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声音一高,连带着那只输液的手动作幅度也大了。扯得输液管猛一晃动,寇远洲心一紧,下意识伸手扶住。
幻觉。
寇远洲机械性地重新坐回那张椅子上。
又是这些东西。
长久以来纠缠着他的梦魇。起初只是幻听。听到圆圆一直在某处喊他,要找他。喊得寇远洲心都揪起来,不论当下在做什么事都要站起来看一看。后来逐渐出现一些幻觉。
或许这些长久以来的这些神经兮兮的幻觉。
其实正是他内心正在真正最渴望着的东西。
“……不要这样。”
乔沅最终说道。
说实话,刚刚寇远洲那幅阴晴不定的模样,真让乔沅有点害怕起来。
让人不愿去想他真的能做出什么事情。
……
寇远洲丝毫不怀疑,如果刚刚自己选择听从那个幻觉,继续那样下去的话,有朝一日他会真的控制不住自己做出一些什么事情来也说不定……
旁边传来一声抽气的声音。
乔沅肩膀微微耸动。
“抱歉。”寇远洲说:“你今天很辛苦吧?”
听见这话,乔沅脸蛋一皱。
他回想起今天经历的事。
那种感觉是乔沅死也不会愿意再经历一遍的。喝下去不到一分钟的清水,转眼又吐了出来。
几乎是一瞬间,乔沅的下巴也酸酸涩涩地皱巴巴成一团,仿佛受了天大委屈一般,不是仿佛,这就是他受了天大委屈的诉苦的超级前摇。
不能怪他。乔沅今天吃了大苦头,差点把苦胆一起吐出来了。
偏偏在这种时候还没有人在他身边。他自己一个人连走路的力气也无。
在医院醒来的时刻是他整个人最为脆弱的时刻。
乔沅抽抽着气跟洲哥投诉——“你知道吗,水从我的鼻子和嘴巴里一起出来……”
太痛苦了。那种感觉充斥满他的嘴巴和鼻腔,乔沅当时想死的心都有了。
乔沅一心扑在大吐苦水这件事上。急忙向洲哥诉说他今天生病有多难受,似乎这样才能缓解他的难受。这样抱着抱着,片刻后,他终于后知后觉发现了好像哪里不对。明明是两人拥抱着的姿势,此时洲哥却是钻进了他的怀里。
仿佛获得了大赦,又或是此刻手上抱住了唯一的救赎,高大的男人就这样俯下身去。一幅就要埋进乔沅身体的姿态。
只有深深弯曲下去的脊背微微泄露出一丝脆弱。
第46章
“你真的不带我走?”
“嗯。”
即使得到他哥的保证,显然乔沅仍然不能很相信他。隔了会儿,又问一遍:
“说好了?”
寇远洲说:“说好了。”
拥抱过后,他已经恢复了平静。这个男人除了还有些疲态,其他并与平时无异。仿佛刚刚那些只是被乔沅虚惊一场之后的后遗症,现在已经好了。看起来也不会勒令他今晚就搬回家去了。
乔沅暗自松一口气。
其实刚刚乔沅已经做好了万一抗争不成要被勒令带回家里的准备了。
这不是普通的篓子。这是住院。
寇远洲和他都清楚,和医院有关的事情对他们家而言是所能想到的最坏的事。
而乔沅
都怪那个厉真开了个坏头。乔沅在一次以为自己其实比认知中能吃更辣更多样化的食物之后,在终于啤酒火锅大烧烤的聚餐中他没有收敛。而拥抱自由的代价就是同时要承受后果。
这次真是他自己的锅。
说到锅。
乔沅想起来,宿舍的其他人大概这次也被他吓坏了吧。
现在的病房里只有他跟寇远洲,室友们,以及今天来给他送车的谢迁应该是被寇远洲赶回去了。
