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顷后,浅浅的被料摩擦声从方才静得好似一个人都没的房间里传出,紧接着,有发闷的呼吸响起。
咕咚!床头的水杯被关尧撞掉了地上。
此后几天,两人很少再长时间地打过照面,一来因为有人问心有愧,二来也是因为,自从王臻来了扎木儿后,专案组一切事务加速运转,关尧别说回家了,他连阖眼睡一觉的时间都很少,自然也没空去操心那个让他方寸大乱的人。
至于郁春明,他先是停职反思了三天,而后又在督查跟前被训了三天,直到第二周周一早晨的工作总结会上念完检讨,之前犯的错误才算是告一段落。
李小田对于各打五十大板的处分决定格外不满,可又无处诉苦——关尧已被他撵走,这俩多年的兄弟如今正在矛盾升级中。
郁春明对此熟视无睹,他一向懒得到处掺和,更别提李小田的单方面怨怼了。既然关尧都没再说什么,他又何必去凑这热闹呢?
不过一向热衷于八卦的孟长青就没那么安生了,他受师父嘱托,每早给郁春明带早饭,时不时的,还能混到郁春明身边跟着出个警。等只有两人在时,孟长青的八卦劲就又起来了。
“郁警官,我师父为啥会让你住到他家里头去?”这日下午出完警,刚坐上车,小孟警官就忍不住好奇地问道。
郁春明正在摆弄他的警务通,随口回了句:“你师父热情好客。”
“他哪儿热情好客了,我都给他当这么久徒弟了,他也没把我领到他家里去一趟。”孟长青忿忿不平道。
郁春明一抬嘴角:“是吗?”
“当然了,”背着关尧,孟长青狠狠地说起了他的“坏话”,“而且我师父这人吧,他看着对谁都好,可实际上对谁都生疏得很,他以前从不跟人起争执,也从不跟人闹矛盾,见谁都是笑脸相迎。所以……郁警官,你在我师父面前,其实挺特殊的。”
郁春明被这话说笑了,他挑眉道:“因为你师父三天两头跟我闹矛盾吗?”
“也,也不是……”孟长青抓了抓后脑勺,语焉不详起来,“就是他,他对你格外关注。”
“格外关注,有吗?我咋不觉得?”郁春明摇了摇头。
“咋没有?”孟长青叫道,“郁警官,自从你来了我们这儿之后,我师父的眼睛都快要长你身上了!”
郁春明放下警务通,往后一靠:“赶紧开车,别讲废话了。”
孟长青讪讪地应了一声,缩了缩脖子。
见他老实了,郁春明便开口问道:“你前两天去千金坪蹲点,有发现啥异常吗?”
“没有。”孟长青回答,“李英每天干的事儿也就那几件,除了卖卖铺子里的货,到隔壁村和山里收些废品之外,一天的活动范围甚至不会超过自家院子。郁警官,你说那天我师父会不会太谨慎了些,其实李英压根不知道那个东西是土枪枪管?”
“这可不好说,”郁春明沉吟道,“李英如果手上真的有枪,你俩那天硬着上了,就一定会出问题,谁都不能去冒这个风险,你们现在的蹲点监视也是一样,安全最重要。”
孟长青撅着嘴,仍旧有些不同意郁春明的回答。
“而且,如果李英背后有一个军火贩卖团伙,你们上去打草惊蛇了咋办呢?目前我们能采取的方式是最稳妥的。李英要真是无辜,一段时间之后,专案组的王队应该会适当减少蹲点的人员和频率,不会让你们做无用功的。”郁春明接着说道。
孟长青急忙解释:“郁警官,我不是说我不乐意去,我只是……”
“只是觉得应当速战速决,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拖拖拉拉。”郁春明看向他,“是不是这么想的?”
