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门子冒冒失失地跑来,手里拿着一封信,苏祈安打了鸡血似的,抖擞了精神,没曾想那信落进了三叔爹手里。
三叔爹展开信读了,表情忽白忽红,临了还是笑着说是女儿南漪。
这姑娘逃婚路上不忘为姚清初送来生辰礼,只是大雪封了官道,礼物要在腊八以后才能收到,望姚清初莫要介怀。
后头还附上一首送给姚清初的贺寿词,三叔爹念了几句,文采一般,但贵在真,依然赢得了满堂喝彩。
唯有苏祈安可怜兮兮地离了席。
二舅舅不甚理解,这么不捧场的吗?
姚清初朝他飞个眼色:“写得真不错,阿弟,你也来念一遍。”
过了腊八就是年,庄上庄下开始忙着张罗过年的事宜。
庄内一直由姚清初打理,当下她却是坐立不安,张罗起年事来犯了好几次迷糊。
哎。
她叹,我毕竟是做娘亲的,一颗心全悬在安儿身上了。
苏广善的瘸腿大好,不仅丢了拐杖走路,还能跑,心思也越发活跃,出谋划策道:“安儿整日郁郁寡欢,实在不是个办法——”
姚清初打断他:“甭想着给安儿纳妾!”
“我是说,安儿竟然盼着郡主殿下来信,咱们不如就假造一封,反正是哄安儿高兴,无伤大雅。”
姚清初豁然开朗,思量一番,认为这法子能行,夸他终于靠谱一回。
两人一拍即合,唤来药嬷嬷,让她找些郡主殿下的亲笔字画来,以便模仿。
药嬷嬷想起颜知渺在从玉京城来舒州的船上,带了几本马吊秘籍,上头应该有留下笔记批注,当即返回夭夭院翻箱倒柜。
功夫不负有心人,还真叫她找着了。
苏广善和姚清初大喜,翻开秘籍的一刹那,震住了。
这密密麻麻的批注呀。
儿媳妇在打马吊上真是相当勤奋呐。
剩下的全凭苏广善自由发挥,在舒州,他是最负盛名的豪商,也是小有名气的书画家,模仿一个人的笔迹,易如反掌。
但架不住苏祈安太聪明,苏广善怕她认出回信有假,是以信上的字不敢太多,越少破绽就越小。
苏广善打定主意后,花了半日光景,研究了一番儿颜知渺的字体特点,又和姚清初就“什么样的回信内容不易引起苏祈安怀疑”展开讨论,终于定下了回信内容为“一颗红豆”。
正所谓“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保证苏祈安一扫阴霾,春心荡漾。
苏广善提笔即画。
姚清初静候在旁,思绪一放空,一直忽略的种种于心底破土般涌出,事到如今,她即便不想承认也无法忽视苏祈安对郡主的感情,那茶饭不思,失魂落魄的样儿……
可安儿是个女子呐……女子与女子……
姚清初是个明白人,自己若要阻拦,保不齐闹出什么大事,况且,当年全因她一念之错,害得苏祈安不得不做男儿,此生能有郡主爱护已是三生有幸,生生斩断她们的情缘,扮做男儿的苏祈安要再从何处去寻一共度余生的伴侣呢。
思及此,便心叹一声罢了。
信很快伪造完成,送信的任务交给了独孤胜,因为他满脸络腮胡,在递交伪造信时可以遮一遮心虚的面孔。
独孤胜的确很心虚,啪啪扇了自己两巴掌,当作面部放松,情绪酝酿饱满后,被药嬷嬷推进了夭夭院。
独孤胜心想,赶鸭子上架也就这样了。
但老爷夫人下了令,戏,他不演也得演。
他一边挥舞着信,一边小狗儿撒欢似地奔跑:“来信啦,郡马,来信啦!”
好巧不巧,门子正给苏祈安送来一小盒子,七寸长三寸宽,盒身用藕色绸布裹得光滑,还用系带缠了个漂亮的结。
苏祈安问:“谁送来的?”
门子回答:“是从逐云城送来的。”
逐云城!
魔教的地界!
苏祈安脱口而出道:“肯定是郡主送的。”
独孤胜听个全乎,刹住腿,转身就要撤离。
他过于鬼祟,苏祈安从人逢喜事精神爽中抽出一分的神,喊住他问:“你刚才喊什么来信了?”
独孤胜背对着她:“……我……我媳妇儿,从玉京城写信给我了。”
“显摆什么呀,我还有我媳妇儿送的礼物呢。”苏祈安扬扬手里的小盒,满脸不屑地回房了。
独孤胜长松一口气,一边擦着额头的冷汗一边往外走,又忍不住偷偷回眸,只见苏祈安坐窗前,喜滋滋地拆礼物。
先解系结,再开盒盖……至于盒子里装着什么东**孤胜踮着脚也没瞧清楚,只瞧见苏祈安鹅蛋般的俏脸,爬上深深的红,嘴角挂起了……娇羞的笑。
独孤胜:“!?”
