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循声回头,看见由王府侍卫护佑着冲过来。颜知渺拨开人群,越过她,越过把头们和掌柜们,冲去搂紧了奄奄一息的苏祈安。
“太好了,郡主回来了。”
“家主有救了。”
十位把头因过于激动而捏紧拳头。
百姓中有人道:“这女娘好大的排场,谁啊。”
“长得真漂亮,天仙似的。”
苏家掌柜中有人得意的答:“是我家郡主,封号云明。”
惊叹声此起彼伏——
“她就是镇淮王的独女呀!”
“为何现在才来?也太晚了些吧。”
“王爷家的女儿岂是我们这种寻常百姓能轻易得见的。”
“祈安,祈安,”颜知渺蹲下去,素洁的月白裙摆蹭上血色。“我回来了,别怕,我这就带你回家。”
“你……怎的才回来。”苏祈安像只走丢的小兽,在怨怪心爱的主人不小心将自己弄丢了。
“抱歉,”颜知渺捧着她的脸,鼻尖酸涩难捱,没出息的掉了泪,用手帕轻轻擦净她唇边的鲜红。
那右腮的三道抓痕却始终擦不掉。
颜知渺的怒火翻涌,烧红了双眸,霎时起身质问杜咏清:“大毅的刑法何时添了抓脸这一样了!”
杜咏清满面惶恐的绕出桌案,作揖赔罪,解释那三道抓痕的来历。
颜知渺用冷眸觑了眼侯夫人,见其盘发散乱,状如疯子:“扰乱公堂者,按我大毅律法,掌嘴十下。”
杜咏清老腿软了。
他没听错吧,郡主殿下要罚侯夫人在公堂上受刑。
揭人不揭短,打人不打脸。
掌的哪是侯夫人的嘴,掌的是广定侯的脸啊。
也对,也对。
广定侯要踩镇淮王的脸,郡主要替父踩回来,理所应当。
杜咏清两头难做,求情道:“郡主,广定侯府三代忠勇,可否看在——”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侯府若要论忠勇,苏家岂不是要论良善,年年天灾水祸,苏家捐的银子足够堆满整座顺天府了,更不论修桥铺路,和捐建的善堂药坊。论功,苏家不输侯府,郡马不照样挨了板子吗!”
一通话天衣无缝,广定侯被架在火上烤,被人吹捧了一辈子,还未在晚辈跟前吃过亏。
他哑口无言。
“杜大人还等什么?顺天府没有人行刑,我苏家可以帮把手。”颜知渺喊出独孤胜和银浅。
“不劳烦郡主,”杜咏清指指两名心腹衙役,“你们来。”
他再度抽出一只令签,扔在侯夫人的脚边。
两名衙役的心情沉重如阴云,朝侯夫人高举起巴掌。
啪!啪!
全场鸦雀无声。
啪!啪!
侯夫人堪堪从蒙圈中反应回神,她众星捧月着长大,还没受过这等奇耻大辱。
“你们敢打我!”
啪!啪!
“侯爷,您就任凭他们欺辱我吗!侯爷!”
侯夫人的两边脸颊显出清晰的五指印,广定侯的脸也冒出火辣辣的烫。
啪!啪!
广定侯两拳捏的咔咔响,视线钉在颜知渺的容颜上,镇淮王家的独女,果然非同凡响。
不怯场、有主意。
假如以前是猜疑,那这一刻他敢笃定镇淮王是真的狼子野心觊觎大毅江山。
啪!啪!
两名衙役低头禀报:“大人,打完了。”
另一头,趴在长凳上的苏祈安脑袋一歪,晕过去了。
外头有人在尖声唱喏:“岐淑公主到——”
颜知渺却只是不厌其烦的喊着苏祈安的名字:“祈安!”
。
“……祈安,你千万别睡着……”
“……祈安,我们回家了……”
“祈安,祈安。”
苏祈安晕一会儿醒一会儿,她看不清唤她的人,但她可以听清是谁的声音。
是颜知渺。
她的媳妇儿。
苏家的夫人。
别人唤她,她听不见,颜知渺唤她,她就倔强着睁开一线眼皮。
不图别的,只图给颜知渺一个安心。
她感觉自己被独孤胜背上了马车……被放上松软的床榻,药嬷嬷灌了她一碗吊命的参汤……接着又被几人合力扶起身。
有个不认识的白衣公子,盘腿坐于他身后,两掌贴着她背心,两股劲道柔和的暖流注入体内,渐渐游走进四肢百骸……涌遍了她冰冷的周身。
颜知渺自始至终陪着她。
最后一次睁开眼,夜幕正吞噬最后一缕余晖。
“祈安,睡吧,好好睡一觉。”
这回能睡了?
