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个驿站我们就换马。”颜知渺马鞭一挥,利箭似的钻入沉沉夜色。
……
这夜,苏祈安做了个梦,梦见明媚春光里,自己在伊月河畔放风筝。
身后有人在喊她。
她转身,看*见颜知渺在朝她招手。
她丢开风筝跑过去,风却先一步送来颜知渺的话语。
“我、想、你。”
“我、想、你。”
颜知渺慢慢靠近她,柔软的双臂环上她的腰,红唇蜻蜓点水般擦过她的耳垂——
“祈安。”
“我想你。”
“我想你。”
女人的嘴骗人的鬼,苏祈安被骗得神魂荡漾,心跳也很荡漾。
直勾勾看着颜知渺,眸心里印出对方的身影。
“绣面芙蓉一笑开,斜飞宝鸭衬香腮。眼波才动被人猜……”她念起这首诗。
忽然一道突兀响声,惊醒了她。
苏祈安捂住荡漾的小心脏掀开床帐,就见矮桌上那碟未曾碰过的烧鸡摔在地上,瓷碟碎了,烧鸡脏了。
罪魁祸首——两只耗子趴在烧鸡肚子上,吱吱吱的叫,像是欢笑。
啊——!
耗子!
苏祈安头皮发麻,下意识要往熟悉的香软温暖的怀抱钻,直往床里头缩,却撞上了冰冷的墙,硬邦邦、冰冰凉。
今夜……没有香软温暖的怀抱。
苏祈安心口一酸,卸下一家之主的冷酷外壳,用被子裹住脆弱的自己。
好了,此时她是脆弱家主,可以默默想媳妇儿了,低低的自言自语道:“颜知渺,我也想你。”
朱都头白日睡太久,这会儿没瞌睡,对着黑漆漆的墙壁干瞪眼,察觉出隔壁有动静,开口抱怨:“喂,姓苏的,你大晚上的不睡觉,做恶梦了?”
“美梦。”
“说来听听。”
“不说。”
“八成是梦到媳妇儿了。”
“……”瞧着五大三粗,人还挺聪明。
朱都头发出两声爽朗的笑:“我猜对了吧,看你跟郡主黏黏糊糊的,我是真羡慕。”
“你没娶妻?”
“有个心上人。”
“哦,单恋啊。”
“瞎说什么实话!”朱都头拳头捶在草席上,“感情需要慢慢培养,难道你和云明郡主一来就彼此喜欢!”
“谁,谁喜欢她了。”虚弱家主变成结巴家主。
朱都头福至心灵:“我懂了,你也是单恋。”
“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
朱都头忽略她的否认三连:“喜欢一个人才会‘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
“嘿嘿,你媳妇是不是在梦里抱你了。”
“……猥琐!”
“是不是在梦里亲你了。”
“……闭嘴!”苏祈安堵住耳朵,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朱王八化身喋喋不休的唐僧:“没出息,喜欢一个人大大方方承认就好了,躲什么躲。”
“你该不会不晓得‘喜欢’是何感觉吧。”
“就是见着她高兴,她不在身边就牵挂。失落的时候想要有她陪伴,有乐事的时候想和她分享,反正只有她在就安心,她不在心里头就空落落……”
苏祈安眨眨黑白分明的眼睛,悄悄的将他这番话重复一遍。
……有她在就安心,她不在心里头就空落落……
朱都头说得口干舌燥,做最后总结,开怀道:“完了,我们都坠入爱河了。”
苏祈安愣了神。
“姓苏的,你要是个爷们儿,你就承认你喜欢人家。”
苏祈安不以为然,一来她不是爷们,二来她命不久矣,喜不喜欢又有何区别。
她反问:“你还不知要在这关多久呢,先想想自己吧,少想你那心上人。”
朱唐僧扬扬眉毛,懒散道:“心里想着她,我就什么都不怕,比如你吧,心里揣着郡主殿下,即便动不动就吐血,也淡定得很呐。”
“……”
好像……还真是。
朱都头:“这个就是爱情!”
