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外,张绍钧原本在同一众好友玩乐着,正说自己找到那个貌美之人,过几日就能带在身边给他们看。
结果说话的时候顾非不知道为什么频频打断,还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张绍钧有些不爽。
顾非不过一个御史的堂弟,如何敢这般对他指手画脚?
他正想着怎么整治,那少年派的人竟真的一路找了过来,还说主人家现在就要见他。
张绍钧惊喜异常,起身先按下了整治的事,准备先把人弄到手。
他同内侍走着,偷偷观察。这内侍有宫中气度,应该是某个宗亲身边的心腹。
他正在心中思索着凭着自己首辅之孙的面子如何请人放人,还没到地方 ,忽然听见一阵耳熟的哀嚎。
他愣了愣,抬头看去,竟看见有人狼狈地在地上被拖行,发髻皆散,甚为狼狈。
张绍钧皱眉想避开,却看见那人抬起头,花白的头发下,是素日家族中严厉权威的一张脸。
祖父…?
张绍钧愣愣地看着那头,转过头时,正看见他日思夜想的那个貌美少年被人牵着手走出来。
那人身上是暗金色的皇袍,身形修长,是不可近人的尊贵威严,只有俯首牵人时,流露出一两分的温情。
张绍钧彻头彻尾地愣住了,腿脚一软,跪了下来。
…皇帝?
张绍钧浑浑噩噩地盯着那边,果然引起了辛夷的注意。
辛夷示意一般戳了谷梁泽明一下。
谷梁泽明看过来,冷淡地挥了挥手,很快有人将张绍钧按住,也拖了下去。
“勾结外族,灭他九族不为过,”谷梁泽明冷淡道,“不说这个了。”
第87章
辛夷离开时远远地还能听见外头张绍钧回神后猛然爆发出的哀求。
他回了下脑袋, 又被谷梁泽明拨回来。
谷梁泽明捏捏他的下巴:“莫看了。”
他说着,牵着辛夷到了另一个帐子里。
谷梁泽明侧过头,命人将张家其他人扣押起来, 押回京中再待处理。
徐俞应着退下了。
周围的氛围像是随着方才皇帝的发怒而一下子肃穆不少。谷梁泽明俊美的侧脸和平日没有什么差别, 要说, 也就是唇角噙着的那抹笑消失了。
辛夷打了个抖,手指抓紧了谷梁泽明的手。
谷梁泽明低头看了眼,同人用了晚膳。
果然, 甚至不用第二天, 用膳时候徐俞就进来禀了好几次,帐外有人求见。
谷梁泽明通通不见, 大臣们不肯退下,就让他们自己在外头跪着。
辛夷中午吃多了小鱼干, 晚膳没什么胃口。
谷梁泽明看着他没动几下的筷子,就将人抱到膝上,一点点喂他吃。
辛夷嘴挑,什么都馋, 什么也都只吃上头最嫩最好的一块。
谷梁泽明还不知这是他宠出来了,给人夹了两口。
辛夷吧唧吧唧吃了两口,就开始往后仰脑袋躲他的筷尖:“不吃了喵!”
谷梁泽明见状, 便放下了筷子。
外头没什么动静,只有一群人安静地跪着, 恐怕也惹得猫没什么胃口。
辛夷竖起耳朵,猫耳朵比人耳朵灵一点,他能听见外头有人哭求,也有人窃窃私语。
看小猫竖着耳朵认真偷听的样子,谷梁泽明拨了拨他的发尾:“有人得了消息, 总会过来。”
“第一批大多是不知道张首辅犯了什么事的人,他们听闻首辅竟惹怒朕得了这样的下场,哪怕明面上做做样子,也得赶过来求情。”
“若是朕不从,那些知道张首辅做了什么的人也会过来,”他像是似笑非笑,“一群群的,试图逼迫朕妥协。”
辛夷问他:“首辅不是做错了事吗?”
“是啊,”谷梁泽明说,“他不是做错了事么?”