药嬷嬷就守在院外,盼着独孤胜出来。
“信给郡马了吗?她看出破绽没有?她心情有没有好些?”药嬷嬷问。
独孤胜将所见所闻进行简单描述。
药嬷嬷很惊喜:“郡主终于有回音了,不过送的是什么礼,能让郡马跟个小媳妇儿似的。”
他们一起去禀告姚清初和苏广善,二人也有了同样的好奇。
第119章 回忆起洞房花烛夜时
下人们也都很好奇,究竟发生了何事,能让一代冷酷无情的家主,毫不吝啬的向所有人展示那——山丹丹开会红艳艳似的笑容。
过于反常了……
莫不是临近年关遇上脏东西了。
这令大家不寒而栗,
苏祈安无视种种猜疑,笑容每一天。
临近新岁,城池盖上薄薄的雪。
炉中熏香。
炭火跃动不息,散发出温暖而细腻的热力。
苏祈安挥散夭夭院内所有丫鬟婆子,不准任何人靠近。
四下静悄悄,她关好门窗,放下罗帐,对待至宝般打开颜知渺送她的梨木小盒。
盒内是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肚兜,红底金绣,绣的是两只仙鹤翩然起舞,交颈缠绵,乃是洞房花烛夜,颜知渺所穿的那一件。
苏祈安丢开盒子,取出肚兜,捧在掌心,深深埋进脸去。
深吸一口——
真好闻。
是心旷神怡的清香,清新大雅。颜知渺身上独有的气息。
她是江湖客,骨子里带着洒脱与侠气,鲜少熏香,肚兜却因紧贴肌肤,染上了一层独属于她的味道,似是栀子,又似山茶。
苏祈安再深吸一口,身体开始莫名发热,抓过锦被盖住自己,像一颗歪掉的陀螺,左边滚滚右边滚滚,滚累了钻出脑袋躺好,将肚兜举得高高的,欣赏着上头的两只仙鹤,不由得回忆起洞房花烛夜时,她与颜知渺欢喜冤家的场面。
好不懊恼!
不知道自己那夜在高傲什么,身在福中不知福。
肚兜盖住脸,闭眼梦周公,做了一个十分荡漾的美梦,粉粉的,还发着银河般碎闪闪的光。
。
天地一片银装素裹的白,苏祈安睡得美好,踏出房门,在瓦檐下舒舒服服的伸个懒腰。
药嬷嬷吆喝着丫鬟婆子们扫雪,见她衣着单薄,生气的指责上两句。
苏祈安鼻音懒懒道:“我不冷。”
药嬷嬷拽她回屋,伺候着她重新换了件衣袍,又翻出塔帽逼她戴上,苏祈安挡开它。
“不戴。”
“真不戴?”
“不戴。”
“等郡主回来我可要跟她告你的状。”
“我戴我戴。”
塔帽扣上脑袋,绯色,三云纹,颇有些喜气,白润润的珍珠帽顶很是衬这雪景,苏祈安展开双臂,故作傻意地原地转上一圈:行了吗,满意了吗?
“行了,去玩吧。”
药嬷嬷转身,欲要继续去扫雪,苏祈安却拉住她,心血来潮似地说,陪我去堆雪人,如何?
药嬷嬷:“我一把年纪了,玩不了那些,今日是各院领薪炭的日子,等扫完雪,我还要去趟杂院。”
苏祈安只好去祸祸独孤胜。
这厮正领着人巡庄,天寒地冻的,他巴不得偷会儿懒,一听堆雪人,浑身来劲,十分没义气的撇下一帮护院兄弟,随苏祈安去了桂月湖畔。
湖面结冰,像铺了一层霜纱。
苏祈安提议来比赛,看谁的雪人堆又高又圆又漂亮,彩头是五十两银子,输家给赢家。
独孤胜顿时很有紧迫感,他正努力存钱买宅子,决意不能输,在比赛过程中非常无耻地用上了轻功,几次呼吸的工夫,雪人的半个身子就堆成了。
另一边的苏祈安:“……”
独孤胜扬起了势在必得且厚颜无耻的笑,一扭脸,发现远处有一人急吼吼的跑过,穿衣打扮是归月庄里的下等杂役。
庄上规矩深,按理下等杂役只能在杂院做活,但看他的去向,像是要去主院寻老爷夫人。
独孤胜:“郡马,您瞧他。”
苏祈安抛去视线,叫那人来了跟前问话。
杂役腰弓得低低的:“回您的话,今日杂院甚忙,角门没关好,有几个书生溜进来闹事,打伤了几个丫鬟,还,还……伤了您院里的药嬷嬷。”
苏祈安:“什么!”
