
胡不为大喝一声,“无为”出鞘,直指李霁风面门!
他剑招刚猛,看似无甚稀奇,只是最简单的劈刺,外人见了,甚至会觉得他出招过于直露拙笨,但于招式变化之中,却暗藏一股巧劲,叫人防不胜防。
“大巧若拙,果然不愧是云门剑法,此剑名曰‘无为’,我记得何掌门将它赠予你时,曾说‘有所为,有所不为’,唉,可惜世人往往只做到了‘有所为’,却忘了还有一句‘有所不为’。”
李霁风无意与他多做争执,故此没有出剑,只一味躲避,他是觉得自己一派好心了,落到胡不为眼耳之中,却觉得李霁风未免过于傲慢无礼,不屑与他交锋不说,还要拐着弯地出言讥笑。
胡不为心中怒火更甚,手上剑势更猛!
如果说方才还只是停留在两派切磋的层面,那么此刻胡不为已有了争斗之心,他剑势大涨,化作疾风惊雷,所到之处摧枯拉朽,差点误伤了围观众人。
李霁风退无可退,终于也有一点生气,道:“胡兄!你我之争,何必连累旁人!”
“不这样,怎么逼你出手?!”
道生剑出!
众人不由惊叹,李霁风一招一式,竟已浑然天成。
惊叹之余,又忍不住观看这一场别开生面的比试,若说其他人比武争斗,只在兵刃胜负,青城、云门每一次较量,却不只在招式之间,还在“意”与“道”之上。
两人都是高手中的高手,一时片刻自然难分胜负,只可惜胡不为过于激进,于剑道之上,已先失了三分意气。
这时人群之中,又爆出一声惊呼:“快看!”
万间灯火之中,似有一道泠泠的剑光,又快又密地从半空倾盆而下,又蓦地从水底一跃而起,掀起江边一片滂沱的水幕,眨眼间便已至众人面前!
那道水幕竟好像有了灵性一般,停在众人身前五步,下一刻,流水忽而化作成千上万片飞花,朝李霁风、胡不为二人打去,又于云空之中片片飞落水面,绽出一片汪洋的花海。
一时间水花叮咚,一人背负长剑,足尖一点,踏水而来。
却见清风吹动一袭碧衣,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女子迎风而立,天容玉色、冰肌玉骨之下好似藏着一段桀骜的脊梁,颇有几分遗世独立的风气。
她美得好像是水中的一块青玉璧,虽不似秋玲珑那样明艳风情,却颇有几分大浪淘沙,不动如山的气度。
众人惊呼道:“水佩青!”
小重山派这一代共有四名入室弟子,分别是张夜、凌若英、水佩青和温阳,水佩青年纪最轻,只因比温阳早入师门一年,便成了师姐。她武功卓绝,剑法变化莫测,自成一派,五年前季云亭辞世后,八大剑派剑法之首的位子便一直在她和李霁风之间来回变动。
不过对于江湖人,尤其对于江湖上的男人来说,水佩青引人注目的不只是她的武功,还有她的美貌,她是仅次于武林第一美人秋玲珑的存在,只不过比起秋玲珑,她一直清心寡欲,专注于剑道,也不怎么理会江湖俗事。这些年来更是着意精进,其武学功底怕是已近天人之境。
她一剑扫来,逼的李霁风和胡不为不得不中止决斗,纷纷闪开。李霁风一见是她来了,脸色一红,双手双脚几乎不知道往哪里放,说话也磕巴了一下:“水,水师姐,你来啦?你不是在客栈吗?怎么出来了?”
自从李霁风在来扬州的路上遇见小重山一行人,便一直左右相随,又一块住了同一间客栈。这天早上,他原本想邀水佩青一块逛街赏玩,但水佩青对外出不感兴趣,宁愿宅在客栈练功,于是他便只好和法真一块出门。
水佩青道:“嫣儿跑不见了,我与师兄兵分两路出来寻她,却听见此间嘈杂,便过来一看。”
她声线略显清冷,然而谈及张嫣,却不由带了一丝暖意,显然十分爱护这个从小看顾到大的师侄。
“啊?嫣儿不见了,那要不要紧……?唉,我和法真本来还在给嫣儿买酥糖来着……”
水佩青面色一缓,道:“有师兄在,应当无碍,你……有心了。”
第112章
两人你看着我, 我看着你,胡不为看着他们,登时气得胡子都要歪了, 道:“你们两个费什么话!李霁风, 今日你我之间, 势必要分出一个输赢来!”
水佩青不解道:“这种事有什么好争的,何必大动干戈?”
“哼,水佩青啊水佩青, 你在小重山上,难道是成日闭关辟谷, 餐风饮露吗?”
