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急得小声叫道:“师父,你们轻点!”
关尧“哎哟”了一声,伸头看去:“你咋停得离这么近?”
孟长青探头缩脑地回答:“我也没想到他会在这儿停下,这条路再往外走一段就要上宁聂里齐河大桥了,我寻思着他要出城呢。”
此地正是往北上绕城公路的一个岔口,周遭除了几栋低矮的趴趴房,远处全是一望无际的苞米地。要不是孟长青及时在这头刹住了车,没跟着一起拐过去,如今恐怕早已越过大桥甩下嫌疑人,自己出城了。
“他为啥停在这儿了?”郁春明也奇怪得很,“前不着村儿后不着店的,该不会是发现你了吧?”
“应该不能,”孟长青回答,“刚我还见他下车抽烟打电话呢,这会儿又上去了,大概是在等谁。”
“在等谁?”关尧微诧,“你看清楚了是让你跟踪的那个人,确定了没错吗?”
“师父,你也太小看我了,他中间还换了辆车呢,我都没跟岔。”孟长青不服气道。
“换了辆车?”郁春明一顿,“牌照发车管所了吗?”
“发了,”孟长青难得灵光一回,他把手机递给郁春明,说道,“郁警官,刚车管所那边给了回信儿,说这辆车属于咱们扎木儿最大的租车行汇峰,是三天前被一个名叫吴骄的人租下了。刚刚咱们所里返来了消息,说这个吴骄是白山人,常年居住在方岗,他是上个月月底,也就是两周前乘坐火车来到扎木儿的。”
“白山?方岗?”郁春明一皱眉,“我知道方岗,那地方在边境,以前三天两头能遇上脱北的。”
关尧也皱着眉:“这个吴骄看模样是个挺体面的人儿,他跑咱大院里……是转悠啥呢?”
郁春明回答:“面馆老板娘说,他是去瞧江敏的,这人自称自己曾看过江敏演出,一直念念不忘。”
“啥玩意儿?”关尧吃了一惊。
就在几人说话的功夫,方才抽完烟打完电话上车静等的人重新启动了车子,并在路的那端掉头,转向了另一个岔口。
“那条路上没啥车啊,还要不要跟上去?”孟长青有些犹豫。
“跟。”郁春明拍板决定道,“现在不跟,难道要把人放跑吗?他如果发现了我们,就直接上去摁人。”
关尧太阳穴一跳,他本想说郁春明这样做有些过于不谨慎了,可转念一想,又应下了这样不谨慎的做法:“跟吧,能顺着他找到线索最好,找不到了,他本人也可以成为线索。”
听到这话,孟长青运了口气,踩下了油门。
没过多久,两车一前一后驶出了扎木儿城区,转而向北边这片低矮的原岭而去,公路变窄,两侧起伏的苞米地也逐渐换成了叶梢脆黄的白桦林。
很快,他们一头扎进了金阿林山中。
但前车并没有在山中疾驰太久,二十分钟后,一座幺零三林场巡护站出现在了道旁。巡护站后,交错坐落着几座如今已经废弃的仓库和宿舍。
“停远些,走路过去,小孟留守车上,一旦有问题立即上报。”关尧说道。
郁春明从车座底下抽出了一根伸缩棍,揣在了身上,他对孟长青道:“先把这里的地址发回去,让所里立刻派人。”
孟长青连连点头。
准备完毕后,郁春明和关尧一前一后下了车。他们舍弃近路,决定从巡护站后迂回进去。
“如果真是艾华,你想过他为啥回来吗?”踩着结了霜的落叶,关尧低声问道。
郁春明没答话。
“总不可能真的只是为了见江婶儿一面?”关尧顿了顿,接着道,“而且,还是在这个当口,在林智民莫名死掉,凶手雇佣调查钱国伟的当口。”
“钱国伟或许也活着。”郁春明忽然说道。
关尧脚步一滞,不由回头看他。
郁春明却在此时一抬手,示意他噤声并压低身子。
关尧立刻紧张了起来,他退到郁春明右侧,两人一起顺着墙根向那头看去。
他们已经来到了巡护站附近,这里已经许久没人涉足了,不论是仓库还是宿舍,四周都长满了成团的杂草。可是眼下,本该空无一人的巡护站中却出现了一辆面包车、一辆刚刚他们追踪来的白色轿车和数道可疑身影。
“预付款已经打去了。”其中有人说话。
郁春明和关尧看不到说话的是谁,但却能清晰听到说话的声音,他们二人放轻了步子,缓缓地,更进了一些。
“五十万,有点太少了吧。”另一人回道。
“五十万还少?我带脱北的从南边走线,预付款也才五十万。”有人回答。
“再多十万,”先前开口的人说道,“要知道,现在不是冬天,江面还没冻上,出境的风险太大,我们只能把人领上渔船。这玩意儿挣的都是刀口舔血的钱,上个月边警才抓过仨非法越境捕鱼的,所以你们过去之后如果牵连到了我们,我们也得拿点损失费才行。”
这话说完,是良久的沉默,郁春明和关尧在外等了半晌,才等到一句答话:“可以,但时间和日子要我们来挑。”
“没问题。”方才张口要价的人道。
听完这一番交流,关尧立刻反应了过来,他拉了拉郁春明,小声说:“是边境上的蛇头。”
郁春明眼微眯:“蛇头?扎木儿现在还有蛇头?”
