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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以北(近代现代)——默山

时间:2025-05-10 10:52:14  作者:默山
  关尧心下焦躁:“孟长青咋不见了?”
  “不清楚!”李小田的话和着风声一起传来,“老方磕着脑袋了!这会儿还晕着,等他醒了才能知道具体发生了啥!我们在周边找找,看看是不是小孟被车甩出去了!”
  李小田还没说完,对讲机就又发出了滋滋啦啦的声音,关尧脑中弦一紧,丢开手机就去问那头的郁春明:“你咋样?”
  但也不知是不是信号不好,又或是风太大了,关尧只听到断断续续的几句话,那边就没了动静。
  砰——
  空谷中,有闷沉的声音回响在群山之间。
  关尧抬起头,向上看去。
  灰蒙蒙的夜空宛如一个能将魂魄吸入的黑洞,扣在所有人的头顶,雪沙纷纷乱乱,林影好似鬼魅,山窝下的铁道口,拉着长鸣的内燃机车呜呜驶过,留下了一串飘荡在空气中的黑烟。
  要出事,今晚要出事,关尧默念道。
  他攥紧对讲机,冒雪走到了这一组的小组长跟前:“我得回一趟林场所,我同事郁春明他……”
  “关队!”突然,一声声嘶力竭的叫喊从对讲机那头传来,“关队!出事了,北林这边出事了!”
  关尧呼吸一滞,按下就问:“北林?你跟郁春明在北林?”
  刘胜正在发动车子,他带着哭腔说道:“北林,今晚北林有个猎户丢枪的警,我跟郁警官一起出的,结果到了地方,没找着报警人,还被人放了冷枪,郁警官叫我抓紧时间上大路叫特警来支援……”
  “郁春明呢?”关尧没等刘胜说完,就立刻问道,“郁春明现在在哪儿?”
  “在,在……”刘胜回头看向黑漆漆的村子,他再一次听到了枪响,这声音仿佛就炸在他的耳畔,催促着他赶紧离开。
  “郁警官帮我,帮我把人引开了……”刘胜颤声说道。
  雪已经有些深了,郁春明走起路来格外费劲,刚刚他跑出了一身汗,此时热得恨不能脱掉外衣,可是他明白,在深秋与初冬交际时的扎木儿,人已有可能被北国的冰霜冻死,而他现在,得想尽办法活下去。
  子弹就在耳边呼啸着。
  “你要去哪里?”一个声音在郁春明的脑海中响起。
  “你能逃得掉吗?”这声音问道。
  郁春明张皇失措地回过头,试图寻找这声音的来源,可当看到身后空无一人时,他方才明白,这是自己被冻出了幻觉。
  孟长青和方旺出事的路段就在北林村再往前走五十公里的山路上,那是往千金坪去的一条野道。今天下午,失踪在那里的人本该是自己,站在村边的林子里,郁春明怔然想道。
  此时此刻,整个扎木儿所管的金阿林山辖区地图已在他脑海中逐渐接连成片,他一路涉雪而行,一路推算:
  孟长青和方旺是在前往千金坪的路上失联,而要往千金坪势必会经过进入北林的岔口,也就是说,倘若艾华的口供没错,何望过了今夜就将前往丹枫关与之会合,他要走的路也必定途径北林与千金坪,那么——
  倘若那个曾与警方一起出现在K5278上的嫌疑人清楚此事,他是否也会像上次一样,“如约”出现在这条通往境外的路上呢?
  尽管江敏没有认出何望到底是谁,可如果何望真的是钱国伟,那个通过刘斌、林智民试图追踪他的嫌疑人“易军”又是谁呢?
  无数线索交缠在一起,让郁春明根本无法理清当下发生了什么,他站在雪地里,茫然地想道,如果开枪的人是来杀我的,我该怎么办?
  砰!一声枪响,掐断了郁春明的思绪。
  “枪声!是枪声!”已经赶到北林村外的关尧大声说道。
  随同来此支援的韩忱神色一变,抬手拦下了要往里进的特警:“确实是枪声,听方向,应该是从村子后的那片树林里传出来的。”
  “就是树林!”赶来接应的刘胜叫道,“我和郁警官分开后,他往右去引开了子弹,放冷枪的人一定是跟着一起往树林里去了。”
  关尧没再说话,他咬紧了牙关,低头为手枪上了膛。
  韩忱沉了口气,吩咐道:“都不要乱了阵脚,刚我看了地图,北林村后面有一条过去林场用来转运木材的铁道,现在交归铁路局管辖了。这条铁道每天会有一趟从扎木儿发往达木旗的火车,从前面绕,正好能绕到铁道那头去。一会儿我带特警从林子包抄,关尧你带着市分局的这帮小孩由正面进去。”
  “是。”关尧镇静地应道。
  韩忱拍了拍他的肩膀,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终,两人什么话也没说出口。
  呜——
  风刮得更加凶猛了。
  郁春明刚赶走两个被枪声吵醒,以为是谁家放鞭炮还跑来瞧热闹的村民,他一路往外快步走去,却正好在村边一座低矮的废弃农舍屋后,望见了一抹摇晃着的影子,这影子似乎也察觉到了外面的来客,他一颤,不动了。
  郁春明心中登时警铃大作,他一把甩出警棍,对着那抹影子喊道:“啥人躲在后头?警察!举起双手,走出来!”