李霁风道:“胡不为!你我之争, 何必殃及旁人?你不必如此讥讽水师姐!”
“好哇,李霁风, 咱俩方才还没有打完, 再来!”
李霁风心知此事难以了结, 两派之争,也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化解的, 也便只有应战。
水佩青劝阻不成, 又不能眼看着同门相争,只得咬了咬牙,仗剑飞来。三人内力深厚,又互为牵绊, 战况一直十分胶着。
不一会功夫,三人已从醉生梦死楼下打到了江边,他们都是武林高手,即便本来并无战意,缠斗久了, 也难免激出来几分血性,胡不为求胜心切,几乎已入魔障,竟一连使出来几次杀招,李霁风始料不及,若不是水佩青及时出手拦下,只怕他身上便要见红了。
水佩青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咱们一齐收手!”
胡不为嘴角竟已溢出鲜血,道:“不行,我……收不了手。”
原来三人缠斗,内力相互撕扯,方圆三里之内,竟已变作一处漩涡,常人无法近身,而身处漩涡里的三人,也已无法脱身,胡不为消耗最大,更是几乎要走火入魔!
可是再这样下去,只怕三人都不能保全!
一道霹雳斩来!
漩涡瞬间被分化为三瓣,水佩青被一人接在怀里,她微微一怔道:“师兄?”
她道:“是师兄你……?”
张夜摇头,道:“是青冥剑主。”
一场风浪已歇,贺青冥立在江边岸头,衣袂翻飞,手上还握着刚刚出鞘的青冥剑。
法真一溜烟奔向李霁风,扶起他道:“师父,你没事吧?”
“无碍。”
李霁风按下胸口翻涌不息的气血,对贺青冥拱了拱手,道:“多谢青冥剑主。”
贺青冥道:“你可知,我不是来做好人的?”
李霁风却笑道:“那又何妨?青冥剑主不做好人,却做了好事,岂非比他们那些满口虚言的‘好人’强上太多?”
贺青冥顿了顿,道:“我倒想与李掌门讨一个人情。”
“青冥剑主但说无妨。”
“我想要你帮我查一个人。”
“什么人?”
“这个人你不认识,却一定听过。我听说厄命道人曾为青城外门弟子,不知李掌门可否帮我查一查青城的卷宗,找找厄命的身世来历?”
李霁风略一思索,点头道:“好,我会让人飞书青城,让他们去查一查,不过年代久远,可能会费点功夫。”
“李掌门心无旁骛,不念门户之见,能答应此事,贺某先行谢过。”
李霁风心道:“果然耳听为虚,眼见为实,青冥剑主身上,实在招惹了太多的流言。”
胡不为走了过来,他听见他们嘀嘀咕咕,也听不清在嘀咕什么,只知道李霁风答应了贺青冥什么事。他道:“李霁风,你身为八大剑派掌门人之一,竟与这个魔头做交易?”
李霁风道:“胡兄,你我今日困境,全因门派恩怨执念而起,青冥剑主冒险相助,我相信他没有恶意。”
“哼,你这是宁肯信他也不信同门?你们不记得,我却记得!贺青冥,若不是你,我师弟齐心照怎么会闭关不出,不与外界来往?这一笔账,我云门上下绝不会忘记!”
贺青冥淡淡道:“你若要与我算账,我随时恭候,不过我劝阁下还是先养好伤再说。”
“你——!”
胡不为一口气差点没顺上来,只道:“好,好,贺青冥,你等着……”
柳无咎忽道:“你要找他算账,先过我这一关。”
胡不为看了他一眼,道:“济海楼一役,我听说过你,你是贺青冥的弟子?”
“不错。”
胡不为轻笑一声,道:“贺青冥,你倒是收了一个好徒弟,可是江湖规矩,此桩恩怨只在你我之间,你这位徒弟未免管得太宽了。”
贺青冥却道:“无咎不必守什么规矩。”
胡不为惊了,道:“你这算当的什么师父?”
见过护短的,没见过护短护的这么不要脸的!
柳无咎不高兴了,道:“我的师父,不用你来评断。你身为鲍掌门的衣钵传人,却一心只有争斗,只怕鲍掌门便是百年之后,也要含恨九泉。”
“你们——!”
胡不为差点给他们师徒气死。
他虽然差点气死,却也拿贺青冥师徒没有办法,只有暂且忍下这一口气。
人生在世,总有气要争,也总有气要忍。
然而忍无可忍,便只有爆发。
贺青冥他们还不知道的是,一刻钟前,醉生梦死楼外那堆炮仗终于炸开了来。
一刻钟前,趁着李霁风等人都不在,紫锋尊意欲趁机独上醉生梦死楼,曲盈盈见状,登时喝道:“想吃独食?拦住他!”
