阵仗颇大。
引来无数双眼睛看稀奇,有眼尖的甚至瞧见了常亲卫腰间的令牌,其上“镇淮”二字金光闪闪威严霸气。
由此灵县近来最热门话题之一“莅临本县的皇家殿下究竟是哪位”终于有了答案。
颜知渺攥紧了荷包,万分欣然道:“传镇淮王府之令,封城……”
人群之中,返回来寻找荷包的冷双见此场面暗道糟糕,后退数步,躲入了巷子的背身处。
当夜颜知渺共传下两道令。一道是明令,封城,以倾城之力挨家挨户寻找郡马的下落。
一道是暗令,命常亲卫及其跟随他来此的王府府卫一道,秘密寻找另一人——
昭慧公主颜双。
。
客栈老板娘是位讲究人,在后院配有净室,苏祈安身上的伤口都愈合得差不多了,裹伤口的药纱也一一拆下。
她美滋滋的沐浴一番后,将脏衣服团吧团吧抱在怀中,往人字号房走。
一进前堂,发现老板娘正催促着跑堂上门板,堂内已经是空空如也。
心道奇了怪了,平常客人们总喜欢在这处扎堆,天南海北地胡侃,最爱侃的就是如今住在县衙中的殿下究竟是哪一位。
“老板娘是打烊了?”同悦客栈开在夜市,鲜少受宵禁限制,当下不过戌时初刻。
跑堂正上最后一块门板,老板娘一面搭把手一面答道:“要封城了。”
“封城?”
“要么是猫妖闹到县里来了,要么是和那位殿下有关。”
“猫妖?殿下?”苏祈安一头雾水,她在菜市确实听闻某镇在闹妖怪,怎么妖怪和殿下搭在一起了?
老板娘讳莫如深道,“方才听说那殿下是位郡主,刚在夜市提剑刺伤一纨绔。”
这时,门外一列执锐披坚的卫兵整齐有序的匆匆跑过。
苏祈安不免担心起冷双,天都黑透了,这女人怎么迟迟未归。
“哎哟哟,县丞可调不动兵,需城守府准予。”老板娘道,“我自幼在县里长大,从没见过这般阵仗,怪吓人的,这不,客人全都吓得回房了。”
“掌柜您低声些,”跑堂搭腔,“云明郡主可是咱们得罪不起的。”
云明郡主。
苏祈安低喃这四字,莫名觉得耳熟:“我好像在哪听过……”
“嗐,”老板娘耳尖,拍掉掌心的灰,展笑道,“云明郡主的大名谁不耳熟,她可是镇淮王的独女,镇淮王乃是堂堂摄政王呐!”
苏祈安的脑海间起了纷乱——
“郡主,通融通融。”
“郡主……给我上的……药!”
“郡主你伤哪了?胳膊还是腿?”
“您说……郡主会不会真要跟您和离。”
……
纷乱如潮,太迅太猛,苏祈安有点晕头转向,急忙撑着柜台站稳。
“公子!你,你没事吧?”老板娘大步奔过来扶了她一把。
苏祈安摆摆手,慢慢平息下来后,只道是自己沐浴太久,有些乏力,连忙转身回房。
“对了,”刚上二楼,她又扶着阑干对老板娘道,“与我同行的那位姑娘还未回来。”
老板娘请她放心,虽然打了烊,但店中伙计会在堂中守夜,毕竟还有好几位客人未归,总不能让人留宿在外的。
苏祈安颔首谢过,回房睡地铺去了。
冷双喜净,不习惯和人共睡一塌,恰巧苏祈安也不愿和别人“同床共枕”,原因自己也讲不清楚。
脑海中的纷乱仍在继续,牵动出心底的不安,苏祈安闭上眼假寐,许是沐浴真能令人困乏,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半夜,蜡烛燃尽,苏祈安睡醒睁开眼,借着微弱的月光转头看向床榻,棉被是平平整整的样式——冷双还没回来。
苏祈安像是被刺骨的凉水激了一下,翻身而起,穿上鞋袜就要去寻人。
前去开门时,敞开的窗户外飞来一黑乎乎的物事,重重砸在脚边滚出老远。
苏祈安惊了一跳,奔到窗边张望,在暗夜中发现了冷双清瘦的身影,粗布衣裙,靛蓝的裙角在对面酒水铺子的灯笼下一闪而过,自此便无影无踪了。
苏祈安不明所以,点亮一支新烛,在烛火摇曳中捡起飞进屋的物事一看,竟是信封。
信封封了口,却未写明收信人姓名,苏祈安三下五除二地拆开信,倒出鼓囊囊的钱袋,还有一张信纸,其上寥寥四字——后会无期。
苏祈安有些恍惚。
冷双是在跟她告别?
