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春明贴近了韩忱的耳畔,他轻声道:“韩警官,我也是警察,你栽赃诬陷我是杀人犯的时候,你又有啥资格呢?”
这话说得韩忱双手一颤,郁春明顺势一把推开了他:“别再痴心妄想了,咱俩没机会,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有。这跟我和关尧好没好上无关,跟你的个人道德品行有关。”
韩忱站在原地不肯动。
“当然,有韩警官这样积极进取的心,以后干啥都能成功的。我就祝你,前途似锦,官运亨通,步步高升。”郁春明一笑,转身离去。
街角路灯昏黄,刚下过雪的路面泥泞湿滑,不远处的锅炉厂上空渐渐弥漫起了一股烟尘,这股烟尘呛得韩忱迷了眼。
关尧紧赶慢赶走到家门口时,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杵在院外抹眼睛的人,他略有些惊讶地把韩忱从上到下扫视了一个遍,这才慎之又慎地开口问道:“韩警官这是……遇上啥事儿了?”
韩忱见到关尧就是一愣,他讷讷地问:“你们今晚不加班?”
“加,咋不加,”关尧笑着答,“我这不是,咳,正好有点事,得回家一趟嘛。”
说完,他指了指里面:“郁春明回去了?”
韩忱没说话。
关尧却默认他答了,于是一摆手:“他回去了,那我也不跟你唠闲嗑了,你师父刚还在念叨你呢,你别搁这儿吹风了,多冷啊。”
见韩忱依旧不答话,关尧也不打算多说,他呼了口寒气,准备回家。
然而这时,韩忱却开口了:“你到底清不清楚郁春明是个什么样的人?”
关尧脚步一顿,回头看他:“我清不清楚郁春明是个啥样的人?韩副组长,这和你有啥关系?”
韩忱嘴角微抖,吐出一句话来:“我是怕关警官你……遇人不淑。”
说完,他转身就走。
这话让关尧迷茫了。
遇人不淑?什么叫遇人不淑?韩忱指的是……哪怕走到家门口,关尧依旧没有反应过来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直到郁春明打开了门——
“我在窗户口看到你了,今天回来得挺早。”他笑着说道。
不知是不是屋里过于充足的暖气给了关尧一丝错幻,他竟觉得随着郁春明扑面而来的是一股家的味道。
——是真正的家,而不是这间常年只住了他一个人房子。
关尧清晰地嗅到,在郁春明身上,萦绕着一缕淡淡的香气,那是属于微波炉加热过的牛奶、冬日暖阳晒过的床褥的香气。当这香气钻进鼻腔时,关尧在某一瞬居然有了一种想要将郁春明抱入怀中的冲动。
此时此刻,他忽然明白了韩忱刚刚到底在说什么。
“咋不进来?吃饭了吗?”郁春明回头看了一眼还站在外面的关尧。
“没呢。”关尧拉上门,低下头换鞋。
“那我给你下盘饺子?”郁春明仿佛是这个家的主人,他自然而然地问道,“你吃啥馅的?”
“都行。”关尧不敢去看郁春明的眼睛,他丢下包,快步进了卫生间。
郁春明似乎没有注意到关尧的异常,他当然也不会问一句为什么这人一进门就跑去用凉水洗了把脸。等饺子端上桌,郁春明才随口提了句:“今晚还加班吗?”
“应该要加。”关尧闷头吃饭,“半夜还得出趟现场。”
“现场?去哪儿?”郁春明问道。
关尧也不避讳他,直接回答:“去白化建中河走访调查的同事回来了,他们收集到了一个很有用的线索。”
郁春明眼前一亮:“是发现那个跳车嫌疑人的踪迹了?”
“对,”关尧点了点头,“他们在附近的村子走访时听当地的老乡讲,半月前,建中河十八里屯卫生院曾接收过一个声称自己是在赶山时伤了腿的男人。卫生院的护士说,这个男人身高在185以上,年龄50多岁,伤处在右侧小腿腿肚,看样子像是划伤,至于是被啥东西划的,不好说。而且护士还告诉我们,这个男人在卫生院就诊时已出现了失温的状况,他虽然外套干燥,但贴身的衣服却很潮湿。因此我们开会时推测,如果这人真是要找的那位,那他的伤很可能就是在跌入河中的过程里,被河底的石头或是尖锐植物划伤的。不过当时就没在建中河附近找到人,也没找到啥关键线索,现在时间过去了这么久,再找恐怕更难。但幸运的是,十八里屯卫生院处理医疗垃圾不及时,我们已经把他们过去两周用过的纱布、针头以及相关药品全部收集好了,一定能从其中找到嫌疑人的DNA。”
郁春明长出了一口气:“总算是有点突破了。”
关尧也跟着一笑:“是啊,忙活了这么久,总算是有点突破了。所以今夜,我们得去把那边取得的证据带回来做鉴定,看看具体情况咋样。”
郁春明抬了抬嘴角,故意问道:“关警官跟我说这么多,不算违反纪律吧?”