苏祈安绵绵呼出一道叹息,终于能好好睡一觉了。
她下意识握紧一只手,一个亲亲贴上她鼻尖,软软的,有丝丝凉。
有了这个亲亲,她打定主意,这只手死也不放开。
。
这一觉苏祈安像是睡了许多个时辰,睡得很沉,无知无觉了似的。
好在总有睡饱的时候。她是趴着睡的,动动发僵的腿,牵动了伤口,涣散的视线陡然聚焦,入目是绣有吉祥福寿纹样的床帐。
再一侧眸,瞧见了鬓花白的药嬷嬷靠在床边的睡颜。
苏祈安有种不好的预感,顺势往下瞧——死都不放开的居然是药嬷嬷的手。
“!!!”
颜知渺呢!
我媳妇儿呢!
我记得……我握的是她的手啊!
苏祈安立马放开,小手缩进被子里,假装无事发生。
阵仗不小也不大,却足够吵醒药嬷嬷,欢喜道:“郡马,你总算醒了!”
苏祈安眼珠胡乱转了转,犹豫几息,问:“……你是不是还亲我了?”
药嬷嬷:“??”
第34章 揉揉湿意犹在的耳朵,轻浅的凹凸,是齿痕
药嬷嬷眉头拧出三道皱痕,摸摸她额头:“该不会是毒坏了脑子吧。”
苏祈安提起的心放了回去,没亲就好。
兴许是她病中发春,生出了错觉,苍白的脸颊却不受控制冒出点点红晕,打眼张望,半分颜知渺的影子也没有。
哀怨道:“我都病成这副模样了,郡主都不陪着我。”
“你误会郡主了,她不听劝地陪了你三天三夜。”
苏祈安幸福了。
“三天三夜?”
“是啊,她非病倒不可。”
“那她还好吗?”
“她的脾气跟你一样倔。一盏茶前有贵客登门,她去前厅了。”药嬷嬷理顺苏祈安翻起的被角,“这回多亏有她舍命相救,不然你凶多吉少。”
舍命?!
“她怎么了?”苏祈安弹坐而起,起得太猛,崩开了臀上的伤口,疼得头皮发紧,重重“嘶”了一声,趴回去急促的喘气。
药嬷嬷急得直跺脚,忙掀开被子:“呀,渗血了!我的祖宗,疼不疼啊。”
当然是疼的。苏祈安却顾不上疼,紧咬住后槽牙:“她……是不是出事?”
“她好着咧,你乖乖躺好,别枉费郡主辛辛苦苦为你上药的好意。”
苏祈安脑中像是有一口大钟,嗡——!
“郡主……给我上的……药?”
“是啊。”
“!”
也就是说!
颜知渺看了她的……
苏祈安捂住泛疼不止的小后臀,心下有一万头发疯的牛马在奔腾。
药嬷嬷检查完她的伤口:“不成,你得重新上药,我马上去将郡主请回来。”
苏祈安慌张地拉住她:“别别别,嬷嬷,这药……还需你来上。”
“郡主下了令,你的药必须她亲自上,违者家法伺候。”
苏祈安努力冷静下来,端正神情,戴好冷酷面具,浑身散发一家之主的威严之气:“我是家主,我说了算。”
药嬷嬷从上至下端详她一回:你病怏怏的,确定你说了算?