这也太突然了,一点预兆也没有。
苏祈安再度奔到窗边,盯着漫漫夜色发呆,良久良久,终于接受了事实,冷双走了,的的确确地走了。
至于冷双要去哪,她一无所知,唯一能肯定的是,冷双不会再回响风寨。
毕竟这姑娘萍水相逢却愿救她一命,还每日不辞辛劳的悉心照料,不会平白无故地丢下她不管,除非遇上天大的难事,怕拖累她。
会不会和封城有关?
苏祈安又发了会儿呆,任由离别的惆怅充斥胸腔,转念又想,冷大夫你走归走,荷包也一并扔给我啊,我还盼着用它寻寻记忆,找找亲人呢。
她叹,人生无常。
一直发呆到黎明时分,稀薄的光芒笼罩天地,苏祈安动身收拾行装,她也该走了,寨子里的老小还在等她用赚来的银子换米面带回去呢,可不能让他们饿肚子。
“公子要离开?不等等您家夫人一起走?”跑堂问。
孤“男”寡女共住一室,可不就是夫妻嘛,苏祈安习惯了他连日来的误会,也不解释,轻轻一笑,掏银子结账。
跑堂收好银子,识趣的领她去牵骡车,路上热心道:“城门一时半会开不了,公子可有好去处?”
苏祈安摇了下头,她打算先去城门碰碰运气,实在不行,再另寻他法。
。
米面铺子临近城门口,苏祈安用一半的银钱换了满满一骡车的米面。
“够数了,您点点。”
“好。”苏祈安应付着伙计,手上点着数,眼睛却是望着城门口,一队卫兵将那处严防严控,入城者必须持有路引官碟。
若有人要出城,且不停劝阻硬闯,轻则一通责备,重则扣上胡搅蛮缠的帽子,直接绑了送衙门。
看来是半只苍蝇也飞不出去了。
“够数了。”苏祈安牵着骡车掉头,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准备去别的城门口碰碰运气。
穿过一巷一桥,就见长街涌出数十名官兵,每人手中各执着一幅画像,正挨家挨户的入门搜查。
苏祈安不禁想:这画像上的人该不会是冷双吧。
有两名官兵叫住了她,走近了些,挡在她的骡车前,看看手中的画像,又看了看她,霎时瞪圆了眼。
一说:“我,我们没看错吧。”
一说:“仔,仔细些,这乃是郡主殿下亲自画的像,万,万万出不得差池。”
他们的结巴引起了苏祈安的警觉与好奇,装作不经意的探了探脖子,霎时也瞪圆了眼。
这画像上居然画着她的脸!
官府要抓的人是她?!
太他娘的离谱了。
苏祈安连骡车也不要了,转身就跑。
两名官兵拔腿就追,边追边喊:“找着了,人找着了!”
沿路的官兵听闻纷纷追随而来,乌泱泱一片,追过七条街八条巷,所到之处无不鸡飞狗跳尘土漫天。
一辆外观朴素内里精致的马车被迫停靠路边。
车内坐着的高子芙秀手一探,蹙着眉,掀开车帘:“出了何事?”
“回大姑娘,像是官府在追捕逃犯,挡了我们的路,”剑秀扶了扶头上的斗笠,“您累了吧,不如您先找间茶肆歇一歇,属下去寻客栈。”
啪啦——
一张画像在风中打了两个转,甩上她的脸。
剑秀烦躁的扯下,揉成纸球就要丢掉。
“等等。”高子芙道。
剑秀会意,将纸球展开抻了抻,尽量抚掉那些密密麻麻的皱痕。
高子芙认出了画中之人,一把夺过画像,定睛看了又看,忽然扯了下一边嘴角,冷笑道:“苏祈安,你竟然没死。”
“大姑娘,我们要跟上去吗?”
“你跟上去,别被苏祈安发现,我去打听打听这县里究竟发了些什么。”
第77章 再找不回郡马,我必要你性命!
苏祈安哪里跑得过整日操练、提刀握枪的兵丁,好在她虽然四肢简单但头脑发达,专往人多的地方钻,青楼、赌坊和瓦子,拥拥挤挤地一通折腾,终于甩掉最后一根尾巴。
她藏进一隐蔽逼仄的巷子,背靠着被青苔爬满的墙面急剧喘息,真他娘的累啊。
躲了一阵,满身的大汗慢慢凉透,不禁抖了身鸡皮疙瘩。
突然,衣领猝不及防的多了道力,猛地将她往后拽,拽进巷子更深处。
“谁!”苏祈安脚下失重,倒退几步,待脚下一站稳就要用两指去插对方眼睛。
“是我。”
是冷双!
