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确实是在一起的。”江敏立刻证实了关尧的想法,“这仨人天天鬼混,那天晚上,他们就搁厂子里头过的夜。”
“那之前呢?”关尧还想问更多的东西,“之前几天,钱国伟有没有做过啥异常的事儿?”
“没有,也可能做了,我不清楚,”江敏拨弄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回答,“我当年见着他,都绕道走,这人霍霍过不少小姑娘。”
这是江敏第二次提起钱国伟的“作风问题”了,郁春明迅速捕捉到了重点,他立刻问道:“那这人对你有没有……”
“有。”江敏没等郁春明问完,就给出了回答。
关尧脸色微变,他用胳膊肘碰了碰身边的人,示意少问这些事。
也对,江敏的感情经历似乎并非此案重点,他们是来打听钱国伟的,其他不相干的事,还是要少问,尤其是这类敏感话题。
郁春明知趣地闭上了嘴,关尧接过话来问道:“钱国伟谈过女友吗?”
江敏摇了摇头:“不清楚。”
“那他都追过谁?”
“追过很多人,长得好看的,他都喜欢。”江敏嗤之以鼻道。
“单位里没人管过他吗?”关尧又问。
“管他?谁敢管他?”江敏冷冷地回答,“钱国伟的领导,二厂保卫科科长苗小云就是他最大的姘头,两人穿一条裤子,没人管得了他。”
“苗小云。”郁春明记下了这个名字。
“还有他爹,是咱们林场副书记当年的战友,趴在一个壕沟里打过仗,钱国伟算是人家的干儿子,厂子里谁敢动副书记的干儿子?”江敏掸了掸烟灰,一脸不屑,“所以二厂垮台呢,都是这些玩意儿,迟早得垮台。”
关尧紧锁着眉,从记忆中找出了数任林场副书记,他不解道:“江婶儿,你说的……是哪位?”
“死在大火里的那位,”江敏扬起了眉梢,“那天他正好下来视察,正好坐在厂区的值班室里休息,然后就正好被烧死了。那帮该天杀的玩意儿,真是便宜他们了,居然一个二个都死在大火里了。”
郁春明和关尧相顾无言,谁也不知该怎么接江敏的话。
不料此时,江敏自己开口了,她说道:“所以李英的这把火,放得可真是好。”
关于李英的流言,十几年来层出不穷,各式各样的都有,光关尧听过的就不下十种。有说李英和张南因分赃不均而闹矛盾的,有说李英得知张南表弟要顶替他工作让他下岗的,有说张南还在职工医院当大夫的时候不给李英女儿看病的,还有说李英跟张南抢女人的。
这些流言,追根溯源起来,多是无稽之谈,但其中有些,又确实有点让人不得不信服的蛛丝马迹。
就比如江敏说——
“我见过他和张南吵架,就在23号的晚上,我从文艺团下夜班的时候。李英正好往办公楼走,我回头瞧了他一眼,瞧到了他手上拎着的榔头。”
“榔头?”关尧有些疑惑,“那江婶儿你确定他拎着榔头是去找张南吗?”
毕竟时间已经过去这么久了,谁也不敢保证,人的记忆不会出岔子。
可江敏却信誓旦旦:“我确定,大火烧起来前那几天发生的事儿,我一件都不会忘。当时他拎着榔头上楼,没多久张南就从里面跑出来了,嘴里还嚷嚷着‘李英疯了’的话。”
“这样啊……”关尧点了点头,郁春明又在笔记上写了两笔。
这日,两人顺着江敏的记忆,把当年9·24大火前那几天的相关人员和相关事件捋了一个遍,确定了李英和二厂厂长张南有矛盾一事,也确定了大火前夜,钱国伟等人在厂子里过夜一事。
但不论是行动轨迹还是人际关系,他们都没有发现钱国伟和这场大火以及钱国伟与李英之间有什么关系。
这两人看似毫无交集,李英是管仓库的工人,钱国伟是厂子里面有名的二代,两人一个专注于谋生,一个专注于和文艺团的小姑娘勾肩搭背。至于那场大火,钱国伟不幸身亡,李英侥幸脱身,就连结局都不甚相同。
不过两人也不算全无发现,至少,他们现在知道,跟钱国伟关系密切的徐文长什么样子,以及钱国伟本人的体貌特征了。
回到关尧家中,坐在餐桌上,两人重新整理了一遍收集到的资料。
郁春明看着笔记本上的线索以及关尧手机中的照片,眉心微蹙:“也是奇了,那么多留影,里面竟然没一张有钱国伟的。”
关尧也觉得奇怪:“艾华和徐文,甚至包括张南、李英的照片,都能在江婶的相册里找到,她当年是文艺团的演员,拍照机会不少,全厂文艺汇演的时候都有留念,为啥里面就没钱国伟呢?”
