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也多亏今日雪大,弱不禁风的书生们在归月庄门口跺脚搓手也取不得暖,只好作鸟兽散。
姚清初借此空档,派人送出多张请帖,邀请各铺大掌柜的妻女及诸家贵夫人于午后前来归月庄一叙。
三日后,舒州城风云骤变,一场盛大的游行潮水般席卷街巷。
小旗挥舞,横幅醒目,姑娘们振臂高呼,口号以“严惩闹事书生”延伸至“还女子一个公道”。
街旁,议论之声此起彼伏。
糖葫芦小贩打量着眼前乌泱泱的人群:“苏家老爷是个大善人,连年捐钱,铺路修桥,城内哪个穷苦人家没受过他的恩惠,反被那些书生当成了罪人。”
包子铺的老板收好摊,凑上去闲聊:“听说那些女子棋社茶社什么的全关了,才逼的这些姑娘上街讨公道。”
“关了?”
“你竟不知!有几个书生闯进归月庄,伤了好几人,官府又敷衍,我要是苏家老爷也心寒。”
屠户紧握两把菜刀剁着一块猪臀肉,啐口痰道:“苏广善活该,女子就该相夫教子,在家好好呆着,他非要捐什么女子学堂,我呸,他伤一条腿不够,就该伤两条腿。”
“够了!”他家娘子呵斥道:“苏老爷是好人,你又算个什么东西!”
咚地巨响,屠户将两柄菜刀嵌进菜墩!
举起巴掌就要甩向他娘子的脸,却被对方歪头躲开。
“你,你竟敢躲!”
“我凭什么不躲!”
屠户忽然发现,她还背了个包袱:“你要去哪儿,不准走!”
“我告诉你,女儿想读书,你不供她我供,我这就带她回娘家。”她招来女儿牵着,作势要出门。
“反了你了!”屠户瞪着眼睛,拉住她胳膊。
没料到女儿跳起来咬住他手背,疼得他惨叫一声,大力甩开,捂住渗出血珠的伤口。
“小兔崽子,你敢咬你爹。”
女儿红着脖子嚷嚷道:“我才不怕你。”随即跟着娘亲,匆匆离开。
糖葫芦小贩和包子铺老板喜看他笑话,这屠户平日霸道无礼,左右邻舍早就看不惯,推波助澜一把:“你家娘子是记恨上你喽。”
“那日你女儿都进了学堂了,你还硬将人拽出来,心也真够狠的。”
“关你们屁事?”屠户拔出菜刀,做个恐吓的姿势。
两人当即打岔的喊:“诶诶诶,你家娘子带着女儿走远了,还不快去追。”
第120章 郡马,你好猛。
砸门声凶猛,一浪盖过一浪,像是盛夏夜晚的蝉叫,铺天盖地似的,直堵耳朵。
“开门开门!”
“姓苏的,你们一帮子坏透心眼的东西。”
“你们颠倒伦理纲常,有种鼓动女子上街游行闹事,就敢做敢当,别做缩头乌龟。”
……
独孤胜最受不住苏祈安被人这般欺辱,拳头捏得硬邦邦:“郡马,让我出去打他们个落花流水。”
苏祈安在正厅前的瓦檐下放了张圈椅,叠着双腿坐在上头,闲闲品茶。
茶香袅袅,蒸腾的热气萦绕指尖。她轻啜一口,其间滋味在舌尖缓缓舒展:“莫要冲动,一切按计划进行。”
“是,都已准备妥当了。”独孤胜答。
苏祈安合上茶盖,吩咐等候多时的几个门子放下门栓,迎客。
久闭的庄门,门轴的转动声低沉有力。
书生们面面相觑,还真就给骂开了?很难不怀疑其中有诈。
有人高喊:“怕什么?我们人多,他们能奈我们何。”
“大家一起冲进去。”
“对,冲进去。”
他们像是冬日最强劲的冷风,呜哇哇地刮进归月庄,一眼望去百人有余,所谓人多力量大,他们摆出的架势相当足,对着苏祈安叫嚷。
独孤胜大喊道:“来人啊,有刺客,保护郡主。”
话音一出,早就藏好的数十名护院从四面八方合拢上来,个个强壮高大,手持长棍,时刻准备动手。
书生们整日埋头苦读圣贤书,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立马就急了。
“苏祈安,你血口喷人!”
喊话的人像是这帮书生的头头,看上去文文弱弱,左脸长个黑黢黢的大痦子,直叫人作呕生厌。
苏祈安一眼就认出他和他身旁几人有些眼熟,掏出画像查看,果然是闯入杂院腌臜泼皮,歪着头道:“舒州城内人人皆知,郡主在归月庄小住,你们却在门外日日叫嚣,扰了郡主清梦和安康。今日更是不请自入,不是奔着郡主来的又是什么。独孤胜!”