“首辅盘根错节多年,难以动摇,若非佯装盛怒,恐怕只有回京处置。
回去三司会审,只是给了他们运作的空间。”
他指尖抚摸着辛夷的脖颈,感受底下汩汩跳动的血脉。
“朕要剥去他的筋骨,叫这朝中再无如此党羽。”谷梁泽明唇齿间带着血腥气,像是刚刚盯上猎物,狠狠撕咬过的野兽。
“如此,只有杀怕了他们,叫他们知道君威。”
只有杀得够快,够狠,流出的血够烫,才能镇住这些玩弄权术的高官。
让他们知道,刀也是会落在自己脖子上的。
他虽这么说着,却显然意兴阑珊,没有半分愉悦的样子。
辛夷有点坐不住了,他站起身,变成了漂亮小白猫,尾巴晃晃:“猫去找小猫了。”
外头甚至来了些宗亲,躁动起来。
谷梁泽明端坐在原地,只看着猫,难得没有黏猫。
烛火照映着他高大的身影,金红的龙纹在衣襟上若隐若现,像是要焚起的火焰。
谷梁泽明就端坐在这样焚身的火焰中,垂眸看他,像是一尊玉铸的俊美修罗,冰冷坚硬。
白猫踩在书案上,抬起小猫脑袋看人。俊美如天神般的人便垂首轻轻碰了碰猫鼻尖。
“快去快回。”
他只说。
辛夷吭哧吭哧跑了出去,外头果然跪了一地的人,随着辛夷走出来,有几个大臣也被宣了进去。
他多看了一眼,跑得更卖力。
白猫矫健地跑去其他营帐中,去找了一圈小猫,要他们喵喵叫起来特别好听的都去帐子周围,外头一有人开始说话就开始叫。
辛夷想了想,在猫大王万岁之后加了一句。
一只猫喊一个小时给一袋小鱼干!
辛夷很满意地回去了。
他想着谷梁泽明好像有一点不开心,正思考猫要用什么姿势躺在人跟前让摸,就在路上就看见玄一正往外走。
辛夷最近没有看见玄一,玄一一身劲利的黑色行服,像是刚从外头回来。
辛夷有点好奇地跟了过去。
猫咪踮着脚走了一段路,发现玄一径直去的是一块空地。
张首辅正跪在中央,执刑校尉手里拿着雪亮的大刀,却按在刀上,迟迟未动。
因为张首辅身边围了一圈老臣,口口声声道陛下只说斩首,却并未说不允许旁人送别。
走过去的玄一抽出了腰间的刀,他的刀极长,抽出的时候带着“锃”的一声:“陛下口谕,若有人阻拦,一并处置。”
旁边几位官员怔了下:“首辅一生鞠躬尽瘁,难道连片刻都不得施舍吗?”
辛夷忽然记起来谷梁泽明方才同他耳语的,来求情的第一批人恐怕还不知张首辅做了什么,只有第二批,第三批,才是真正搅和进这件事的人。
辛夷抖了一下,尾巴上的毛毛不自觉竖了起来。
玄一不语,只是提着刀走向了老臣。
老臣们随着他的动作散开,辛夷努力从角落挤出脑袋,正看见玄一粗暴地拖着张首辅,将他从人群中拽了出来。
张首辅受此污辱,咬紧牙关,满是褶子的脸上老泪纵横。
他喃喃道:“先帝时,是我撑起了内阁,六部之事,夜夜燃尽了烛也看不完,批不完。”
旁边老臣露出了凄凄的模样,像是很感同身受。
闻讯而来的亲眷很快被周围的官兵扣押,跪在附近不肯离去。
张首辅听着耳边亲属的哀嚎,逐渐露出了个似哭似笑的神情。
他当了半辈子的首辅了。
可自陛下登基,他手里的权力越来越少,这个人俊美温和的外表底下,是冰冷的君王,容不得旁边染指皇权半点。
没有权,就没了环绕在身边的人,他从前可以严声厉色地喝退诱惑,如今却连喝退的人也没有了。
就算他给了些兵器,那些外族也不会打入大宣,顶多,就是边境纷乱些。
大宣乱了,陛下就会知道他如何抓得住这样多,这样大的权柄呢?就会知道放权!
“我待先帝,如亲君父,忠君事主,不敢有分妄议,朝中上下,都知道我的苦楚,”张首辅看着天,一字一顿地说:“我几乎也将殿下,当作了半个自己的子侄来疼爱。”
一旁人惊悚地看着他,陛下如今是君父,是天下人的父亲!
即便是当年,也是储君,如何能当家中子弟看待?
张首辅没有察觉周围人的目光,只痴痴望天。
他做错了?他哪里做错了,陛下给他的是首辅的空壳,是傀儡。
“是陛下愧对了我,愧对了老臣啊!”
