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前那么乖,那么听话。你不知道这个家有多冷漠吗,你爸爸根本不顾家,也不爱你和弟弟。你知道我在这个家有多辛苦吗,我苦苦为你们争一份权啊,孩子。我那么辛苦,逼你学这学那,不就是为了你和弟弟能过上好日子吗?你以前会体谅我的,现在怎么变了,我的好孩子,是谁教坏了你?”
易书南有些烦躁地皱起眉头,她把衬衣的袖口扯出来,窝好,一圈又一圈地抹着褶皱。
“你们终究是一家人,血缘是无法抹去的,这可是打断骨头也连着筋的关系啊。你放他一条生路,这样大的家业你自己打理不过来,还是找亲生的兄弟更信得过啊。”
易秋行想杀我,易书南想这么说但她放弃了。“他还小不懂事”,易书南都能猜到这样的回答。
“易秋行在哪?”她还是这样问。
母亲的脸突然变得可憎起来,易书南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听到了一声脆响。
她的脑袋歪向一边,呆愣愣的,耳朵嗡嗡叫着一时间反应不过来发生了什么。先听到了声音,然后是耳鸣,慢慢感到了脸颊温度的升高,最后才是痛。
真是奇怪,她不该反应得这样慢的,又不是第一次被打。
手心,大腿,小腿,后背,臀部,击打这些部位和扇耳光又有什么区别,幼小的她常常在哭喊出来之后,才意识到火辣辣的痛感。
“哈……哈哈。”
易书南笑了起来,并且在母亲惊慌失措的表情中越笑越大声。
“是我对您太敬重,以至于您觉得我很好欺负吗?”笑声戛然而止。
“您怎么敢呢,母亲。您的脑子里装了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吗,幻想都到这份上了,我还是跪在您膝前的小女孩?”
“不,对不起,我……”母亲感到害怕,甚至开始口齿不清地道歉。
易书南感到了一阵奇妙的满足感。
她不是第一次尝试跟母亲和好,在幼小的她无数讨好的手段都以失败告终后,长大后的易书南叛逆过,也乖顺过。
她与母亲抗衡,最终输的却是自己。在冷战中她无法忍受母亲的疏远,不得不后退一步道歉。
她把一切都交给母亲,以为这样就能得到认同。“您说什么我都会去做。”但是呢,只是变成了一头好用的骡子而已。
直到现在,她终于得到了道歉。
是这样的,没错,只有权力才能让她得到自己想要的。
爱意,早就在一次次的失望中消磨殆尽。孩童爱母亲,因为她们离不开母亲的庇护。可易书南已经不需要了,她能自己获得想要的一切。
她不是第一天知道母亲的偏心,也不是第一次失望。
现在,她已经倦怠了。
“你知道吗妈妈,我一直试图把气氛弄得融洽些。”易书南整理着自己的袖口,“所以才慢悠悠地跟在你身后,装模作样地问你易秋行的位置。”
“其实啊,只是玩玩而已。我根本没必要从你这得到什么答案。”
“还有什么是现在的我得不到的消息呢?”
“猜猜易秋行,你亲爱的好儿子,他现在是什么情况呢?”
“他卷款逃跑,疑心病犯了觉得司机是我这边的人,在高速上开门跳车。”易书南低下了头,在母亲的耳旁低声说道:“现在,正裹满了绷带血肉模糊地躺在医院里呢。”
“他离真正的死亡,就差呼吸机的管子没拔了。”
易书南很少长篇大论地描述什么,按照她平时的性格,上面的所有话都能被一句“易秋行就快死了”概括。
可她现在就想把话说得那么长,说书人一样卖着关子,明明从第一句话起就预示了结局不妙,却硬是吊着胃口,折磨这唯一的听众,她的母亲。
母亲的瞳孔震颤着,在这样的描述中仿佛看到了自己心爱的小儿子躺在抢救室的样子。
救子心切让她忘了一切威胁,她不顾后果地推开易书南想要冲去医院,却被扯着头发拽了回去。
她腿下一软,跌坐在地,仍然不相信易书南真的会对她动手。
想要怒骂,却再也不敢,因为她亲生女儿的表情让她觉得陌生。
“原来我一直梦想的是这个时刻。”易书南看着自己的手心,她刚刚扯着母亲的头发,现在指间难免遗留了被扯断的发丝。
“不是乞求您的爱,”她低下头看着母亲,“而是杀了您。”
她还记得失魂落魄的父亲跪在面前的窘态,那一刻权力完成了交接。曾经的暴君如今任她摆布,认识到这个事实简直让她爽到头皮发麻。
现在,征讨的步伐来到了母亲这里。
她当然不能真的把母亲杀死,那是违法犯罪的事。
但是——
“您老了,不适合在众人面前抛头露面。”易书南对她说,“您就好好留在家里安享晚年吧。”
“不,你不能!”母亲抓住了她的袖子,“我的儿子,我的儿子!”