“属下在。”独孤胜垂首道。
“给这帮刺客一点颜色瞧瞧。”
“呸呸。”独孤胜往掌心吐上两口唾沫,跃跃欲试道,“兄弟们,砸。”
顷刻间臭鸡蛋、烂菜叶……天罗地网似地砸向他们。
臭鸡蛋小爆竹一般,在书生们的头顶、后背、肩头……噼啪炸开,砸着他们满身挂满了蛋液,黏黏糊糊,滑滑溜溜。
有些书生抱头乱窜,有些书生吱哇大叫,像一大群无头苍蝇似的,一茬一茬地往地上摔。
游戏很刺激,谁不想参与,独孤胜秉承着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两篮子鸡蛋,一篮给自己,一篮给苏祈安。
“郡马,*来。”一起快乐。
苏祈安有碍于家主和郡马的身份,推辞道:“不妥不妥。”
“哎呀,一起吧。”
架不住独孤胜的热情,苏祈安“勉为其难”的答应了:“我只砸两颗。”
于是乎,她砸了两颗又两颗,临了筐里的鸡蛋不够用,还管独孤胜借了两颗。
“金汁和稻草人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您先回避,莫要薰着了。”
“无妨。”
金汁是天不亮刚取的,稻草人是归月庄上下连夜扎好的。
苏祈安一声令下,十数个燃烧着的稻草人被扔出,火墙腾起,将一帮书生困在当中。
书生们被金汁泼湿了身子,还被薰得睁不开眼,喘不上气,火焰的烟雾还燎得他们睁不开眼。
一时又急又气。
苏祈安是早有准备,用茶水沾湿帕子,捂住口鼻。
大痦子指着端坐的她,恶狠狠道:“我们多有功名在身,你一个不入流的商人,竟敢如此羞辱我们。”
“你们私闯民宅,惊扰郡主,竟还敢提自己有功名,圣贤书你也配读。”苏祈安不紧不慢道。
“你纯属栽赃。”
“栽赃?”苏祈安冷笑,“我且问你,是我出言请你们入我归月庄的?”
大痦子哑了一嘴。
苏祈安继续输出:“你们不止惊扰郡主,还强取豪夺,毁我财物。”
大痦子涨紫了脸:“我们何时做过!”
“马上就要做了。”
全体书生:“?”
苏祈安使一个眼色给独孤,对方发挥轻功,搬来数样摆件,累丝镶红石熏炉、金漆青龙八窍香鼎、文竹宝月瓶……苏祈安一脚踹一个。
哗啦啦、哗啦啦碎满地。
苏祈安双手负后,一副兴师问罪的表情:“你们私乱闯归月庄,惊扰郡主、强夺钱物,实在是匪贼行径,来呀,通通给我绑了,送去官府发落。”
大痦子再无半点书生含蓄:“你当真是上不了台面的下九流,当着面也要颠倒黑白,各位好友,我们难道就让这样的人平白冤枉了。”
“当然不能。”书生们齐声附和。
“我们一起绑了苏祈安这个千古罪人,送去孔庙,向孔圣人赔罪。”
独孤胜的眼风陡然凌厉:“堂堂郡马,岂是你们能动的。”
稻草人燃烧过半,火墙失去几寸气势,文弱书生们作势要冲出来。
独孤胜拔出惊雷刀,刀声震颤嗡鸣,吓软了他们本就不够硬的风骨,他跳跃进火墙中,刀风扫倒一大片,逼着他们安静下来,再翻转腾挪,身轻如燕地落回苏祈安身边。
苏祈安又呷了口茶,气定神闲地起身,于台阶之上俯视他们:“既然你们觉得我该向孔圣人赔罪,那么说说,我何罪之有?”
“你颠倒伦理纲常,且不知悔改。”大痦子急道。
“何为纲常伦理?”
“自古男尊女卑,天经地义。”大痦子挺直胸膛,一身的浩然正气。
“自古如此便对吗?”苏祈安抬声质问,“你们整日将男尊女卑挂在嘴上,可开国圣祖皇帝便是女子。”
大痦子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你敢出言不逊藐视圣祖皇帝,不要命了!”苏祈安道。
大痦子胸口内剧烈的震颤,摇晃着他的双腿,“你……休要……再胡言乱语。”
“你怕了?”
