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顶嘴?”王臻赶紧给韩忱使眼色,让他在廖海民面前装得听话一些。
韩忱立即闭了嘴,但谁知郁春明又开口了,他说:“我们已经及时止损了,如果让各位领导上了车,现在恐怕一个都留不住。”
王臻原本秉持着我自己的徒弟,我骂了,其他人可就不能再骂的原则,准备着急忙慌地把这俩人打发走,可不料俩人都不领情,竟然一个二个全和他对着干。
于是,廖海民忍不住了,他在一旁说道:“小郁啊,你这急躁冒进的毛病咋还没改呢?去年汽修厂爆炸,要不是你犯错误……”
“是我吗?”郁春明直接毫不留情地打断了廖海民的话,他大声质问道,“是我吗?你把通报拿来给我看,上面哪一点写了是我的责任?”
廖海民没想到郁春明竟然会反驳,他张了张嘴,一时竟有些茫然。
王臻赶紧看向关尧,示意他上去把郁春明拉走。
但关尧却幽幽说道:“廖政委,还没下定论的事情,最好别在大家面前讲。”
“啥叫没下定论?”廖海民一脸诧异,他问向王臻,“这个同志又是谁?咋突然插句没头没尾的话?”
“关尧……”王臻欲哭无泪。
作为一个一向很好说话的好同志,关尧眼下却丝毫不给王队长一点面子,他义正严词道:“廖政委,您是省厅刑侦总队的政委,应该明白事故定责是很严谨的,春明有没有错、有啥样的错,不管是白纸黑字还是蓝底白字上都没写,您就不能用这样的话来指责他。”
廖海民怔怔地问道:“你是哪个单位的?”
“我是扎木儿市分局下属林场派出所的民警,你作为政委,有义务倾听基层民警的建议。”关尧把郁春明往后一拉,自己拿出警察证,拍在了廖海民的面前。
廖海民目瞪口呆。
韩忱气短道:“关尧,得饶人处且饶人……”
“那你饶谁了?”郁春明忽然抬手一指,“韩忱,今晚,我让你不要领他们出到达大厅,也不要让旅客往外走,可你全当耳旁风!还有去年,我在从嫌疑人住所赶往松北汽修厂的路上,多次重审让你带人从厂区里撤出来,可你执意要继续打捞尸块!爆炸发生之后,我昏迷不醒好几天,你倒是替我把错全揽了。韩忱,你是欺负章雷醒不过来,说不了话,我是当事人,没法儿说话吗?你倒是扪心自问一下,这些错是我犯的吗?”
“春明,这些事儿,咱们回头再说,好不好?”王臻开始和起了稀泥。
“回头?回啥头?你要几回头才肯相信我?”郁春明“唰”的一下也抽出了自己的警察证,往王臻手里一丢,“不是都想让我辞职吗?那我就辞职好了,这身衣服我还就不穿了!”
说着话,他扭脸要走。
“不是,小郁,”廖海民急忙上去把人拦下,他放缓了语调,和声说,“这些都是组织经过调查后,才下的定论。你有情绪,我们理解,但也要依照调查事实说话,对不对?刚刚我的表达的确不那么严谨,这位同志也指出了错误,咱们心平气和地查案子,好不好?”
“你们调查了个屁!”郁春明怒不可遏,“你们就是觉得我平时待人接物飞扬跋扈、固执已见,所以出了这样的事,我肯定是第一责任人!也对,韩忱多会巴结领导啊,出了事,哪怕外放,也给外放个清闲的肥差,不是因为这人本事大,纯粹因为讲话好听,这合理吗?”
他站不稳似的后退了两步,继续说道:“松兰市局的那几位,督察组下来走访的时候,全都一口咬死是我的错,我就问一句,当时汽修厂爆炸,他们在现场吗?”
“先别说了,这儿是医院。”王臻左支右绌,但却阻拦无果,最后直接引火烧身。
就见郁春明一指他:“还有你,王队长。”
王臻一滞,咽了口唾沫。
郁春明指着他,振声说:“王队长,我知道你压根不愿意收我做徒弟,我还知道你当年求爷爷告奶奶想送我走,所以一逮着机会,你就巴不得赶紧把我丢出市局刑侦队……”
“春明,我从没这么想过,”王臻急得直接举起了手,“我发誓!我拿我家祖宗十八代发誓,我去年真的没想赶你走,我当时说的话都是气话!”