孟长青有些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郁春明轻叹一声:“小孟啊,你要知道,咱们扎木儿是边境,一旦有啥风吹草动,警力跟不上,嫌疑人是很容易跨境流窜的。你看看千金坪在啥地方?那地方旁边又挨着啥地儿?金阿林山这么大,一、二十年前可是真有人在里面造过土枪,运过军火的,在没有摸清楚状况前,莽撞办案,一定会造成人员伤亡。你也听说过我之前在松兰出的岔子,那样的事,没人会希望再来一次。”
孟长青红着脸回答:“郁警官,我明白了。”
“好好开车吧。”郁春明长出了一口气,“有的时候,你师父讲话比谁都靠谱,你是该多听听他的。”
这话说得孟长青直眨眼睛,也不知从中琢磨出了什么没有。
两人很快开着车拐进了林场派出所的大门,就在这时,孟长青发现,大门外站着一个很眼熟的人,那人似乎正是许久未见的专案组副组长韩忱。
“韩警官!”孟长青下了车,热情地叫道。
郁春明点了支烟,靠在一边慢条斯理地抽着,丝毫没有要上去搭话的意愿。但韩忱仿佛不长眼,见了他就立刻贴到近前,还笑着问道:“刚去出警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郁春明叼着烟,有些不耐烦地“嗯”了一声,抬手示意韩忱往旁边站站:“别挡着进门办事的群众了。”
韩忱听话地一错步,但仍贴在郁春明身侧:“吃完饭了吗?没吃饭的话,我请你。”
“不用,我吃食堂。”郁春明回道。
韩忱不依不饶:“那你现在有空吗?我有点事,想和你说。”
郁春明摆了摆手:“你有事直接给我发信息。”
“得当面说。”韩忱不顾孟长青在场,上去就问,“你现在还住在关尧的家里吗?”
“对啊,咋了?”郁春明拿掉烟,回身看着韩忱,“我住在谁那里,跟你有关系吗?”
“春明……”
“行了,我要去吃饭了,你没事的话回去吧,专案组不忙吗?”郁春明懒得跟他废话,抬腿就要往屋里走。
韩忱却一手拦住了他:“春明,就算是给我一个机会,好不好?给我一个机会。”
郁春明没说话。
韩忱很少这样低声下气地求人,起码郁春明过去没见过,但从去年那事之后,韩忱就已不止一次地在他面前做小伏低。郁春明很清楚韩忱想要什么,但韩忱想要的东西,他给不了。
“小孟先进去吧,不用管我了。”到头来,郁春明似乎是心软了。
韩忱松了口气,笑着答:“你想吃什么?我看对面的小炒挺红火的。”
“去林场家属院门口的面馆吧,那家小炒知道我是所里的,他家老板不肯收所里警察的钱,我们都不敢上他家吃。”郁春明说道,“也不用你请我,免得将来再说我欠你。”
这些话被孟长青听了个一清二楚,他蹑手蹑脚地进了门,然后飞快地翻出手机,给关尧拨去了一个电话。
眼下关尧正挤在市分局最大的那间会议室里听王臻总结这两天的走访和信息收集工作,他扫了一眼放在一边的手机屏幕,登时眼皮一跳,待再一看四周,确定韩忱不在此后,瞬间连凳子也坐不住了。
“蛄蛹啥呢?”王臻一眼看到了关尧的焦灼,他诧异道,“你屁股底下长钉子了?”
关尧面色微尬,不得不安生坐好。
王臻收回目光,接着方才讲起的案情往下说:“前天去那家饺子馆周边走访的同志起来汇报一下,然后今天下午从白化回来的同志做准备。”
关尧吐出一口气,强令自己认真聆听。
可是也不知怎么了,一向敬业专注的关警官此时满脑子都是“韩忱去找郁春明”了,他难以克制地想:韩忱找郁春明,到底是为了什么事?他总不能……是要求复合吧?
事实证明,关尧还真猜对了。
韩忱刚一跟着郁春明走进面馆,找到一个位置坐下,就从兜里摸出一只一看便很昂贵的打火机:“春明,这个送你。”
郁春明扫了一眼:“我只用一块钱俩的塑料打火机,你这玩意儿要是哪天被关尧收走了,我可没地儿要去。”
韩忱面容微凝:“关尧?他为什么要收你的打火机?”
郁春明盈盈一笑:“你不知道,他现在管我管得可紧了呢。”
第43章
这话听起来暧昧至极,而且,像郁春明这样的“犟种”,何时心甘情愿被人管过?就连他师父王臻从前都很少对他管天管地。
可是眼下,郁春明却说:“关警官不许我抽烟,要是让他知道你还送我打火机,他非得跟你急。”
韩忱脸色发青,他咬着牙问道:“春明,你和他……在一起了?”
郁春明佯装听不懂:“你说啥?”
韩忱耐着性子,挤出一个笑容:“我说,你是不是和关尧好上了?”
郁春明眯了眯眼睛,没答这话。
韩忱就当默认了,他顿时抽了口凉气:“你才来扎木儿多长时间,竟然就和他,就和他好上了,还住进了他家里。春明,我追了你四年,追了你整整四年,到最后你也没和我住在一起过……”
“少瞎呲,”郁春明边掰筷子,边说道,“你跟我在警校当了四年的室友,那不算住在一起?”