得到了寇远洲不会强行命令他搬回家住的保证。终于整个人放松下来,乔沅低头嗅嗅此时自己身上的衣服。他拧起眉。
“我现在肯定臭死了。”
今天这整件事情说来真的有点丢脸。吐到虚脱不省人事被人送进医院。当时兵荒马乱的场面可想而知不会多美好。
乔沅一脸纠结地看着自己身上的衣服。
寇远洲正像座雕塑似的站在床头一旁、替他调节输液滴速。听见了他的话,道:“来擦擦。”
一般不建议病人自己这么动调节器。但这不建议的人里不包括他们兄弟俩,他们是医院常客。早些年前就已经把这里住成了酒店一般。
他说的擦擦,依旧是哄小孩子一般的语气,擦(一声)擦(一声),也是他一直以来同乔沅说话的语气。
这不免让乔沅想起以前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以及以前他们的一些,“擦擦”。
一般是在夜阑人静的时刻。在胖蘑菇小夜灯旁边,他流了许多汗,连一根手指都不想动的时候,寇远洲伏在他上方。男人动作温柔而有力,替他抬手臂,或是扶住后腰。像是擦拭一条雪白的鱼那样,拎起他的|腿如同高高拎起一条白鱼尾。
不过那会儿已经跟现在不同了。……
当然不同了。而他说的也绝不是那种擦擦。乔沅知道的。明明知道,还是不免表情不自然了一下。
这倒是提醒了乔沅,他们两人如今还正处在某种不尴不尬的处境中。
“能起来吗?”看见乔沅要坐起身,寇远洲问了一句。
“我没事。”
“换洗衣服在那边。”寇远洲永远比他想的要更周到:“今晚就先在这里住一天,整理一下之后就休息吧。”
乔沅看他一下。
从刚刚那个过分沉重的拥抱里,重新抬起头来时,洲哥已经恢复如常。
变回他熟悉的那个洲哥了。和之前的怪异相比,他此时表情丝毫不见异样,语气如常。就像在一个以前做过无数次的简单的抱抱之后,他已经变回了正常的洲哥。
照顾起乔沅来得心应手,有条不紊。男人将一只手放在乔沅的发顶,轻轻揉摸时,掌心熟悉的温度和力量还是那么沉稳而让人有安全感。
在他的摸摸之下,乔沅就轻轻闭了闭眼。
如今他还是有些精神不济。才刚醒过来没多久。
“还有点低烧,暂时不要洗澡了,难受也稍微忍一下吧,一会儿擦擦就会好了。以及,最重要的,你现在需要禁食,任何东西,包括水都别喝了。暂时只能喝补液盐——但别喝多,喝一点就好。……”
是乔沅的错觉,还是洲哥他现在真的有一点絮叨。就像他们从前那样。
寇远洲不厌其烦地照顾他。
乔沅身上是在他昏睡时被换上的医院病号服。
单人病房里配备有专门的盥洗室。寇远洲拿来了一条热布巾。
乔沅要接过来,自己擦脸时,被他动作轻轻格挡了一下。
他心生出一点奇怪的感觉。抬起脸望向洲哥时,脸上就覆上来一条舒适温热的毛巾,让他无暇想其他。
寇远洲挽着袖子替他擦脸。
男人垂着眼时,冷峻侧脸线条专注无比。
要知道这个人在平时对乔沅的那种照顾原本就已经够细致认真,鲜有其比了。
此时病中的圆圆让他手下的力度放得不能更轻柔、缓慢,简直像是害怕自己能擦破手下他薄薄的一层皮肤那样,他将此刻所有的心思都贯注在擦脸这件的小小的事上,一点一点细致地擦拭过乔沅。全程耐心无比。
——到被照顾惯了的乔沅本人都有些不解的程度:“还没好吗?”
“洲哥?”