  影子半晌没动静,过了许久,才慢吞吞地走出围墙。
  农舍漆黑,林子无光,郁春明不得不打开手电,那人却忽地大声叫道:“警察同志,救救我,救救我!”
  救救他?这是怎么回事?
  郁春明眯起了眼睛,他拿警棍挡在身前,戒备道:“你是村民吗?为啥躲在这地方?”
  捂着脸的人小心翼翼地觑了一眼四周,然后无比惊恐地说:“警察同志,有人要杀我!”
  这话让郁春明瞬间警觉了起来,他回身看向方才枪响过的地方,忽然意识到这人的声音非常耳熟。
  “警察同志,快带我走吧,快带我走!我需要你们的保护!”这人几近哀求道。
  郁春明并未放下警棍,他回过头,上上下下地打量起了这个身材瘦高、穿着条又肥又大破棉袄的中年男人:“你叫啥名字?”
  “我,我叫……”那人结巴了一下,他说,“我叫何望。”
 
 
第55章
  何望……
  这是一个看起来和艾华年纪差不多大的中年男人,他两颊凹陷、眼窝深邃,一双眉骨高高耸立,神色间还真有那么几分“异域风情”。而且,他畏缩的神态、佝偻的身形与那日从三矿家属院仓皇逃窜的嫌疑人无出两样。这张脸虽说有些过分瘦削,一眼望去难以和证件照以及监控录像上与“易军”对话的“何望”相匹配,但那条挺拔的山根已昭示了此人的身份。
  没错,他就是何望,就是一年前松兰6·13碎尸案的嫌疑人!
  郁春明仔仔细细地审视了一遍这张脸,他甚至觉得,何望也像极了江敏描绘的年轻时的钱国伟。
  可是,为什么江敏没能认出他呢?
  一万个疑问在郁春明心头盘旋,他定了定神,又往前走了两步,然后佯装出一副什么都不清楚的模样,开口问道:“你是这个村子里的村民吗?”
  何望点头如捣蒜:“我是,我是!我就住在那边大道一拐弯的路口。今天晚上十点多那会儿,突然有条狼狗冲进我家,咬坏了我挂在墙上的两条猎枪,还,还咬伤了我的胳膊!警察同志,你看……”
  说着话,他就要向郁春明走来。
  “站着别动!”郁春明喝道。
  两人之间其实没隔多远,何望站在手电光所能照到的亮处,郁春明站在暗处。他不确定何望说的都是真话,更不确定何望有没有认出自己就是那夜在三矿家属院外追逐他的警察。
  因此,一切都得小心谨慎。
  郁春明问道:“猎枪?你就是报警人?”
  “哎,对对对!”何望欣喜若狂,“是我!”
  郁春明皱起了眉:“那刚刚你说,有人要杀你,是咋回事?”
  何望一听这个问题,瞬间惊慌起来:“这我咋清楚?警察同志,我就是个普普通通的猎户,畜生把我吃饭的家伙事儿咬坏之后,我追着它跑出了屋子,还跟邻居吵了一架,结果回来就发现枪不见了,等我再出门时,竟然有个鬼影躲在树后面冲我放冷枪!警察同志,快救救我,救救我吧!”
  郁春明的神色渐渐冷了下来,他意识到,“易军”没准也在此。
  “警察同志,求你了,我求求你……”何望哭着说道,“我,我知道我犯过点错,可是我罪不至死啊,警察同志,您一定得救我!”
  喧哗声隐隐从村子口传来,有零星的手电光照向这边,郁春明稍稍松了口气,他知道,这是支援到了。
  “你站着别动,双手举起。”他收起警棍,从腰后拿出了手铐,“先跟我回所,具体啥情况,我们回所里再说。”
  林间风动,狂风渐小,地面上错杂的脚印已被新雪所掩盖。
  何望忽然道:“警察同志,我咋看你有点眼熟呢?”
  郁春明一滞。
  正在这时,“咔嚓”一响,农舍后传来了脚步声。
  谁在那里?