苏祈安陷入沉思:难不成我真的对颜知渺……突然,她咽喉涌出一阵腥甜。
噗——
鲜血将床帐上精绣的缠枝牡丹染出触目惊心的艳红。
苏祈安眼前一黑,昏倒下去。
。
旭日东升,天空透出晦暗的青白。
小秦扬河河面漂出浮尸,走街串巷的卖货郎吓软了腿,丢掉扁担,摔坐在地嘶哑的惨叫:“死人……有死人……好多……”
茶肆的跑堂摘下门板冒出头,骂他一大清早别鬼哭狼嚎,随着他手指着方向望去,也呼啦一下白了脸。
很快惊动了顺天府,杜咏清顾不了做官的架子,嫌官轿太慢,气喘吁吁地跑着来。
彼时,小秦扬河两岸挤满了人。
衙差将人群层层拨开,杜咏清抹了把闪着汗光的老脸,霎时就被河面上的景象骇出一身冷汗。
心脏嗖地蹦到嗓子眼儿。
“一、二、三……”他数了数,足有二十具尸体。
“清……清场!闲……闲杂人等速速轰走!”
“传仵作!玉京城里的仵作统统给本官找来!”
。
崇历十九年五月初五,端午安康。
三年不曾临朝的崇历帝颜赴病歪歪地坐于金光宝座之上,双眼虽然浑浊,却亮着不怒自威的光芒。
“天子脚下,前有三驸马府一百零一口人惨遭横祸,后有护城河二十具浮尸,朕还没死呢!咳咳。”
“陛下息怒,臣等罪该万死。”群臣乌泱泱地跪下去,喊声震天动地。
颜赴冷笑:“杜爱卿。”
杜咏清颤巍巍的跪在御前:“微臣已查处些眉目。仵作验了尸,那二十具尸体皆作异域打扮,像是婆罗人,且都携带兵器,短剑长刀……竟然与三驸马府的尸体伤口相吻合。”
“你可能断定这伙人就是杀人凶手。”
“这……”杀人者反被杀了个精光,疑点重重,杜咏清无法给出答案。
“废物!”颜赴怪物般咆哮,紧接着又差点咳掉仅剩下的半条老命。
“陛下保重龙体啊。”太监总管康福哀劝道。
“退、退朝吧。”颜赴浑身颤抖,似乎难受的紧。
康福赶紧上前,欲要搀扶起他:“等等,朕还有一事要问,杜爱卿。”
“臣在。”
“云明郡马在牢中如何了?”
“三班衙役查了两天两夜,并未有丝毫证据指向云明郡马是主谋,当是与驸马府灭门一案无关。”
“无关!”颜逸暴喝道,“她尚未过堂受审,你就敢下此结论!”
第30章 得到意中人的心
“微臣……微臣该死。”杜咏清以头点地。
“皇弟,”颜赴斜睨摄政王颜逸,“云明郡马是你的女婿,你如何看。”
镇淮王站出来道:“回陛下,自当是秉公办理。”
颜赴盯着他看了良久,似乎要将他看出花来,末了挑起一抹轻蔑的笑。
他是帝王,江山的主宰者,他在位一天,就要压在颜逸头上一天。
任凭先皇宠爱颜逸又怎样,他才是当之无愧的嫡出。
。
“郡主,雨太大了,再淋下去会生病的。”银浅在马背上焦急地劝道。
一行三人虽然披了蓑衣、戴了斗笠,但也挡不住春雨湿透衣衫。
在这样奔波劳碌下去,银浅怕颜知渺会犯寒症。
“郡主,”独孤胜跟着劝,一个姑娘家不要命似的往前冲,确实令他担心,必须要停一停了,“前面有座破庙,我们先去躲躲雨吧。”
银浅:“是啊郡主,生堆火烤烤衣裳,真要是病了,反而得不偿失。”
驿站换的马比不上飞翩白龙驹,颜知渺不免慌神:“我撑得住。”
山道泥泞崎岖,三岔路口前,颜知渺拽停马儿:“独孤胜,看看舆图,该怎么走。”
“往左是官道。往右是小道,可剩下半日的路程,但恐怕有山贼出没。”
“走小道。”颜知渺当机立断,一夹马腹上了路。
“郡主,不可。”银浅喊道。
“跟上。”
。
子夜,养鑫殿。
赫帝睡不安稳,白日在朝堂上动了怒,胸口疼了许久才好。
凝神静气地熏香燃尽,太监总管康福添上新香。
“陛下,雨大天凉,奴才为您披件衣裳吧。”
“岐淑……朕的岐淑呢。”龙榻上的颜赴硬撑起半个身子,朝外殿张望。
岐淑是三公主的封号,大公主夭折,二公主和亲远嫁……却下落不明,眼下他就岐淑一个孩子陪伴在身边。
“您忘了,三公主午后陪你用过膳就回公主府了。”
“她为何不肯留在宫中,多陪陪朕。”颜赴失落得像个丢了糖果的孩子,怔忡道,“她怪朕,她怪朕……也怨极了朕,她还怨朕给她招了驸马。”
康福老泪纵横:“总有一天,三公主会明白您的苦心的。”
“或许……真的是朕做错了。”
女婿如半子,外头都传他疼爱三驸马,可只有明眼人才明白,三驸马是战功赫赫的广定候之子,待他龙御归天后,颜逸真的能容下他的岐淑吗,若有广定候的庇护,岐淑才可一生无忧啊。
父母之爱子者为之计深远。
岐淑聪慧,岂不知他的苦心啊,可岐淑就是怨怪他。
颜赴拭掉眼角的泪:“……镇淮王府可有动作?”