苏祈安又惊又喜,收了攻击,将她上下左右打量一通,确定她完好无损。
其实她有许多问题想问冷双,但问出口的却一个都没有,因为冷双替她隐瞒了女儿身的秘密,只有本身也有大秘密的人,才会体谅别人隐瞒秘密的辛苦。
是以,冷双不主动说,她就不问,只温言慢语道:“还能再见你,我好高兴。”
冷双无情道:“我们迟早要分开。”
“那也是之后的事了。”
“你倒挺豁达。”
“人生在世,快乐一时是一时。”
冷双没空跟她聊人生,但架不住快乐会传染,紧张的心情有些微放松:“你有没有想起点以前的事?官府为何要捉拿你?”
“你觉得我看上去像不像坏人?”
“不一定是坏人官府才会捉拿。”
苏祈安嗅到一丝不寻常的气息,她琢磨着这话冷双到底在说给她听,还是在说给自己听?
苏祈安:“你不是离开了吗?”
冷双解释道:“去了几个城门碰运气,都把守森严混不出去,本以为要被瓮中捉鳖,不想官府画像上画的是你不是我,”
苏祈安就猜她有问题,这不,自己交代了吧。
“本来要去客栈寻你,没曾想半道上遇见了。”
苏祈安道:“你走吧,我不想拖累你。”
“我既然救了你一次,就会救你第二次。”
苏祈安感恩又感动:“对了,我的荷包呢。”
她摊开一只手讨要。
冷双转开视线,眺望天空:“当务之急是如何躲开追兵。”
“你来灵县多次,可知哪里能藏身?”
“随我来。”
。
“郡主,休息会儿吧,您都画了整整一夜了,别画了,剩下的画像交由画师们临摹,可好?”
“他们哪能临摹出祈安千分之一的神韵,还需我亲自画才放心。”
银浅急得直跺脚:“等郡马回来了,看到您一副憔悴模样,得心疼死,还会责怪奴婢伺候不周。”
颜知渺当即停了画笔,双唇抿成一条两端上翘的弧线:“也对。”
银浅大喜,昨夜之前“郡马”是所有人的禁忌,提也不敢提,昨夜之后“郡马”就成了郡主殿下的良药。
“灵县就巴掌大小,今日之内定然能找着人。”
漂亮话谁都爱听,颜知渺摘下腕上的玉镯子赏与她。
银浅却不要,噘着嘴道:“郡主将这碗参汤喝得一滴不剩,就是赏赐奴婢了。”
颜知渺嗔她滑头,却也真将参汤接过,一勺一勺的饮下。
窗外,银杏树梢,两只胖乎乎的喜鹊,蹦蹦跳跳的叫喳喳,让人瞧着就喜欢。
好兆头。
颜知渺腾出一只手,拿起放于砚台旁的藕色荷包,拇指指腹轻轻抚弄在那“鹊桥相会”的纹样之上。
喉间有些痒,颜知渺闷闷的低咳,唇舌莫名的蔓延出铁锈腥气,热意沿着唇角缓慢淌出。
“郡主,您……血……”银浅怔住。
颜知渺一惊,连忙揣好荷包,钻进梢间,又喝止了银浅追上来的脚步,盘坐于床榻,调息筋脉中不受控的内力。
“郡主——!”
“郡主——!”
房门外有两声疾呼,由远及近,是韩县令。
“郡主,郡马找着啦!找着啦!”
一道喜讯令颜知渺晕头,运功骤然止断,胸口随即隐隐一疼,喷出一大口鲜血来。
银浅在梢间外急得抓耳挠腮,听闻韩县丞的大嗓门后先是一喜后是担忧,不顾以下犯上,冲进梢间,接住险些栽下床的颜知渺:“郡主!郡主!”
韩县丞斗胆在窗户边探进脑袋,也吓得不轻:“郡、郡主她、她这是……”
银浅满腔怒火地喷向这罪魁祸首:“速速传独孤胜和常亲卫!”
。
厚重的阴云遮挡住星月,大雨冲刷着白墙青瓦。
颜知渺感受着体内有三股真气在有序流窜,抑制住自身丹田的那份妄动,也休止了她不断翻涌的杀意。
至于要杀谁她不知,只是单纯的想要杀戮。
她睁开眼,在锦被下动了动冷得发僵的手和腿,整个人像是又活了过来。
有人再唤她郡主,声音充满喜悦且带着哭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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