关尧专注吃饺子:“这是王队特地让我告诉你的,他想听听你有啥想法。”
“他想听听我有啥想法?”郁春明一挑眉,“他是想让我分析嫌疑人的逃亡路线和行动轨迹吧。”
郁春明说得还真一点都不错,王臻确实是这个意思,尤其是在他看到郁春明退出专案组前做的那一半路线分析后。
关尧晚上回家就是为了这个,他将之前郁春明留下的那半拉报告从包里拿了出来:“王队答应请你吃饭。”
郁春明抱着胳膊不肯接:“我已经不是专案组的人了,我来做这不合适。”
关尧拉着他的手,把东西放了上去:“你不是专案组的人了,但你还是一个警察,所以,就别口是心非地推辞了。”
郁春明直接腕子一反,握住了关尧的手:“那关警官就代表王队来求求我好了。”
这话的尾音轻轻往上挑着,听得关尧心底一颤,他说:“那我求求你。”
郁春明的眼睛在厨房顶灯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明亮,他注视着关尧一笑,然后道:“我不要王臻请我吃饭,我要你请我。”
“好,我请你。”关尧想也没想,一口应了下来。
郁春明抽开了手,拿起了文件夹:“行吧,等明天上午了,明天上午我把写完的报告送去市分局。”
关尧攥了攥自己忽然变得空空落落的掌心,不怎么自然地清起了嗓子:“成,我,我到时候等你。”
这一晚,还要加班的关尧没能在家中待太久,他匆匆吃了饭,又换了身更厚实的外套,便重新拎着包出了门。
“记得吃药。”关尧临走前嘱咐道。
郁春明正低着头翻材料,他应付差事一句:“知道了,知道了。”
“还有,记得锁好门。”关尧仍是不放心,“之前我上来的时候听门口仓买老板说,这两天院里总有生面孔溜达,你别给陌生人开门。”
这话把郁春明给听笑了,他抬起头,看向关尧:“关警官,你还记得我也是警察吗?”
关尧脸一红,嘴硬道:“我这是怕你业务能力不行。”
“好好好,”郁春明点点头,“我不会给陌生人开门的。”
关尧终于恋恋不舍地走了,等他关上门,郁春明起身来到窗下,在目视着他离开后,重新坐回桌边。
他随手扶起了扣在桌上的那张相框,看着照片中一大一小的两个男孩,轻轻地笑出了声。
第44章
嫌疑人跳车后的逃亡路线分析并不好做,毕竟建中河四周都是山,村落零零散散,公路离得也远,要想精准地找到路线,除非对嫌疑人本身足够了解,亦或是对建中河周边足够了解才行。
而郁春明,恰好兼具两者。
他对这个曾化身为“保洁”,实施过爆炸,手上沾过不知多少人血的连环杀人犯已进行了长达一年多的研究。尽管两人唯一一次正面交锋仅仅存在于那辆火车上,但郁春明对他的了解,可并不局限于那辆火车。
至于建中河周边,那是江敏的老家,是郁春明外祖父和外祖母所在的农垦团附近,他儿时曾去过那里数次,对于建中河以及建中河大桥周边的一草一木都无比熟悉。
打开地图,郁春明一眼就找到了关尧口中所说的那个“十八里屯卫生院”。
根据王臻等人的推测,此人跳河后,原本是打算快速脱离白化地区的,但金阿林山太大,只要进入,就有迷路的风险。因此,为了保险,嫌疑人在跳河逃亡后,应当是顺着河一直往东北方向走的。
但这又引出了另一个问题,那就是既然嫌疑人一直沿着河往东北走,为什么刑技在河两岸进行现场勘查时,始终没有找到他留下的足迹呢?建中河还没被冻透,两岸河滩上仍有大片的湿泥,从那种地方走过,不可能一个脚印都没留下。
所以,郁春明判断,此人应当是直接一头扎进了金阿林山中。而这也恰好印证了一点,那就是嫌疑人确确实实来自扎木儿,起码,也是来自金阿林山地区。否则,他压根就不会有踏入这片原始森林的勇气。
依照这样的想法,郁春明以磨盘山瞭望塔、北林村18号等已有嫌疑人活动的地点为蓝本,规划出了三条可能的路线。而当勾勒出第三条时,他发现,这条路线的延伸有很大概率会与李英所在千金坪发生交叠。
咚咚咚——
突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正思索着的郁春明,这动静来得突然,把他吓了一跳,就连手中的笔都差点掉到地上去。
深吸一口气后,郁春明意识到,这阵敲门声并非来自他面前的那扇门,而是来自对面江敏家的那扇门。
“谁啊?”江敏的声音隐隐传来。
郁春明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他站起身,走到门边,细细地听起了隔壁的动静。
“是我!”一个略有些不耐烦的男人叫道,“快点开门,冻死我了!”
