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悠着点,仔细伤口。”
“无妨无妨,有你在我不怕。你饿了吧,厨娘做了许多菜,全是你喜欢的。”
“我……吃过了。”
“在哪吃的?”
“……”在衔翠楼吃的。
只逛了一回青楼的颜知渺在逛了无数回青楼的苏祈安面前莫名心虚万分,出于本能地觉得最好不要讲实话。
“在一馄饨摊……随便吃了点。”
“一碗馄饨肯定吃不饱,你再吃一点。”苏祈安手杖打滑,人失去重心,歪倒下去。
颜知渺匆忙抱住她,急切的问:“没事吧,弄疼伤口了吗?”
她们严丝合缝地贴着。
苏祈安闻见不同寻常的香味。
不是殷殷桃花香,而是红梅、木槿、牡丹……
各样杂糅,浓厚轻浮。
苏祈安常年谈生意,去得最多的地方便有此样香味,眼神当即变得凌厉:“你去青楼了?”
。
“你被苏祈安赶出来了!!”
清风徐徐。
秋枫院送走了曹葆葆,当下成了宁如玉的住所。
在衔翠楼眠花宿柳一晚回来的他心情非常不美丽,于秋枫亭中一阵大呼小叫:“我教你的诀窍不可能不管用!先冷着她,冷一阵再热着她……你非但没拿捏住她,反倒让她拿捏住了你!以前我怎么没发现如此愚笨!”
颜知渺蔫头耷脑的斜依着美人靠,随手理了理胳膊处的披帛:“她洒了满院子的桃花瓣,还点了蜡烛,眼神温柔极了,美极妙极——”
“一点子小把戏就令你忘乎所以了?”
“……特别浪漫……没几个姑娘受得住。”
“我问你,桃花是不是她亲自采的?花瓣是不是她亲自撒的?蜡烛是不是她亲自点的?她富可敌国,动动手指就有人帮她将一切办妥。”
“她有伤,不然一定亲力亲为。”
“……”戏曲里的王宝钏都没你爱得深。
“我逛了青楼……确实理亏在先。”
“姑奶奶,你清醒一点!”宁如玉气歪了鼻子。
“我……应该……或许很清醒。”
“……”
宁如玉将“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刻在脑门儿上,端起凉透的茶,就要朝颜知渺的绝色容颜泼一泼。
颜知渺立马抽出“至默”,杀气凶横。
宁如玉乖乖巧巧地将茶放回原处:“开个玩笑。”
颜知渺便似笑非笑地把“至默”收回袖间:“我也是开个玩笑。”
宁如玉内功深厚,但武功一般,对付颜知渺尚且不够格,摊摊手道:“罢了罢了,你们两口子的事我管不着。”
他闻闻两袖的酒味,撑个懒腰:“我臭得很,得去净房沐浴,舒舒服服地泡一泡。”
一副“我不管你了”的悠哉姿态。
铮——
“至默”刺破空气,横在他的颈下。
他凸出的喉结上下滑动:“姓颜的,你,你这是做甚?”
颜知渺语含威胁道:“是你说要让我家郡马对我‘魂牵梦绕、牵肠挂肚’,完不成这承诺,你就别想走。”
第39章 你家小郡马吃醋了
宁如玉真想抽自己的嘴。
“别磨蹭。”
“行行行,我……我说到做到,不过……你要听我指挥。”
。
有伤哪也去不了,苏祈安嫌屋子里太闷,着人搬了张美人榻搁在院中。
从趴在床上,改为趴到了美人榻上。
一地的桃花暂未清扫,风中仍有花香弥漫。
苏祈安一见着这些花,就想起昨夜因怨怪颜知渺逛青楼而将人赶走的事。
哎。
冲动了。
不单没将媳妇儿哄好,妻妻关系反而愈发紧张。
得想个法子挽救挽救。
苏祈安思来想去、绞尽脑汁——呀!有了!