苏祈安不满了:“你那什么眼神。”
药嬷嬷挪郁道:“案子了结,府尹大人已经将符牌还给郡主了。”
苏家规矩,持符牌者可行当家主母之责,何况人家还有郡主身份加持,真要动家法,家主也不一定能拦住。
说到底,她的小后臀是保不住了。
苏祈安泄了气,病歪歪的趴在枕头上,独自忧伤。
只恨不能在那黑幽幽的监牢住一辈子,好躲着颜知渺。
“案子怎么就结了呢。”苏祈安语带惋惜。
药嬷嬷微怒:合着你还在牢里住出感情了。
“这都是你晕倒后的事了,待郡主回来慢慢讲给你听。”
咕噜噜——
苏祈安的肚子不争气跳出响。
药嬷嬷消了气,笑着去小厨房端了热乎的吃食,虽清淡,但全是苏祈安平日爱吃的。
“郡主特意从镇淮王府要来厨子,以前是御厨。”
趴着吃饭不方便,药嬷嬷捏了竹筷,小心翼翼的给她塞了两嘴腌笋和素鸡,再捏着汤匙喂去口豆浆。
“小心烫。”
苏祈安还真被豆浆烫着了,将舌头伸出来,小狗儿似的吸吸凉气。
药嬷嬷被逗笑了:“你呀,一点家主的样子都没有。”
“我太饿了。”
“还是郡主细心周到,没两个时辰就命厨房重做,生怕你一醒来就吃不上新鲜的。”
苏祈安又喝了勺豆浆。
“郡主对你是真真好,你要好好待人家,好好回报人家。”
“我会的。”
“你为郡主搜罗各色美貌男宠的事办好了吗。”
咳噗——
苏祈安呛出了甘甜的豆浆,也呛出了眼泪花子。
“哎哟,慢慢喝。”药嬷嬷腾出手来拍抚她的背心,帮她顺气。
“嬷嬷,咳,此事你莫要再提。”
“为何?”
总不能老实交代自个儿心里……酸酸的吧。
“反正就是……不准提!”
。
贵客登门,颜知渺一时半会走不开,又对苏祈安心心念念,很是不安,遣了银浅回一趟灼灼院,瞧瞧苏祈安可还安稳。
银浅刚行到窗前,就见药嬷嬷在跟苏祈安叙话。
呀!郡马醒了。
她像是采完蜜的蜜蜂,裹着香甜的花粉,嗡嗡嗡地飞向前院正堂
正堂端坐着两人,身影一淡一浓,皆是世间少有的绝色。
银浅自知不得造次,绷着双肩,垂眸跨过门槛,行蹲福礼,得了起身的准予才站回颜知渺的身后。
“这苏宅的尊荣虽然略逊于王府,却也是富贵奢华,想必妹妹住得还算习惯。”
岐淑公主排行老三,与颜知渺是堂姐妹,幼年同在宫中素华殿承训,经太子太师教导,平日往来不温不火。
“郡马面冷心善,待我极好,这苏宅住起来也自在了。”
“自在就好。”岐淑搁下茶杯,纤细如青葱的五指倒还贴在杯壁,水汽氤氲沾湿了她精心涂抹上指尖的蔻丹,娇艳如五朵小小的牡丹。
“殿下不光自宫中求来六星天麻和龙涎香,助郡马撑到我归京,还替郡马讨来陛下赦免,及时赶来顺天府,救命之恩理当由我去拜访你才对。”
“自家姐妹,何必有那么多的虚礼,多亏有你家郡马,我方能有望了却一桩心事。”
话意很明显,她是为了这桩心事才答应同苏祈安做交易,救苏祈安一命。
颜知渺不饶弯子:“我身在玉京之外,郡马与姐姐的合作我一概不知,姐姐同我好好讲一讲。”
“想知道?”岐淑挑得眉毛一边高一边低,像只狡猾的狐狸,“问你家郡马去。”
颜知渺小小失落,复问银浅:“郡马可还安好。”
“郡马醒了。”
颜知渺大喜,眸光亮晶晶,笑盈盈的嗔怪银浅不早说。
“妹妹和郡马的感情真好,羡煞我也。”岐淑爽快的摆摆手,“快去吧,本宫也该回府了。”
“那今日怠慢姐姐了,你莫怪。”
颜知渺提裙跑出去,跑进了烂漫春光,跑进了春风流转的五月,极其地明艳高丽的。
“郡主,别扔下我。”银浅拔腿就追。
岐淑笑着摇头。
这苏宅可真闹腾。
羡慕不来。
岐淑再抿一口茶,敬亭绿雪令唇齿甘香回味,复又看着杯中茶水,像是要透过清透的水面看向时光深处,喃喃低语:“阿姐,等着我。”
。
苏祈安盼着见颜知渺一面,小半月的分分合合,思念的种子悄然埋进营养丰盛的春泥,肆意生长,冒出了尖。
但她又和颜知渺相见。
一想着颜知渺见过她的伤处,就……怪难为情了。
冷酷家主的面具裂了,心态也崩了。
“祈安,”清新明丽的呼唤冲开门扉,也冲得苏祈安招架不住,躲进了锦被里。
颜知渺拨开帷幔,意外宽敞的床榻上冒出一条大长虫——自家郡马将自己裹得严丝合缝,也不怕闷得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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