“现在不是以前,往外跑是指望着出去过好日子,现在越境的,基本都是身上背着好几条人命的逃犯。”关尧说道,“去年,我们就跟着一个从顺阳流窜来扎木儿的嫌疑人,打掉了三个边境蛇头团伙,当时,他们就藏在金阿林山的矿区里头。”
郁春明思索了片刻,觉出了不对劲:“这个疑似艾华的人,是打算帮谁出境吗?”
“多半没跑儿了,”关尧回答,“听他那意思,自个儿就是个帮脱北者越境的大蛇头,这次来扎木儿,没准儿是接了谁的单。”
郁春明低头看了一眼时间:“等着吧,他们现在在点钱,一时半刻应该也走不了,等所里来人了,直接全都摁下。”
话说到这,两人本该抓紧时间撤去,但正是此时,头顶忽然传来“咔哒”一声。
“啥人搁外头?”一道洪亮的声音在上面响起。
关尧反应更快,在声音响起前,就先一把推开了郁春明。
下一刻,子弹上膛、扳机扣动,一道疾风贴着两人袭来。
“小心!”关尧大叫。
郁春明来不及多想,就地一滚,躲在了墙角的集装箱下,紧接着,“砰砰”两声巨响传来,有碎片擦着他的脸边炸开了。
“我操,是气枪。”关尧咬牙道。
郁春明趁此机会抬眼看去,就见巡护站二楼窗户口处开枪的人已闪身离开,但方才密谋“要事”的几人也被惊动,即将撤去。
郁春明想也没想,就要往里冲。
“慢着慢着!”关尧急忙抓住了他,“孟长青还在外面,咱们千万别……”
话刚说了一半,汽车发动机的嗡鸣声已在门口响起,那伙蛇头要逃了。
两人快步追出巡护站,正打算拨通林场所的电话,问一问现在人走到哪里了,可就在此刻,一辆黑色SUV从路口的那片林子里冲出,径直撞向了准备出逃的嫌犯。
关尧倒抽一口凉气,低骂道:“孟长青,你小子真是……”
咚——
他的话还没说完,两车已在路当中相撞,一股烟尘激荡而起,溅得满目都是泥土。
哐当!方才被撞出三丈远的小面包车一个侧翻,跌进了道旁林子里,当中有个还没系好安全带的人直接被甩出了前挡风玻璃。
郁春明和关尧急忙快步跑上前,使劲拉开了已严重变形的车门。而同一时间,原本跟在这辆面包后的那台白色小轿车正准备调转车头,向另一方向逃去。
但恰巧的是,远处已有三辆警车呼啸而来。
第46章
在林场巡护站里交易的蛇头,算上疑似“艾华”的那个,一共四位,合力围捕之下,都已悉数落网。
警灯闪烁中,嫌疑人被押解上车,翻倒在路旁的小面包也被吊车吊起。郁春明站在一旁守着,直到交警大队来人把车拉走,方才转身回到那辆快被撞报废的SUV前。
孟长青正在向关尧小声认错,他觑了一眼郁春明,直觉自己得不到他的“援助”后,语气愈发恳切起来:“师父,我当时没考虑那么多,下意识就冲上前了,我真不是想逞英雄。”
关尧沉着脸,盯着他不说话。
“师父……”孟长青瘪了瘪嘴,装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郁春明看了心里暗笑,他敲了一把这小孩的脑袋,打趣道:“眼泪收收,你师父也是老刑警了,他能被你这玩意儿骗到?”
孟长青表情一僵,把头低下去了。
这事确实是他做得不对,但好在没有酿成什么不良后果,除了嫌疑人方的一个司机受了伤、一辆林场派出所的公车需要维修之外,没什么损失,最重要的是,所有涉案蛇头全部落网。
孟长青心里有些委屈,他小声说道:“师父,如果是你在车上,你不会撞过去吗?”