她派药嬷嬷出一趟垂花门,招呼独孤胜去请个戏班来唱曲儿,就唱《武家坡》
颜知渺怜爱天下的苦命女子,苦守寒窑十八年的王宝钏定能引她注意。
届时她就和颜知渺一道痛斥王宝钏的恋爱脑和薛平贵狗渣男。
有了共同话题,聊着聊着,她顺势给颜知渺一个台阶下,然后和好。
完美。
苏祈安打了个响指。
苏家请的戏班,必须是玉京城里数一数二的,而且脚程也麻利,不多时就在灼灼院里开了唱。
唱声悠扬起伏,抑扬顿挫,引得后宅的丫鬟婆子都溜来听上一听。
苏祈安也不斥责她们偷懒,乐滋滋地趴好,一面听一面剥松子,待颜知渺一来,就有的吃了。
她循望人群,没有颜知渺?
难道是“薛平贵”唱得不够大声?她抬抬手,示意戏子嗓音往大了整。
“啊——我的妻,王氏宝钗——”
颜知渺还是没来。
苏祈安再抬抬手。
“啊——我的妻,王氏宝钗——”
“薛平贵”唱得脖子通红,依然没有动静。
苏祈安:“再高些。”
“薛平贵”差点一口气没提回来,以前也没听说苏家家主有耳疾啊。
这时,人群里有异动。
颜知渺提着鹅黄裙摆踏进院门,裙角随风飞扬,层层舒展,好似迎春的花。
远胜过戏中青衣的浓妆艳抹。
苏祈安瞧得欢喜,将手边没剥完的小半袋松子藏去身后,只留了一碟白酥酥的松子仁在外。
她静候颜知渺的靠近。
一步两步,近了些。
三步四步,又近了些。
苏祈安的心跳怦然不休,张张嘴,又怕太紧张会咬字不清晰,索性就闭了声。
等颜知渺唤她声“郡马”,她再回个“嗯”字,也是极好的。
余光一瞄,就差一步,颜知渺就能走到美人榻前。
苏祈安端起装满松子仁的白瓷碟递过去。
旋即就见颜知渺脚步没停,路过了她。
路过了……路过……路……
苏祈安笑容僵住,眼瞅着颜知渺风轻云淡的来了又走,没有挥一挥衣袖,也没有带走一片云彩。
这……
这……
苏祈安的心拔凉拔凉。
“薛平贵”继续唱——
可怜你守在寒窑
可怜你孤孤单单
苦等我薛男平贵
整整一十八年
丫鬟婆子们窃窃私语:郡主好像对郡马有些冷淡咧。
银浅姗姗来迟,背着包袱、举着风筝跑到苏祈安的美人榻前左顾右盼:“咦,郡主呢?”
苏祈安问:“你们要出门?”
“郡主要和宁少城主去伊月河畔放风筝,奴婢得跟着去伺候。”
“宁少城主……是哪位?”
银浅俯身与她耳语:“正是他用内力为您了解毒”
原来是恩人,失敬失敬。
苏祈安:“郡主跟我提过他,既然如此就劳烦郡主替我好生招待宁少城主。”
“谈不上招待,宁少城主跟郡主青梅竹马,还曾向郡主求过婚呢。”银浅大大咧咧道。
啥!!!
苏祈安猛地抬身,扯疼了伤口,强憋住惨叫,摔回了美人榻。
哎哟喂!
疼得想死!
银浅是个没良心的,对她不管不顾,连声关切也没有,蹦蹦跳跳的远去了。
苏祈安捏住小拳拳:“来人啊!备马!快快将我的飞翩白龙驹牵来!”*
。
飞翩白龙驹,苏祈安是骑不了的,容易伤口崩裂,在独孤胜的建议下,改乘马车。
马车上备有小榻,方便苏祈安趴着去伊月河畔。
“趴着去一点都不酷,我堂堂家主颜面何存。”
独孤胜:“要不……跪着?”
“……”你说的是人话吗?
苏祈安犹豫一个弹指,觉得识时务者为俊杰,趴就趴,去晚了绿帽子就戴得老高了。
苏祈安钻进马车趴好,催促独孤胜赶紧出发。
马儿一声嘶鸣,撒开马蹄就往前冲,带起一路尘土,扑了行人满脸。
苏祈安催魂儿似的:“快些,再快些。”
“吁——”
车轮一刹。
“怎么停了?”