“是吗?”郁春明冷笑,“要不是我,你应该早就高升总队当队长了吧,因为我,啊不对,应该是因为你不信任我,所以你到现在还只能缩在市局里面当乌龟!”
“哎呀这……”王臻一个头两个大,他推了一把廖海民,试图拿领导给自己挡枪,“你平常大会上一讲讲仨小时不带歇的,现在咋哑火了?”
廖海民作为除了躺在里面的郁镇山之外的最高领导,如今也只能强作和颜悦色地拿过郁春明的警察证,塞回他手里:“小郁啊,那封信的事儿,我已经听王队长汇报过了,你受了委屈,组织都清楚,等案子办完了,一切都查清楚了,我们是肯定会给你恢复职级的。到时候你要是想回松兰,或者,或者进省厅,组织都可以给补偿……”
“不用讲这些好听话,”郁春明推开了廖海民的手,他轻笑着说,“你们也都知道真相了,所以以后别整这些虚头巴脑的客套了,没必要。”
这话一出,在场的众人都沉默了下来。
关尧和王臻却一头雾水,什么真相?
“行了,”见这场争吵总算结束,郁春明抹了一把脸,低头收起了自己的警察证,“既然郁副厅长脱离生命危险了,那这儿就不需要我了,我回去了。”
“哎等等,护士说……”廖海民刚要上前去拦,可话还没讲完,就见原本还好好站着的人,一转身的功夫,就“扑通”一下跪在了地上。
“春明!”关尧眼疾手快,一把架住了他。
“哎哟,”廖海民慌慌张张地也要去扶,他说,“你看这……刚就晕了一次,人家护士讲了,他这个贫血有点厉害,不能乱动……”
“这又是咋回事?”王臻抬头问道。
韩忱在一旁默默回答:“医院没有A型血储备,刚在回来的路上,是春明给郁副厅长输了200毫升的血。”
关尧揽着郁春明的手一僵,低头看向了倒在他怀里的人。
原来,这就是真相。
他们都知道,郁春明不是郁镇山的儿子了。
凌晨时分,郁镇山出手术室。
王臻在隔着玻璃看了一眼后,来到了郁春明的病房,他探头缩脑地敲了敲门,见里面没人答话,这才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
“还没醒呢?”王臻问道。
关尧正坐在一边,盯着输液袋出神,他摇了摇头,回答:“没有。”
“唉……”王臻长叹一声,“我这俩徒弟,真是我的索命鬼。”
“韩忱回去了?”关尧转头问道。
“我让他去跟着交警大队查肇事司机了。”王臻拨了拨自己的头发,走到近前看着昏睡中的郁春明,“啧”了一声,“原来这小子心里是这么想我的。”
“很惊奇吗?”关尧反问。
“哎哟……”王臻脸一垮,“小关警官,你还是少跟春明混了,你说说咱俩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是一个多么正直磊落的人,咋现在也开始学得讲十句话呛人九句,动不动拍桌子跟领导叫板呢?”
“那是你以前不了解我。”关尧平静地说。
王臻一摆手:“成成成,我跟你讲,也就是廖政委脾气好,要是换我们以前的总队队长来,今儿晚上得血流成河。”
关尧一抬嘴角:“怪不得王队您升不上去呢,敢情咱们省刑侦口从上到下是一以贯之的脾气差、性子烈。”
“快别说了,你也是我祖宗。”王臻求道。
两人正压着声音说着话,床上的人忽然动了一下,关尧赶紧示意王臻出去。
果真,半分钟后,郁春明睁开了眼睛。
病房内很安静,床头灯也很昏暗,以至于郁春明醒来时,看着医院那白花花的墙面,有些记不清到底发生过什么。
“好些了吗?”关尧的声音在这时响起。
郁春明偏过头,看到了这眼中满是红血丝的人。
“有点晕。”他小声说。
关尧叹了口气,握住了郁春明搭在床边的手:“你上个月躺在北林村的雪堆儿里快把半腔子血都流干净了,还记得不?当时人家大夫咋说的?是不是让你好好养着,近一年内都不要有剧烈运动?”
郁春明不说话。
“你倒好,”关尧接着道,“就你那少得可怜的血红蛋白,还去救别人,万一把自己搭进去了可咋整?留我一人儿当鳏夫吗?”