关尧眼一眯:“你问我?”
“不是,我就是想知道,如果换成师父你,你该咋办……”孟长青费力地辩解着。
郁春明在这时答道:“我会。”
关尧一挑眉,偏头看向了他。
郁春明说:“我会,如果当时是我在车上,我会撞过去。”
孟长青的眼睛瞬间亮了,但不料郁春明的下一句话紧接着是:“但等撞完,我师父肯定会把我臭骂一通,然后再写上三千字的检讨,在大会上当着全队的面真情朗诵。”
孟长青神情一滞,沉默了。
关尧却笑了,他一拍孟长青的肩膀,说道:“听到没?三千字检讨,下周一大会上当着全所的面朗诵。”
“我……”
两人不听这小孩求饶,说完转身就走,徒留孟长青一人臊眉耷眼地站在风中。
三十分钟后,林场派出所的审讯室外,王臻闻讯赶来。
他先是往里张望了一下,后又转头打量起孟长青:“就是这小孩开车撞的人?”
关尧抿了抿嘴,没有回答。
王臻见他这副模样,顿时乐了:“还真看不出来是你徒弟,就这莽撞劲儿,跟春明一个样儿。”
郁春明正抱着材料从外面走来,他扫了一眼王臻,凉凉地问道:“那件事儿,你和郁副厅长说过了?”
王臻立刻收起了呲着的大牙,他活动了一下肩膀,冲关尧点点头:“走吧,你跟我一起,审一审那个来自三十三年前的鬼魂儿。”
王臻说的“鬼魂儿”正是“艾华”,不,此人如今名叫“吴骄”,白山方岗人,今年五十五,比艾华“虚长”一岁。
坐在这位“吴骄”的对面,王臻举着照片皱着眉来回审视了数十遍,他啧声感慨道:“别说,春明的眼神儿是好,我搁这儿看了半天,才看出像来。”
关尧抬了抬嘴角,他从电脑后探出头来,向那人出示了一下证件:“今天因为啥来的派出所,知道不?”
那人神态自若,看上去没有丝毫的紧张:“不知道。”
“不知道?”王臻故作震惊,他问道,“你自个儿干了啥,你不知道吗?”
“不知道。”那人很有底气地回答。
关尧挑了挑眉,如实敲下了这一行字。
王臻呵呵笑道:“看来你是个滚刀肉啊,之前帮脱北的往南边跑,都练出来了,是吧?”
那人下巴一抬,开始保持沉默。
王臻没猜错,这个来自白山边境小镇的“蛇头”正是一个职业脱北掮客,白山警方刚把他的相关信息发到了专案组的手里。六年前,此人就曾因收了脱北者的钱,帮助脱北者寻找大使馆而锒铛入狱过。
“你说你这人,”王臻合上资料,长叹一声,“有手有脚的,干啥不好,非得干这活儿。”
那人仍旧不肯说话。
“叫吴骄是吧?”王臻看向关尧,“结了婚,有一个儿子,儿子如今在桦城上学。他上学的学费……都是人家脱北者出的吗?”
那人对于王臻的套话不屑一顾:“我说了我啥都不知道。”
“哎呀嘛,啥都不知道……”王臻直摇头,“你们这号人,保持沉默有啥意思?你说你,夹着五十万块钱跟我们当地的蛇头交易,不仅非法持枪,还准备非法出境,都被我们逮了个正着,就算是你一句话不说,我们也能走零口供把你给移交检方了。”
那人嘴角轻轻一动,还是不肯说话。
王臻往后一靠,摊开了手臂:“也行,你不说,我们就耗着,反正证据确凿,你也别想着啥二十四小时后会把你给放了。六年前你进去蹲了一遭,现在我们也能让你进去蹲一遭。”
说完,王臻一拍关尧:“走,让他在这儿耗着。”
当然,表现得理直气壮是在人前,等出了这道门,王臻立刻呲牙咧嘴起来。
他“嘶”了一声,面色扭曲:“咋还碰着个这样式儿的玩意儿?”
关尧走到隔壁,看了看还在跟其中一个小蛇头拉扯的郁春明和孟长青,转身对王臻道:“不如……去把艾华的母亲请来吧。”
“谁?”王臻额头一跳。
“艾华的母亲,”关尧说道,“我看过春明和艾华母亲艾秀红的谈话记录,当中有些奇怪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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