“春明……”
“面来了,吃面。”郁春明贴心地说道。
韩忱此刻哪里还有心思吃面?他急切地问:“你和关尧是什么时候谈上的?我,明明,我一个月前来扎木儿的时候,你跟他还不是这个样子。”
郁春明故意不言语。
“春明,林场所里的那帮人都说关尧讨厌你,你清楚不?他背地里说过你多少不好,你都清不清楚?”韩忱语无伦次道。
郁春明抬眼看他:“关尧背地里说我不好?韩忱,关警官可是正人君子,他啥时候背地里说过别人一句不是?你造谣也造谣点可信的。”
“春明,我不是这个意思,但你要明白,关尧他才跟你认识多长时间,他是不是,是不是……”韩忱仿佛瞬间想通了什么,他一拍桌子,说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春明,你告诉我,这个关尧是不是在郁副厅长来了扎木儿之后和你好上的?他是不是知道了你跟郁副厅长的关系,所以才跟你套近乎的?春明,你擦亮眼睛看看他!”
郁春明原本没说话,但听到这托词后,他却忽地一乐:“韩忱,你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也不要以为人人都和你一样,会做出那种下三滥的事。”
韩忱一滞,抿起了嘴。
两人是警校同学没错,是一个宿舍的舍友也没错,但韩忱到底是为了什么死缠烂打郁春明四年,时至今日,他们早已心照不宣。
韩忱清楚,不论做任何解释,郁春明都不会再相信他了。
“今晚你们专案组不加班吗?你咋有空来找我了?”郁春明对自己挑起的话题丝毫不在意,他问道,“不加班咋也不见关尧回来?”
“加班,”韩忱木着脸答道,“是我给师父请了假,说是来找你,想看看你。”
郁春明动了动眉梢,没有理会他的话。
韩忱接着道:“而且这几天降温,我怕你生病,师父也担心你,所以我才来找你的。春明,我知道你讨厌我,但是你可不可以给我一个机会?从始至终,你都不肯给我一个机会。”
郁春明放下了筷子:“你想要啥机会?”
韩忱一把抓住了他的手:“一个和你重新开始的机会。”
郁春明笑了一下,抽开手,对此无动于衷。
他分明记得,这人刚来扎木儿时满面春风,毕竟如今他职级比自己大,算得上是个小领导,又做了专案组的副组长,好不容易凌驾在了自己之上。在这样的境遇下,重新把人追回来,岂不是手拿把掐、手到擒来?
可韩忱万没想到,在扎木儿这个穷乡僻壤里,居然还能半路杀出一个关尧,生生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把郁春明给“抢走”。
于是,他终于坐不住了。
“春明,我知道你是怎么想我的,我也知道我过去有错,可是……可是你不能不给我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韩忱简直是在苦苦哀求,“进了监狱的罪犯还有重新做人的机会,为什么我就不能有?”
“为啥你就不能有?”郁春明轻笑了一声,“因为进了监狱的罪犯为自己犯的罪付出了代价,而你,却至今逍遥法外。”
韩忱脸色一白,郁春明站起身就走,他急忙追上前,还要拦下人家自己付账。
“你别撕巴我。”郁春明不耐烦道。
“春明,春明你听我说,我知道我犯了错,但你得明白,我是有苦衷的,如果我不那么做,现在我可能已经……”
“可能已经咋样?”郁春明冷眼瞧他,“可能已经像我一样,在派出所里天天跟鸡毛蒜皮的小事打交道了,对吗?”
韩忱沉默了。
郁春明却紧接着一摇头:“不,不对,如果你不把脏水泼我身上,你可能连继续做一个警察的机会都没有了,你现在早就扒掉这身警服,哪凉快哪待着去了。”
“春明……”
“你说,如果师父最终发现真相,他还会认你这个徒弟吗?如果郁副厅长知道了一切,你还能有机会背着我给他打小报告吗?”郁春明付完账,走出面馆,笑着叹了口气,“可惜了,韩忱,真是可惜了,可惜现在死无对证,不然,你这个杀人犯,又咋可能逍遥法外呢?”
一句“杀人犯”,彻底激怒了韩忱,他瞪着一双发红的眼睛,上前几步一把揪起了郁春明的领子:“我不许你这么说我!”
“你不是吗?”郁春明丝毫不慌,“韩忱,我说错了哪一句?你不是杀人犯吗?”
韩忱怒道:“我当然不是!我是警察,是警察!你有什么资格这样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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