。
“那帮臭酸儒在哪儿!”独孤胜以轻功飞进杂院,骂声震天响,一地狼藉撞进他眼帘,愈发火冒三丈。
几个小丫鬟哭哭啼啼蹲在树下,给挂了彩的仆妇们抹药,见独孤胜来了如同见到救星,吸吸鼻子告状:“全……跑了。”
“一个也没抓着?”
“没有,他们来得突然,杂役不多,我们这些女流更是招架不得。”
“药嬷嬷呢?”
“药嬷嬷伤得重些,由人背着回了夭夭院。”
苏祈安没有轻功,来的晚了些,听见这番对话深深皱起眉头:“可有看清闯入者的模样。”
一小丫鬟咬牙切齿的点头。
苏祈安即刻吩咐独孤胜去请个画师来画像,再送去官府。
独孤胜平生最恨欺负女人的男人:“那些官老爷纯粹是摆设,外头闹了多少天了?他们明面上管一管,其实雷声大雨点小,屁用没有。”
书生们当中秀才、廪生有之,举人亦有之。未来极有可能是天子门生,在官老爷面前都可以免去跪地磕头,官老爷又怎么敢真正管束他们。
苏家富贵不假,但也不过是白身商人,要不是官府忌惮苏家和镇淮王府的关系,恐怕早就为了安抚天下酸儒,拿苏家开刀了。
“干脆属下出马,天黑之时,去教训教训那几个书生。”
苏祈安稳稳道:“用不着。”
“他们骑到苏家脖子上撒野了!”
“我的意思是既然官府不管事,我们就逼他们管。”
独孤胜作洗耳恭听状。
苏祈安:“传出话去,书生擅闯归月庄伤人,春山先生重伤。”
“春山先生?”
“没错。”
这是无中生有啊,独孤胜是个实诚汉子,犹豫的问:“能行吗?”
苏祈安双手叉腰,神秘且骄傲道:“是时候仗着我老丈人胡作非为了,附耳过来……明日你带几个人……”
。
“姑娘们哪,我们真是归月庄上的仆役,也是按郡马的吩咐办事,你们就别为难我们了。”
独孤胜又是叹息又是摇头,“我家郡马讲了,不光要封女子棋社,所有的女子茶社、书社和书院我们全都要封,时间紧迫,今日办不完事情,回庄上我们也有受罚,你们就行行好,让一让。”
看似柔弱的姑娘们偏不让,将他们团团围住,眼神饿狼似的要吃人,独孤胜后背也冷汗涔涔。
庄丁们比他更怂,瑟缩如雏鸡,猛捅他后腰,哥,你行,你上。
铁匠家小妹,举着棋盘咵咵挥动,凶狠道:“苏老爷捐修了这许多地方,怎么会平白无故地收回?”
“哪里是平白无故。”独孤胜一边挤泪一边捶胸地将昨日之事讲来,“……我家郡马的贴身嬷嬷伤的下不了床,春山先生伤得最重,至今昏迷未醒呐。”
姑娘们出离愤怒,顾不得端淑矜持,开始口吐芬芳。
“他们竟敢伤了春山先生!”
“哼,他们整日满口仁义道德,竟也学那泼皮腌臜,行这等不齿之事。”
独孤胜两手一拍,叫唤道:“谁说不是呢!”
“我家老爷和郡马,的确想为舒州城的女子做些事,可庄上一百多口人也要顾及,再被折腾下去,指不定会闹出人命来。”
铁匠家小妹:“报官!”
“报了,可是又能如何,抓了他们,还有别的泼皮腌臜来闹事。好了姑娘们,在下的苦衷已经讲明,你们就速速收拾东西回家去吧。”
“可……可……”裁缝家娘子像实在不舍得这处地方,慌了神。
铁匠家小妹爽快道:“姐妹们,归月庄为我们平白遭了难,再叫他们为难我们也过意不去。”
大家便只好作罢,埋头丧气的四散而去收拾东西。
“等等,”
独孤胜忽然拔高声线叫住她们,照着苏祈安教他的话,演出于心不忍道,“有些话我是男子本不该向着你们说,但我终归是归月庄的人,也看不下那帮酸儒欺负我家主子。”
“常言道,靠树树会倒,靠人人会跑,归月庄帮得了你们一时,帮不了你们一世。”
“哎,不说了,今日雪大,我们还赶着去后面几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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