“我岂会怕,明明……全是你的栽……赃。”
“你们在场所有人,都做了蔑视圣祖皇帝之举。圣祖皇帝曾有遗训,‘女子存于世不易,当勤笃于学,出而创己之天地’,苏家谨记此训,为舒州女子修建书社学堂,而你们却大肆破坏,甚至欺辱那些手无缚鸡之力却有一颗好学之心的女子,此乃君子所为嘛。”
“……”
“你们只记得孔圣人,却忘了这天下是圣祖皇帝打下的天下!你们何等放肆!”
独孤胜星星眼:郡马,你好猛。
不只他觉得苏祈安猛,不少书生也觉得苏祈安很猛,有了明显的退缩之意。
大痦子越发慌乱:“苏祈安……你,你有什么了不起!要不是做了郡马,岂容你叫嚣,无非仗着镇怀王府给你撑腰罢了。”
“你说对了,我还就是仗着镇淮王给我撑腰。”苏祈安一步一步踩下台阶。
稻草人将将燃尽,火墙熄灭,浓烟似墨色波浪,在空气中翻滚。
啪!
一个巴掌,响亮地甩上大痦子的脸。
苏祈安:“这一掌打你私闯我庄,伤我奴仆。”
“你,你敢打我,我可是举人!”大痦子捂住火辣辣的左脸吼道。
啪!!
“这一巴掌打你辱没孔孟,不思进取。”
啪!!
“这一巴掌,打你,打你们,欺辱女流,枉为君子。”
啪!!
苏祈安要多大劲儿使多大劲儿,直将人扇倒在地。
扇人是个技术活,手好疼,苏祈安垂下手臂,以宽大的袖口遮挡。
大痦子猛一捶地,爬起来大喊着:“我要与你同归于尽。”
独孤胜不给他这个机会,一个闪身一把长刀就架在他脖子处,逼得他动弹不得,只能瞪红了眼,滚出两滴泪。
男儿有泪不轻弹呀,苏祈安冷笑拂袖:“独孤胜,押他们去官府,转告府台大人,这帮匪贼乱我归月庄清静,一而再再而三惹怒郡主殿下,若是镇淮王怪罪下来,我也只好推他这位父母官给王爷一个交代了。”
。
清风在山岩石的缝隙中游走,渗入山洞的幽深之处。
颜知渺又收到了苏祈安的来信,依然是几幅画。画上的苏祈安慵懒地倚卧于软榻之上,面庞上轻掩着那件华美的红底金绣肚兜,而窗外,圆月高悬夜空,洒下斑驳银辉。
除此之外,还画有女子游行的壮观场面,以及酸儒书生不服气冲进归月庄闹事,反被苏祈安制服,个个披红挂彩的被押送官府。
颜知渺一一瞧着
这最后一副才是最有趣儿的——府衙内,独孤胜神神气气地搬出她父王,府台大人吓得疯狂作揖赔礼。
而她的父王身穿一袭四爪蟒纹袍,脸却是一只老虎。
颜知渺含笑摇头,某人胆子真大,敢拿她父王做玩笑,不过,早就该狐假虎威一回了,现在才后知后觉。
“真笨。”
颜知渺折好画,发现信封里还装有一颗金瓜子,将其倒入掌心,柔和的烛光照耀着,其闪烁出灿灿光芒。
第121章 这是她第二回弄坏这荷包了
过了腊八就是年。
风波总算过去,归月庄恢复了往日的清和宁静,为了庆祝劫后重生,苏广善宣布赏钱翻倍,意在图个新岁新气象的好兆头,阖庄上下喜笑颜开,铆足了劲儿忙碌。
瑞雪飘飞映岁华,红灯高挂照千家。
……
美酒飘香添喜气,佳肴满桌乐无涯。
……
一大清早,敬拜祖宗告一段落后各有各的忙法。
苏广善核对包检送于各铺掌柜及家眷的新岁赏礼。
姚清初同家中女眷一起剪窗花。
二舅舅也好不到哪去,主动揽下写对联的活儿。这归月庄大院套小院,所需对联和窗花多了去了。
剩下的大多是体力活,苏祈安选择去庄门外扫雪。
握着扫帚,一板一眼,奈何十指不沾阳春水,扫得乱七八糟,像是纯粹来帮倒忙的。
独孤胜恳求她歇下,不然同样来扫雪的他会累死。
苏祈安:“……”
独孤胜狗狗眼:求求了。
苏祈安:“行吧。”
独孤胜不胜感激,飞回夭夭院搬来一把圈椅,嘴甜道:“您就好好赏赏街景。”
座上铺有软垫,苏祈安刚坐下,他又献上手炉:“炭火是新换的,暖和着呢。”
苏祈安夸他真贴心,做护院太委屈,未来可以竞争管家岗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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