“云明郡马像是病了,苏宅每日都要遣人去王府取两味药,六心天麻和龙涎香。”
这两味药异常珍贵,千金难求,为皇家所有,每年由高句丽和百济两国进贡。
康福惑然道:“也不知这云明郡马是生了什么样的病,竟然用得上这两味药。”
颜赴眼底淡淡的:“传朕口谕,朕龙体保养,特命太医院前往各皇亲贵胄府邸,寻回六心天麻和龙涎香。”
。
“药的味道变了。”苏祈安放下汤匙,苦涩充斥着口腔,“更苦了。”
“我……换了药方。”
苏祈安观药嬷嬷面有异样,追问她好端端做甚要换。
药嬷嬷不擅长撒谎,支支吾吾的老半天,讲不出个甲乙丁卯。
“我是苏家的家主,遇着难事自当与我商量。”
药嬷嬷断了踌躇,讲出实话,临了痛斥镇淮王没有心肝:“你好歹是他女婿,他竟不为你求情,昨日早朝府尹杜大人上禀小秦扬河悬案,道你无罪,他却——他却——”
药嬷嬷无子无女,将苏祈安视如己出,遭此大难,她五脏六腑一抽一抽地疼,目下更是气狠了。
“既是陛下的旨意,父王亦是无奈。”
“你还为他开脱,好好好,我不多嘴了。”
苏祈安莞尔,一鼓作气,喝掉剩下的药。
“咳咳——”
汤药混着血一齐吐出来。
药嬷嬷探身去擦她的嘴,泪水像是断了线的珠子。
断了那两味药果然是不成!
她心急如焚,但终归要给苏祈安希望,人不就是盼着希望过活么。
“你再等等,郡主去了观风城,她六日之内必定归京,还有三日,到时候你就有救了。”
“原来她出远门了,害我每日眼巴巴地盼着她。”
“你没问我也就没说。”
问了就不酷了。
苏祈安虚脱一般窝进太师椅,脸色苍白如雪,在药嬷嬷临走前悄悄问:“那二十具尸体不会出差池吧。”
“我用秘制的药水洒过他们,再厉害的仵作也查不出真正的死亡时间,绝对不会牵扯出苏家。”
“那就好。”
苏祈安合上眼,送走她,只是……自己已是强弩之末,真能再挺三日么。
颜知渺不在玉京,老丈人只图自保,丈母娘夹在中间难做,曹葆葆他爹曹阁老目前保持中立……还有谁能帮她呢。
没了。
没了。
普天之下没有谁敢和帝王作对。
胎穿竟然穿了个短命鬼,这福气给狗,狗都不要。
“喂,你家老嬷嬷给你带来什么消息了,可有三驸马一案的?”朱都头嘴里叼着半根干草,百无聊赖道,“天天闷在这牢里,闷死了,有趣闻要跟我分享啊。”
苏祈安不理他。
“我们可都是单恋一枝花的人,算半个兄弟。”
“……”
“不过我们比三驸马强,有命活着,总有一天会得到意中人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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