“我会让您参加他线上的葬礼。不过为了您的身体着想,您还是不要亲自前往比较好。”
“你……你这个畜生,魔鬼!”
易书南扯开了母亲的手,起身离开了:“我会请最好的疗养团队来照顾您。这座房子也留给您了,请安心,没有意外的话我是不会登门造访,以免脏了您的眼。”
“您就安心地留在这里,孤独且富足地享受人生剩下的时光吧。”
“你不能!你不能这样对我,回来,回来!”
不顾母亲的喊叫,易书南走下了楼梯。
多么畅快,多么值得纪念的一天。
她从家里分离出去蛰伏起来,慢慢发展自己的势力,寻找一切能够信任的合作伙伴。她在一条条的政策中分析未来会被扶持的方向,在一列列数据中寻找新的痛点。
几乎没有休息的生活一直持续到现在,她终于等到了最好的机会。
管理混乱,决策层冗杂,继承人缺失,现任家主独裁。这样一个从发家到现在不过三代人几十年的还未深深扎根的家族,已经如同被白蚁蛀空的木房般岌岌可危。
老太太的死只是混乱的开始,但却还不是矛盾发展到顶峰的时刻。
这半年里,少了约束的子孙们擅自败坏了多少家业,恐怕只有心力憔悴的家主和实时关注的易书南清楚。
再加上一点舆论,比如易父在非洲工厂不符合人道主义的举动,让那些还在观望的顾客彻底失望。
易书南知道自己不能松懈下来,她是把大厦推倒才能站到顶端,如果不能把它重建,留给她的永远只剩这些断壁残垣。
但她还是忍不住地高兴,此生都不会再有这种时刻了。
一楼那个狭小的,专门留作惩罚孩子的房间,她终于可以叫人来把它砸了。
砸碎,掉落的土块石灰也都运走扔掉,和过去的阴霾彻底说杂件。
她终于能面对那个恐慌又弱小的自己,她不愧对那时自己受过的苦。她“杀死了”父亲,成为掌控权力的人,也“杀死了”母亲,再也不用被脆弱的渴望裹挟。
“感谢上帝,让我拥有今天的一切。”她握着十字架,毫不掩饰自己的心情。
从楼梯上下去,特地没有乘坐电梯。她享受这样的过程,这是属于胜利者的长廊。
然而走到大厅,她的步伐突然顿住。
那个狭小的房间已经被砸毁了,垃圾也一并被清理干净。可它的存在感依然是那样强烈,惨淡的灰色没有任何的装饰,和周围的摆设格格不入。像是另一个世界凭空出现的那样,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一瞬间被过去扼住了喉咙,易书南感到了无法呼吸的恐惧。她扯着袖子,一遍遍不断把袖口扯出来又整理好,却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在这样做。
因为一点小事被关了禁闭,被喝醉了酒的父亲遗忘,最终悄悄把她放出来的人——
还是母亲。
“妈妈。”
第80章 别给整得那么吓人啊
对幼小的易书南来说,搞明白上帝是怎么一回事,其实是相当困难的问题。
她在主日学里学习圣经,听着老师讲述上帝七天创造世界的故事。回到学校里,接受的却又是唯物主义进化论的内容。
她只是个孩子,哪能分辨哪边是正确的。
主日学是温暖的,所以易书南希望主日学老师讲的是真的。可同样信奉这一套的父亲却是可怕的,又让易书南觉得上帝可能又不是真的。
易书南不懂做礼拜时和蔼的父亲为何转头便对她变了脸色,也不懂为何被奉作慈爱的神,仅仅因为祂创造的人不认识祂,便让人死后在永恒的业火中受罚。
相信哪边呢,易书南也拿不定主意。
但她渐渐地有了偏向。随着成长,她接受的教育越来越成体系,就越认为唯物主义无神论才是正确的。因为一切都很合逻辑,有迹可循,比起神迹更能解释她理解不了的事。
可比起家里,教堂是那么温暖的地方。小小的易书南站在人群中,闭上眼睛祷告。她觉得牧师所讲都不是真的,自己站在这里格格不入。但她还是喜欢这里的人,依然享受参加礼拜的时光。
后来,她在院子里发现了一只猫。
脏兮兮的,却很亲人,不知道是不是被遗弃的小猫。
父亲不会同意她在家里养猫的,但偷偷养的话,也不一定会被发现。
这座房子又大又空旷,甚至有些角落易书南连去都没去过。父亲又不经常回来,养这一只无伤大雅的猫咪也不会怎样吧。
可怜的小猫,它没有去处,它只是一只什么都做不到的小猫。
她喂养它,给它洗澡梳毛,把这个毛茸茸热乎乎的小东西抱在怀里的时候,易书南觉得就像是自己正在被抱着一样。
围着一只猫生活,从此都不再会害怕了。
可是猫生病了,作为一个小孩,她能偷偷买猫粮喂养小猫,却不知道该怎么给她看病。
她只能去求助母亲,那个总是让她失望,却是唯一能信任的人。
母亲看到猫的一瞬间便皱起了眉头:“让你爸爸看到,他又要关你禁闭了!”