一群人如鬼影一般紧随其后,他们拉着他、抓着他、拽着他,拼命一样,要把他从楼上拉下来。混乱中,不知是谁一掌拍去,紫锋尊顿时口吐白沫,倒在血泊之中,已然气息奄奄。
这一掌,却已彻底拍断各门各派之间数日来、数十年来紧绷着的那根弦。
于是刀枪剑戟、斧钺钩叉一齐上阵,魑魅魍魉横行无边。纷争便似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混乱又衍生出更大的混乱!
贺青冥等人赶到醉生梦死楼外的时候,入目所见,便是这样一副烂摊子。
他们看见了一群人,却也似只看见了一个人,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许多年来,江湖便像一个老人,如今老人背上生疮,疮疤溃烂,流出来一阵阵恶臭的脓血。
血漫了过来,漫到他们脚下。
明黛怔怔地,几乎落下泪来:“怎么会……?”
人们怒吼、厮杀,尸体堆在楼下,堆在楼梯口,已经堆成一座小山。
许多人从生到死,然而天枢阁还是继续沉默。
一群人便眼睁睁看着另一群人死。
贺青冥也沉默着,却于沉默之中拔出了腰间的青冥剑。
剑光闪过这一方人间炼狱,刺破了这一片灰蒙蒙的天地。
雨仍在落,落到成百上千把兵刃之上,带起来一阵叮叮当当的清脆的声响。至于落在活人身上,还是落在死人身上,听起来也没什么分别。
贺青冥用剑尖挑起来一串雨珠,打在众人身上,将他们纷纷定住。飞雨疾驰之中,他似已化作一条降下甘霖的游龙。
柳无咎心下一动,这一招,他曾在西北见过,那一天他和贺青冥初遇,他被烧塌了的房梁压在下面,看见贺青冥用这一招杀伤了那些流窜作案的马匪。
那天贺青冥神色很冷,那一剑也很冷。
如今贺青冥似乎与那天并没有什么区别,但这一剑已不是用来杀人,而是用来救人。
剑的方向指向哪里,本来就只在用剑的那个人。
贺青冥神色依然肃穆,他肃穆得近乎一个死神,但这样一个死神,却带来了生机。
他用剑开出来了一条生路,在他的剑下,更多濒死的人活了过来。在他的身后,柳无咎、明黛救下了受伤的杜少松、杜西风父子,在他的身旁,张夜喝道:“阿青!霁风!”
李霁风、水佩青上前助阵,于是他们这一条游龙,便似肋生双翼。他们掀起来一道浪潮,浪头打来,浇灭众人一场怒火。
贺青冥脚下一点,飞烟一般从人海之中飘过,剑尖所指,不少人应声变作木头人,他立在鼓台之上,喝道:“诸位再不停手,休怪青冥剑不客气!”
“贺,贺青冥!是贺青冥!”
不知是谁又惊又惧地叫了一嗓子,方才还乱哄哄的人群忽然安静片刻,仿佛他们已被这个名字定住了。
贺青冥这个名字,对很多江湖人来说,已变作一种魔力。
所到之处,能止小儿夜啼,能让英雄却步。
何况这些人里,没几个是英雄。
他们不是小儿,却似乎比小儿还害怕贺青冥。
孩子们害怕贺青冥的名字,只不过因为他们把内心的恐惧灌输给了后代,孩子们甚至不知道贺青冥是个什么东西。
他们拿着贺青冥的名字吓唬别人,可是他们自己心中也已满是恐惧。
他们畏惧贺青冥,但他们之中的很多人甚至都没有见过贺青冥。他们怕他,哪怕贺青冥不是来杀人,而是来救人,他们虽然怕他,怕的却又不是他,江湖上强者为尊,他们只不过是畏惧强权。
畏惧强权,自然比感佩德行来的容易得多。
第113章
夜已深, 雨已冷,热血已凉,人群也已四散如流水。
名利可以把一群人聚在一块, 恐惧自然也可以把一群人分开。
人海聚散无常, 无非因缘际会, 天底下的事,总是兜兜转转,没个定性。
幽幽长长的巷子里, 似乎已扑开来一幕幕湿气。
贺青冥和柳无咎走在一块,两人都没有打伞。
明黛等人已经先行离开, 他们却留了下来, 而且还走得很慢。
他们留了下来,只不过因为贺青冥知道, 有人会追上来。
柳无咎道:“来了。”
一道飘渺的吟哦传来, 好像来自天边之外。
随着这一道吟哦一同飘来的, 还有十二位美若天仙的女子。她们长幼、高低、胖瘦不一,但任谁一眼看了, 也要以为她们是飞天的仙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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