一旁有几个老臣后退了两步,甚至有些后悔过来见他了。
张首辅只嚎了这么一句,声音就陡然断了。
旁边的行刑校尉磨好了刀,有了玄一背书,胆子自然大上不少,猛地拖着他的脖子,一下按在地上,按断了话头。
冰凉的刀抵在他脖颈间,只是一掠,一颗脑袋骨碌碌滚了下来,苍老浑浊的眼中还带着不忿。
血液咕噜噜地含着气体冒了出来。
跪坐在两侧的张家族人一时间哭嚎之声不绝于耳,就连其他闻讯来的官眷,也露出了几分惊惧。
玄一冷冷道:“勾结外敌,暗送兵器,几位要哭,不若去关隘中将士们的跟前哭。”
大臣们一时间都安静了下来,看着地上一颗脑袋,似乎还不敢相信纵横宦海几十年,即将全身而退的首辅,竟就这么死了。
他们神色巨变,不仅为着张首辅的命,也因为文官许多年没见过血了。
玄一抱臂漠然在一旁看着,等回去复命,还要将这里发生的事都禀报陛下。
地上的血液很快积成一滩,缓慢地向角落汇去,形成汩汩的血色小溪。玄一转身收了刀,眼尾似乎掠过了道白影。
他皱了皱眉,猛地转过头,追了两步,等看清是辛夷,瞳孔也骤缩了瞬。
白猫像是受了惊吓,头也不回地朝山林冲去,很快消失在视野里。
玄一缓慢地停下了步子,还是回了皇帐复命。
皇帐外跪了一地的人,陛下显然刚发过怒,外头人群缄默,皆俯拜在地。
徐俞过来,低声请他进去了。
帐中,陛下正坐在案后。
一旁终于进来了几位老臣,正跪着为首辅求情,见玄一进来,都知道意味着什么,神色都变了。
谷梁泽明兴致缺缺地支着额:“若无事,便退下。”
“陛下,”王御史道,“如此行事,朝中人心惶惶,陛下并非孤家寡人,何必毁了自身根基啊。”
“说完了?”谷梁泽明淡淡道,“退下吧。”
等几个老臣退下,玄一单膝跪地,将砍头时的场景复述了一遍:“张首辅的头已经巡视军营,他帐中眷属皆扣押,等着回京发落。”
谷梁泽明手上还看着京中发来的折子,神色寻常地应了声:“退下吧。”
玄一没退,又说:“陛下,臣监刑时像是看到了小主子。”
谷梁泽明手上的动作顿了顿,终于抬起头,分了些注意力过来。
“行刑时场面有些乱,小主子应是看见了,吓得不轻,”玄一垂头道,“他窜进了山林,臣没跟上。”
应是吓到了。
谷梁泽明想着,只说:“朕知道了。”
玄一退下,谷梁泽明批了会儿折子,又命徐俞去准备两碗冰酪酥,等跑出去的猫回来有甜点吃,再好好哄一哄,就不会怕了。
酪酥放在他的书案边,碗里撒着浮冰,上头松软的酪酥堆成小山,撒着颜色鲜艳的山楂和果子碎,
一直等酪酥被融化的冰水泡软,沉进碗地,变成了一滩惹人生厌,看不出原样的食物。
徐俞默不作声地上前更换,他已换了三次,营地外头夜色浓重,挑开的帐门吹进冷风,能只能看见摇曳的烛火。
谷梁泽明倏然道:“不必再上了。”
徐俞一怔:“那奴才等小公子回来了…”
“不必。”谷梁泽明面色冷淡。
徐俞一怔,就听陛下继续说:“回来得晚了,吃这么冰的,不好。”
那就是没得吃了。
徐俞眼看着陛下不渝,不敢再劝,只好端着冰凉的碗退下。
谷梁泽明坐在原位,甚至是辛夷离开时那个姿势。
他不言不语地又批了半天折子,手边的折子几乎已被看完,积压的,甚至连秋狝路上沿途官员递上请安的奏本也一一回复。
猫还是没回来。
谷梁泽明最后像是终于无法忍受地起身,去了今天行刑的地方。
天色昏暗,地上剩着白日斩首血渍干涸成黑褐色的泥土,谷梁泽明看了一圈,并没有找到白猫的身影。
吓得跑了?
他抿了唇。
一旁的徐俞小心地劝他:“陛下,夜已深了,您明日还要起来议事,再不歇下,恐怕睡不了两个时辰。”
谷梁泽明去洗漱,等洗完辛夷还没有回来,便径直上床休息。
过了许久,几乎已经是深夜,帐门外忽然响起了一点动静。
有猫咪咪叫了两声,像是叫门口的侍从给他卷起帐门。
紧接着,帐门被悄无声息地挑开,门口的猫像是犹豫了许久,才慢吞吞地进来了。
谷梁泽明静静听着。
帐子里黑漆漆的,一盏灯也没有点,辛夷看了一圈,把拖来的东西拖到角落里,然后自己蹦跶到床上。
好累好累!
辛夷甩着脑袋绕着谷梁泽明走了两圈,谷梁泽明端正躺着,双手交叠在腹部,没有给猫留下躺上去的空间。
辛夷有点不满地在原地刨了刨爪子,随后抖抖身上的毛,强行钻进了谷梁泽明手下。
谷梁泽明睁开了眼,眸中神色清醒,显然没入睡。
好,回来了。
他盯了会儿帷顶,想着今日王御史入内说的话,觉得有些意兴阑珊。
小猫没有察觉头顶人的动静,小心地放轻了呼吸。
辛夷也准备睡觉,喉咙里打着响,正在谷梁泽明胸口踩奶,自己哄自己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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