这话让郁春明笑了,但笑起来时眼前晕得更厉害,他只好老老实实地闭上嘴,听关尧念经。
“春明啊,”关尧说,“你可怜可怜我吧,别让我再为你担惊受怕了。”
第92章
输液袋中的液体还在滴滴答答地往下流,郁春明偏过头,绕过那从上垂下的输液管,看到了关尧藏在阴影中的面孔。
他似乎是哭过,鼻尖有些泛红,两颊被风雪刺得格外憔悴,就连那鬓角也隐约多了一缕白发。
“关尧,”郁春明叫道,“你好像有点老了。”
关尧气笑了:“我这是被你折磨的。”
“不对,”郁春明阖着眼睛说道,“是我六月份再见你的时候,你就已经这么老了。”
是啊,时间一晃而过几十年,谁能不老?
江心走的时候,关尧还不过十五,而现如今,他也到了即将奔四的年龄了。
磨盘山上的老树多了几圈年轮?宁聂里齐河岸边的鹅卵石被冲刷得光滑了多少?绵延千万里的边境线上,又经过了多少次草长莺飞?
床头的灯闪烁了几下,隐隐遮去了岁月在两人脸上留下的痕迹。
“我有点冷。”郁春明说道。
关尧起身坐到床头,然后张开双臂把他揽进了怀里。郁春明顺势翻过身,将脸贴在了关尧的胸前。
“你没啥想跟我说的吗?”他问道。
关尧缓缓收紧了手臂:“没有。”
郁春明不信:“一句都没有?”
“一句都没有。”关尧回答。
“为啥一句都没有?”郁春明闷闷地问道。
“因为……”关尧顿了顿,“因为,我只需要知道你是江心就足够了。”
说完,他又补充道:“其实就算你不是江心也无所谓,因为我早就爱上你了。”
郁春明轻笑了一声,他问:“啥时候爱上的?我咋不知道。”
“见你第一眼。”关尧答道。
“第一眼?”郁春明从他胸前抬起头,似信非信地看着他,“真的吗?”
“真的,”关尧俯下身,轻轻地亲了下他的额头,“因为我以前从没见过你这么好看的人。”
郁春明笑了,而后眼圈却又突然红了,他说:“关尧,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
关尧没说话。
郁春明淌下了一滴眼泪,他静静地等着,等着关尧为他擦去泪水,再等着关尧轻声说道:“那都不重要。”
什么最重要?
天快要亮了。
中午,王臻赶来了市医院,他刚走到郁镇山的病房外,就一眼看到了坐在门口长椅上的郁春明。这人登时脚步一刹,准备偷偷摸摸原路返回。
但谁知关尧注意到了正打算“做贼”的王队长,他一抬眉,提声喊道:“哟,春明,你师父来了!”
郁春明转头看去,有些诧异地打量了一下王臻这弓背塌腰的动作,他问道:“你要偷地雷吗?”
王臻干笑两声,直起身走到了近前:“鞋带开了,系一下,哈哈。”
说完,他关心道:“你这脸色看着煞白煞白的,咋还起来了呢?快回去歇着吧。”
郁春明被这肉麻的语调弄出了一身鸡皮疙瘩,他皱了皱眉,把手上的证物袋递给了王臻:“让你过来不是听你满嘴跑火车的,先看看这个。”
“肇事司机的电话?”王臻接过证物袋,奇怪道,“里面有啥重要信息吗?”
“有两个短信,你自己看,这是刚刚发来的。”郁春明回答。
十五分钟前,在肇事司机病房外守门的小警员气喘吁吁地找到了正准备出院回家的关尧和郁春明,并将这两条短信递到了他们的面前。
“第一条是‘死了吗’,第二条是‘死了才有钱拿’,”郁春明抱着胳膊说道,“刚刚关尧让专案组的同事查了一下这个号码,发现所处位置就在胡杨村附近。”
“闵超查到啥了吗?”王臻在迅速浏览过一遍这两条短信后问道。
“还没,知道王队你要来,所以等你来了再商量。”关尧回答。
郁春明拉过一个纸箱,推到了王臻手边:“刚刚我俩还翻看了一下肇事司机的个人物品,在里面发现了一张银行卡,打电话问了银行工作人员,人家说这张卡才开户不到三天。”
王臻一脸狐疑:“你们是怀疑……有人雇凶作案?”
“对,”郁春明平静地一点头,“而且作案的目标,应该就是我。”
那雇凶者是谁?
“这个号码,你们刚刚回拨过吗?”王臻问向关尧。
“拨了,对面直接挂断,然后就不在呼叫区域了。”关尧回答,“早晨那会儿,闵超还发消息给我讲,胡杨村外面啥都没发现,他打算打道回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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