“郡马,有三人在当街私斗,拦住了去路。”
苏祈安忧忿交加,掀了窗边帘子探出脸去看。
不宽不窄的路中央,果然有两女一男。两女打扮妖艳,不像良家女子,互相骂骂咧咧地扯头花。
“你个贱人,勾引我男人。”
“你才是贱人,你哪里冒出来的,我们早有婚约。要不是你,他岂会退婚!”
“你贱人!”
“你贱人!”
她们争论不出个结果,哭哭啼啼的揪住那名男子,逼问他到底喜欢谁。
男子五官纠结成一堆:“婉娘,我喜欢的人是你,此生也只喜欢你,可我有不得不退婚的理由,必须和她在一起,是我对不住你,你打我骂我,我都认。”
一出他爱她,但他要和另一个在一起的悲伤故事。
苏祈安看得感慨。
倏然一愣,这故事怎么那么像她和颜知渺和宁少城主。
不对不对。
颜知渺曾经同她讲过,喜欢的人是一女子。
难道……宁少城主同她一样是女扮男装!
她一脸沉重的问独孤胜:“宁少城主你见过,长相如何?”
独孤胜是个没读过书的粗人,夸人没文采:“长得好看,跟个娘们似的。”
。
入了深春,伊月河碧水盈盈,河畔的四色花开得愈加艳盛。
苏祈安无心赏花,躲在树后贼兮兮地打量宁少城主。
眉清目秀,白皙俊俏。的确挺娘们。
好像有喉结……应当是某种不得了的独家秘药所致,药嬷嬷能用药改变尸体变化,迷惑仵作,那女子长喉结也有可能。
独孤胜也贼兮兮和她挨在一处:“郡马,我们为何要偷偷摸摸?”
“胡说,我们明明是光明正大。”
“郡马,郡主和宁少城主同放一只风筝,也太亲密了些……”
“哪里亲密了!我瞧着很有分寸!”
嘎吱嘎吱。
“咦?您有没有听见奇怪的响声?”
“没有。”
嘎吱嘎吱。
“好像是您……在……磨后槽牙……”
花丛中,扯着风筝线的宁如玉:“渺渺,我后背凉飕飕的。”
颜知渺与他同扯一根风筝线,假装不经意地侧眸,瞥着苏祈安那冒杀气的俩眼睛。
她在之前的话本里瞧过一句话:想刀一个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
“我家郡马想刀了你。”
“刀我哪儿?”宁如玉虚虚捂住裤。裆。
“你去问她。”
宁如玉挺挺男子汉的胸膛,根本没在怕,自豪道:“你家小郡马是吃醋了。”
噗呲。
颜知渺露出笑颜,两眼笑眯成弯月亮。
“既要她吃醋,就该要她再醋得厉害些,你用帕子帮我擦擦汗。”
“你哪来的汗?”
“假装我有。”
“手帕太私密,不好沾上男子的味道。”
宁如玉假模假式地捏个兰花指:“你不当我是姐妹吗?”
颜知渺硬着头皮尬演,在袖间摸出手帕,往宁如玉的额上贴了贴。
树后的苏祈安十指紧扣树皮,指节绷得发白。
光天化日!光天化日啊!竟敢——竟敢——
“郡马,”独孤胜急了,“郡主她她她……她和宁少城主……他们他们……”
“你和那姓宁的很熟吗?”
嘎吱嘎吱。
独孤胜:“不熟。”
“那就叫他宁狗!”
嘎吱嘎吱。
苏祈安死死盯着宁狗,只见他油腻一笑,挑起颜知渺鬓边一缕小碎发,挽至耳后。
“郡马,宁狗太过分,这您都能忍?”独孤胜愤愤不平。
“当然不能。”苏祈安一拍树干,抓好手杖,一瘸一跛地绕出……绕……她退了回来。
草!
我摇摇摆摆的怂样毫无冷酷可言,气势上就输了一大截。
“我们就这样算了?”独孤胜弯腰揪起一把绿草往自个儿头顶上一盖。
苏祈安瞪红了眼:我知道我头顶一片青青草原,你有必要这般生动形象讽刺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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