“妈妈,妈妈,你救救它吧。”
“不过是一只猫而已,为什么要瞒着家里。”母亲怒斥道,“好好向你爸爸请求,从高端猫舍里接一只血统猫来,难道他会不同意吗?你非要偷偷养,不听他的话,让他知道有你好受的!”
易书南只是哭,她大概也能知道养只猫不算太难的请求,可她下意识觉得这是不会被同意的要求。
“我带它去治病,治好了送给别人。”
对当时的易书南来说,这可能是最好的结果,至少猫能活下来。
那时候的她,连一只猫都留不住。
但猫还是死了。
不知道是什么病,也许错过了最佳抢救的时间,也许是没能攻克的疑难杂症。那天母亲带着猫出门,最后一个人回来。易书南跑过去眼巴巴地问,猫呢?
“它已经回归了神的怀抱。”
从那时起,易书南真正地相信了上帝存在。她相信天上有一位无所不能的造物主,能给予痛苦的生灵死后的安慰。连死亡那么一件可悲的事,也能用如此温暖的语言描绘。
易书南无法控制自己的眼泪流出来,她看着那个已经被砸碎的房间,依然无法释怀。
那一次和之后与之前的许多次里,都是母亲将被惩罚的她从漆黑的禁闭室里带出来。
没有安慰,没有拥抱,母亲因为她的哭泣而不耐烦,一遍又一遍地为她整理袖口,骂道:“死脑子,还记不住吗!我看看你下次还忘不忘,脑子长来干什么用的,记吃不记打!”
无论再怎么回忆,也没有多少温情的时光。从哪个角度看她都不是一位合格的母亲,为什么还要落泪呢?
质问父亲,将他踩在脚下的时候,是多么痛快。
然而当她胜过母亲,再也不用低头的时候,却觉得心里空落落地痛。
仿佛有什么东西永远离开了她,易书南知道这部分再也不可能补全。
她再也不用担心谁因为袖口没有整理好来惩罚她了,可她还在对着已经消失的禁闭室哭泣。
然后呢,然后她该怎么办呢。
二十年来易书南试图寻找过很多次母亲对她的爱到底在哪,她为母亲的冷漠找了许多理由。今天她终于确信根本没那么多古怪的理由,不爱就是不爱。
“然后我该怎么办。”
“母亲。”她自语道,“妈妈。”
易书南想起了一个人,郁九寒,那个不用因为那么多苦大仇深痛苦,让她羡慕到牙齿发酸的人。
一想到她,易书南便死死握住了手腕的十字架。
母亲的爱是幻想出来的,猫也未必是送到医院没有救治过来死的,可教堂里温暖的颂歌却是实实在在无法抛弃的回忆。
“我该怎么办呢?”
她真的不知道应该如何选择,易书南已经不想再纠结了。
……
“您那副害怕的样子真是令人心寒啊,”白凛果坐在床边,两条腿来回摇摆,“我做了什么让您受伤的事吗,没有吧?”
“明明向芷那样的才是会伤害您的人,您却完全不害怕跟她相处呢。”
白凛果把手放在胸口:“我这颗心,砰砰跳得十分伤感呢。”
“你到底要干什么?”郁九寒死死地盯着她。
车站里人很多,本该是利于逃跑的场景才对。郁九寒在看到白凛果的瞬间差点叫了出来,在她惊动人群之前,白凛果先一步拉住了她的手,然后抱了上来。
“好想你哦,终于又见面了,亲爱的。”
郁九寒只听到了这么一句话,接着失去了意识。
醒来后,她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床上,白凛果就趴在旁边等着。
一睁眼就对上了视线,想闭着眼装睡都没有办法,郁九寒只能面对一切。
房间里的装饰很眼熟,无论大小,格局还是布置,都按照她们租住过的那间学校附近的公寓建成。但这并不是那间公寓,模仿得再像也会有细节上的不同,郁九寒能察觉出其中微妙的差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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