郁春明想了想,给出了一个可能的答案:“会不会是……有钱国伟的照片都被人销毁了?在那几本相册里,我看到了不少空余,那些空余的底下有的还写着备注,不像是单纯没用过的塑封膜。”
关尧一怔:“你是说江婶儿把钱国伟的照片都销毁了?”
郁春明捏了捏眉心,回答:“有可能。”
“那她刚刚为啥不说呢?”关尧不解。
“她也不是所有事情都会坦白地告诉你,肯定有所隐瞒。”郁春明随口道。
“对,”关尧却立刻一点头,“比如江婶儿她前夫,她就没说实话。”
这话让郁春明握着笔的手短暂一凝。
关尧还在深思那位长得像极了郁镇山的男人到底是谁,他又一次问向了郁春明:“你真的觉得不像吗?”
郁春明抬了抬眉,没有答话。
“国字脸,一字眉,还有那个驼峰鼻,”关尧解释道,“我不是说他一定是郁副厅长的意思,我是说,没准会跟郁副厅长有点关系呢?”
“郁副厅长没有兄弟。”郁春明神色如常地回答。
关尧欲言又止。
郁春明接着道:“你也可以拿着那张照片到郁副厅长面前问问他,没准他本人知道呢。”
关尧“啧”了一声:“净搁这儿磕碜我。”
郁春明扯了下嘴角,把笔记推到了关尧的面前:“你自己看去吧,我要去重新抄写我的检讨了,不然,张所非得在退休前,想办法把我撵走。”
“诶,不是……”关尧还想再说什么,可郁春明已将他忽视,自顾自地走到茶几边,开始伏案抄写。
这日下午,关尧回到了市分局。
关于磨盘山碎尸案的案情分析会已经开了一轮又一轮,嫌疑人可能的途经路线也实地走了一遍又一遍,所有的推测和证据几经梳理,所有的影像与痕迹几经比对,最终还是落回了郁春明对于凶手的判断:刘斌的雇主与松兰6·13碎尸案的嫌疑人易军,很有可能是同一个人,而这个人,也确确实实就是数天前,那个出现在K5278次列车上的男子。
坐在办公室里,翻看记录的王臻笑了一下,摇头叹道:“不得不说,春明的这个直觉还是很强的。”
“但郁副厅长最不喜欢的,就是办案凭直觉。”一旁有人接道。
王臻“哎”了一声:“直觉没啥不好,直觉能给人提供线索,郁副厅长反对的是,不看证据单凭直觉,你不要以偏概全了。”
关尧没忍住,说道:“现在郁副厅长不是回松兰了吗?那咱们这案子……”
王臻冲关尧挤了挤眼睛,把他拉到了自己的身边,压低声音说:“郁副厅长是走了,但郁副厅长的人可没走。你难道就没想过,为啥之前春明搁你们扎木儿干了啥、犯了啥错,人家省厅的厅长能了如指掌吗?”
关尧吃了一惊:“郁副厅长的人是谁啊?”
王臻正想回答,恰巧这时韩忱走了进来,他便立刻噤了声,向关尧一笑:“懂了吗?”
关尧额头一跳,知趣地走到了一边。
韩忱是来送材料的,可却一眼看到了准备避开自己的关尧,他当即叫道:“关警官,春明这两天身体好些了吗?”
“好多了。”关尧客客气气地打了个招呼,“在我家歇着呢。”
他也不知为什么要强调一句“在我家”,但这话,就这么顺嘴说出来了。
“你们忙,我回去一趟,给他送饭。”关尧笑着道。
韩忱脸色不善,话已顶到了嗓子眼,可却一句都没吐出口,眼睁睁地看着这人大摇大摆地离开了。
莫名气到了韩忱的关尧心情相当舒畅,他拎着饭盒和保温桶,一路溜达进了市分局的食堂。
眼下正是饭点,食堂里排队的人不少。关尧捡了个不怎么拥挤的窗口,挤进了人堆里,刚巧站在他前面的两位也是专案组同事,只是他们刚从松兰来,还不算相熟。
关尧正想打个招呼,但那两人聊得火热,谁也没注意后面多了个人。
就听其中一位兴致勃勃道:“听说了吗?郁副厅长想把他儿子从警队里弄走呢。”
“弄走?弄哪儿去?”另一位好奇。
“这谁清楚?反正就是不让干警察了。”挑起话头的人接着说,“不过我也是奇了,毕竟是自己的儿子,干嘛整得这么难看?”