是秦天,秦天拘留期满,被看守所放出来了。
郁春明心下微松,正准备坐回桌边。可就在一阵喧闹后,门外忽地响起一声尖叫。
“啊!”江敏大喊起来。
郁春明不做他想,直接推门出屋,一眼看见了掐着江敏脖子把她往墙上按的秦天。秦天的嘴里还在骂骂咧咧地说着什么,似乎在埋怨江敏不肯花钱交罚金,好让他提前出来。
“干啥呢?松手!”郁春明怒喝道。
秦天压根没注意到身后又来了一个人,他握着江敏的脖子,竟要把他的亲妈往地上砸。
郁春明一把抓住了秦天的肩膀,抬手就是一拳挥在了他的下巴上。
嘭!秦天一个趔趄,撞到了楼梯栏杆。
“你,你谁啊?”他嚷嚷道。
郁春明在看着江敏自己从地上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后,凛声回答:“我是谁?我是警察,你准备刚从号子里出来,就再进去继续蹲着吗?”
秦天眯缝着眼睛,终于看清了郁春明的那张脸,他嘴角一抽,后退了一步。
“进屋,关门。”郁春明对江敏道。
江敏极其听话,转身就进屋把门关上了。
秦天登时脸色大变,冲上去又要砸门。
“给我站着!”郁春明厉声呵斥道。
秦天理直气壮:“警察同志,我是要回自己家,你总不能让我在外面待一宿吧?”
郁春明冷着脸,上下审视了一遍秦天。
这人穿着还有些单薄,显然是前几天尚未降温时进的看守所,他大概已经十多天没洗过澡了,身上难闻得很,头发也又油又乱,整个人看起来极其萎靡不振。
但郁春明丝毫不心软,他质问道:“那是你妈,你清楚吗?”
秦天吊儿郎当:“她要是我妈,刚能说出那种话?”
哪种话?郁春明并没有听到,他只顾提声训斥:“今晚如果放你进门,你是不是还要继续拳打脚踢?”
“我说了,你管不着。”秦天扭头就要上去拍门。
郁春明一把拧住了他的胳膊,直接一个擒拿将人抵在了楼梯栏杆上。这一通动作疼得秦天吱哇乱叫,连楼下已经睡着了的王姨都被引来瞧热闹了。
“哎哟,是小天儿啊?”王姨披着棉袄,打着手电问道,“这是干啥呢?大半夜的不睡觉,搁楼上叮咣的,我孙子明早还得上学呢。”
秦天嗷嗷喊道:“王姨,王姨救我!”
“哎呀嘛呀!”王姨看清了秦天的惨相,赶紧快步上楼,“这咋还打起来了呢?”
郁春明一松手,然后一脚踹在了秦天的屁股上,差点把人砸墙里:“自己干了啥事儿自己不清楚吗?还好意思在这儿卖乖。”
秦天梗着脖子:“我干啥了?我啥也没干!刚那娘们儿骂我的时候你咋不出来?现在你倒是伸头了,你算啥东西,凭啥来教训我?”
王姨看了看郁春明,也没看出这人到底是谁,但就听他道:“我是关尧的同事,你再敢对你妈动手,我现在立刻一个电话把关尧叫来,让他领你回看守所继续蹲着。”
秦天一听这话,瞬间气焰消散了。
而王姨,这个对此人无比了解的邻居也横起了眉头,她啧声道:“你小子,咋跟你爹一样不成器,居然还敢动手打你老娘,真是活腻歪了!”
“王姨……”
“行了,别说了,你去我家凑活一宿,别在家跟你妈斗鸡了。”王姨还是护犊子,她拉过秦天,把人拽走,还回头冲郁春明客气了两句,“警察同志别见怪,这小子就是这样,小的时候他哥抱他没抱稳,摔着脑子了。”
郁春明面色冷峻,一言不发。
——他什么时候摔着秦天脑子了?
看着两人走了,楼道里的声控灯也灭了,郁春明方才缓缓呼了口气,准备回屋。
谁知这时,江敏家的房门忽然“吱呀”一声开了,那个刚刚差点被秦天掐断气的女人出现在了门缝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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