  郁春明反应迅猛,当即就地一滚,拽住何望,侧身躲在了墙角后。
  “他来了,他又来了!”何望吓得浑身打抖。
  郁春明侧目看去,望见了一道映在雪地上的影子,这道影子宽阔、高大,甚至不似人形,伴随着一阵强风,莫名的压迫感陡然袭来。
  “你看到过他的正脸吗?”郁春明问道。
  何望慌张地摇了摇头。
  郁春明屏气凝神,心中鼓跳如雷,他清楚,对面来的倘若真是个人,那这人的手中大概率正握着两条从猎户家中偷来的猎枪。
  “警察同志,现在咋办?你身上有枪吗?你得赶紧把这疯子抓走。”何望缩在郁春明身后,焦急地说道。
  郁春明沉了口气,没有回答。
  咚!这时,不知何处传来了一声巨响。
  巨响大概是吓到了何望,他立刻慌不择路地向墙那头爬去,口中还念念有词道:“别杀我,别杀我,千万别杀我……”
  与此同时,一道强光从村子里射来。
  “在那边!”是关尧的声音。
  郁春明立刻精神一振,他不再顾忌可能会到来的子弹,起身飞扑上前,一把按住了差点越墙而逃的何望。
  “趴下!”
  咕咚!两人一起跌在了地上。
  听到喊声,刚刚还在求郁春明救他一命的何望不知是不是被吓得大脑错乱,他“哇哇”大叫着抬腿猛地一踹郁春明的腰胯,随手捡起一旁的碎石砖便往郁春明的额头上砸去。
  “别杀我,别杀我!”何望歇斯底里道。
  郁春明侧身一躲,就要拧住何望的小臂,但不料墙后陡然闪出了一道影子。
  “他来了!”何望大叫。
  郁春明心下一紧,转头去看,谁知影子一晃,竟跳进雪地,随之消失了。这时他才发现,刚刚的脚步声不过是只狍子发出的。
  然而,趁此机会,何望已一骨碌爬起身,要往更深的林子里跑去。
  “在那边,围上去!”另一侧,韩忱的声音响起了。
  隔着很远,他已一眼看到了林子那头的两人,特警即将从铁道一侧围拢,关尧手下的刑侦大队也要自这面收网。
  “他要往外边跑!”乱糟糟的叫喊传来。
  伴随着这叫喊一起的,是从山洼中发出的汽笛声,咣当,咣当,咣当!呜——
  坏了,有火车要来!众人心中一凉。
  按理说,眼下是深夜,扎木儿仅有的三趟进出班次已经全部结束,此刻为什么突然来了一趟火车?
  当然,如果昨日下午,关尧有时间看一眼手机,他就会知道,关宁所在的那趟自扎木儿前往达木旗的K6638次列车因内燃机故障,始终未能发车,直到半个小时前,这趟车才驶出扎木儿站。
  而现在,刺目的车前灯已穿过山谷,照亮山口,将这片林子划分为两半的铁轨为之发出了阵阵不祥的嗡鸣。
  “后退!都往后退!”关尧冲站在铁轨上的众人喝道。
  他还没来得及冲上前,就已被这列车拦去了另一头,而在他的瞩目下,郁春明越过了铁轨。
  滋啦——
  一声刺耳的锐鸣结束,目睹了前方一切的列车长拉下了紧急制动,本就车速不快的绿皮火车缓缓地停了下来。与此同时,一截摆在废弃轨道上的货运车厢不知怎么,“咔哒”一响,向一侧翻去,里面乘载着的垃圾、煤炭、木材瞬间倾倒在地。
  “车停了!绕过去!”韩忱大叫。
  但就是这片刻的功夫,方才你追我赶的人已经消失了,他们来也无影,去也无踪,仿佛像是两条魂儿,飘散在了回荡着冷风的山洼中。
  “别再跑了!刚刚躲在房后的是只狍子!”郁春明向何望那跌跌撞撞的背影喊道,“我们的同志到了,不管是谁要杀你,今夜都会把他抓捕归案的。”
  何望迟缓地站直了身体。
  这人扶着一棵树,伸了伸自己原本蜷缩着的那条“伤腿”,然后转过身,在黑暗中露出了一个笑容。
  “真的吗?”他问道。
  这个笑容让郁春明深深地皱起了眉头。
  他身上的热汗逐渐褪下,此时被风吹得一阵透心凉,耳中也跟着锐鸣不止,甚至难以听清何望说出口的话。
  “你真的是林场所的民警吗?”何望吁了口气,大声问道,“我过去咋没在林场所里见过你呢?”
  郁春明走近了两步,回答:“我是今年六月份被调来扎木儿的。”
  “六月份……”何望仰起头,似乎在掐指算着什么。
  郁春明并没有注意到,对面那人的另一只手已悄然绕至后背,他那鼓鼓囊囊的破棉袄下,似乎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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