“跟前妻闹得难看呗,”另一位哼笑了一声,“我听说,郁副厅长的前妻就是扎木儿人,还是个搞文艺的,当初结了没两年就离了,好像是作风不好。”
“作风?”
“可不是嘛……”
越来越难堪的话语传入关尧耳中,听得他直想上去一人一拳,可就在他刚有所动作时,忽然又意识到了什么——
郁副厅长的前妻也是扎木儿人?还是搞文艺的?
第41章
晚上七点半,孟长青刚从千金坪交班回来,他被冻得浑身冰凉,正搓着手往办公室里钻,谁知刚一进门,就和关尧撞了个满怀。
“诶,师父,你咋来了?”这小警察惊奇道。
关尧的手上还拎着饭盒,可脸色却严峻极了,他快步走到桌前,随便打开了一台电脑,迅速登入了内部系统。
孟长青凑了过去:“师父,你要干啥?”
关尧一言不发。
孟长青就见他敲键盘敲得十指翻飞,不出半分钟,就从系统中调出了郁春明的电子档案。
“师父,你查郁警官干啥?”孟长青大为疑惑。
毕竟,电子档案这东西,在郁春明入职的时候就已经被林场派出所的众人参观了一个遍,里面有什么没有什么,一传十十传百,大家基本都一清二楚。所以,关尧为什么会突然查这玩意儿?
“郁春明生日是几号?”屏幕上的圆圈还在旋转,关尧就已等不及地问道。
孟长青愣了愣,然后摇起了头:“我不清楚。”
关尧又问:“之前郁春明是不是跟你们说过,他也是幺零三林场的人?”
这回,孟长青立刻应了:“对,郁警官是说过这个。”
关尧深吸了一口气,双眼竟隐隐有些发红。
“师父……”孟长青吃了一惊,“你咋了?”
“没事。”关尧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我就是想知道他……”
啪!郁春明身穿藏蓝色常服的证件照出现在了屏幕上,紧接着,下面个人信息的第一行就映着几个数字:3月5日。
“3月5日……”关尧的心蓦然一沉。
“3月5日啊,那还早着呢,师父你难道急着给郁警官过生日吗?”孟长青呆头呆脑地问道。
关尧缓缓地坐在了椅子上,此时此刻,他方才意识到刚刚自己的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他怀疑,郁春明就是江心。
这样的念头并非无中生有,从市分局到林场派出所的这一路上,关尧已一遍又一遍地进行了“详细推演”。
——江敏的相册中,有一张她与一位像极了郁镇山的男人的合影,背景正是松兰城郊的坠日原,江敏称,那个男人便是她的前夫,是王姨口中“在省城当大官儿”的前夫。与此同时,从松兰省厅来办案的碎嘴子同事说,郁镇山的前妻是扎木儿人,并且,她不仅是扎木儿人,还是个搞文艺的,尤其被贴上了“作风不好”的标签。据传,郁春明就是这个前妻的孩子。
那么,如果江敏是郁镇山的前妻,而郁春明是江敏的孩子呢?
关尧蓦地想起,郁春明刚来时就说过,他今年三十二岁,三十二岁……
正好能对上江心的年龄,江心就是扎木儿9·24大火的第二年7月17日生,江敏破水那天,还是关尧奶奶把她送去的医院。
可是——
郁春明的生日是3月5日,比7月17日足足早了近五个月,五个月……失之毫厘,差之千里,往前推算,江心出生时,江敏已经离开前夫并回到松兰一年多了,那郁春明还会是江心吗?
关尧脑中一片混乱,他理不清、想不通,更不明白为何会有这么巧的事情。
理智告诉他,郁春明一定不是江心,可情感上,关尧又不愿就此相信。他抽丝剥缕,企图寻找每一条藏匿在郁春明动作和表情之下的草蛇灰线。可当看到3月5日这几个数字时,他所做的一切分析都立刻成为了虚无。
是啊,郁春明怎么可能是江敏的孩子呢?他看上去,分明和江敏从未见过。
所以,郁春明又怎么可能是江心呢?江心长得又黑又瘦,笑起来时一嘴歪七扭八的牙,别人揍他十拳,他都不敢回敬一句话,他如何能是郁春明那样高傲、漂亮,天天拿下巴颏看人的高岭凌霄花呢?
关尧揉了揉眼眶,他想,我可真是在痴人说梦。
回到家中,郁春明没有问半句为什么他六点半就发消息称准备下班,可却直到八点多才踏进家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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