男人的动作没有停。声音从闭着眼的乔沅头顶飘下来,十足耐心、温和:
“再等一下就好。”
“脖子酸。”
“就快好了。”
动作慢得快要让乔沅睡着了。
为他擦拭干净了脖子和脸蛋。寇远洲施施然地抬起乔沅一只手臂。
在乔沅说些什么之前,他已经开始用新的干净的毛巾,专心致志地开始为他清洁其他位置。
一只手指修长型号宽大的手托住他小臂下方一侧。
将一条手臂抬高起来,好方便温热的布巾沿着每一寸柔软的线条擦拭过去。
乔沅又看了此时的洲哥一眼。
他眼神认真,那副模样,只是在一心一意地替乔沅擦拭着手臂而已。先从一个个手指肚,到虎口处,每一个手指指缝,之间的连接处。洲哥就在那处仔细地擦捻,将他的一只手擦干净了。
寇远洲手心托着这只手,如同托着自己一样十分宝贝的艺术品。
在他手中的这只手臂,在乔沅的小时候还是肉嘟嘟的一截藕臂。
小时候的乔沅长得非常可爱。
五个小手指头,连粉粉的指甲盖的柔软。嫩生生的犹如刚冒出头的白白笋尖儿,短而肥美。肉肉的手指肚。
每次从外面玩儿完回来,寇远洲拿着手帕替他擦手时,总是不会闹人。没见过这么乖巧安静的小孩子,一双小手自觉地伸到你面前,等待你帮他擦擦。
……
不知何时起,那个小小的圆圆已经长这么大了。
眼前盛在他手中的这条手臂,修长,优美。
在手腕处流连了好一会儿,他手里的布顺着小臂的线条往上擦去,布巾擦拭到他柔软的肘窝。这一处皮肤薄到能看清其下的青紫颜色的血管了,而且手感奇妙,柔软到不可思议。寇远洲表情不变,仔仔细细地用布巾下的手指按进去,擦拭那处。
在他的心目中,乔沅仍然是摆放在他办公桌上的,那个小小的样子。
永远都会是。
他是乔沅的洲哥,只有这一点无论如何都不会改变。
像是需要特地格外强调什么似的。他在内心对自己又说了一遍这个早已决定好的事实。
虽然从以前洲哥就很爱操心许多事情,比如照顾他什么的,但今天这种症状似乎变本加厉。
刚刚乔沅犯困,只抬手揉了一下眼,几乎是立刻就听见他一句:“别揉。”,随之手也被人拿了下来。
感觉他那双漆黑的眼睛仿佛就长在自己身上似的。随时随地的关注。
擦着擦着,乔沅感觉覆在自己手上的温热触感变了质。仿佛那不是一块普通的布巾,而是什么触感在其上面舔舐而过。
真的。比之前任何时候都更要有过之而无不及。
寇远洲垂着眉,像是在回忆又像是自言自语地说话:“还记得小时候吗?你小小的一个人不知道那儿来的那么多讲究,不管洗手还是擦脸从来都很配合,换衣服也不用大人催促。有时候就算没弄脏也会要求我帮你擦擦……”
乔沅忍耐到现在,以及,一直维持这个姿势很累。他把手臂从那个人手里抽了出来:“我累了。我要去换衣服。”
寇远洲:“还没擦完……好吧。”他看着乔沅坚定的眼神,妥协了。给他指道:“衣服在包里。你喜欢的那只玩偶也是。”
放过乔沅的手,他终于将布巾放到一边。乔沅看着他动作,终于结束了这场漫长的擦擦,刚松一口气,就感觉自己眼前笼罩下阴影,就在他莫名紧张起来,以为眼前人要做什么时,自己额上落下来一个亲吻的触感。
十分普通的一个吻。就像他们以前那样。这没有什么。
乔沅心想或许洲哥今天真的只是被他吓到了而已。
他顺从地被亲吻额头。便有一只大手抚摸上他后颈的皮肤。加深了这个吻。使得这个额上的吻变得力道有点重,时间有点长了。
乔沅抬眼看他。忍不住出声询问:
“洲哥?”
隔了片刻,男人才回答了他:“……嗯。”
这个称呼似乎让他想起来目前自己的身份位置,还是“洲哥”。这个不可改变的事实。
他终于缓慢放开了乔沅。让他下床换衣服。
而乔沅终于确定了,自己的感觉没出错。
这次住院似乎让洲哥更为变本加厉地监护和照顾着他了。
他带着那种怪异的感觉,独自进卫生间换衣服去了。
第47章
等人睡熟后,在病房里留下一盏夜灯。寇远洲站在门外,伸手从外面关上那扇病房门。
这一带住院区环境雅致而温馨,比起病房,让人想起星级酒店的套房。走廊上时刻保持着适合静养的安静氛围。连时而经过的工作人员都是悄声走路,随时待命。
“怎么样了?”
这一句问来自走廊外面,今天去而复返的谢迁。
“睡了。”寇远洲轻声说话,仿佛两人站在走廊里,隔着一扇厚厚门板,这个几乎听不见的音量都会吵醒里面的人似的,说:“他今天被折腾坏了。”
闻言,谢迁也心累地扶了扶额。下午的时候寇远洲就来了,他一个人看护到现在。
今天这事情闹的……
谁不是呢。
今天下午真是一场灾难。
他专程去给乔沅送车。就一辆小电瓶,愣是被寇远洲强迫他护送出了玛莎拉蒂的架势。谢迁一边想着这也值得他亲自去一趟,一边打算着到时候好好拍几张好玩的乔沅骑车的照片当表情包来着。结果,学校到了,但乔沅找不着了。
当时谢迁到达学校,电话找不到人而乔沅的好友苏晗嘴里也问不到什么时,已经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他和乔沅的导员两个人几经询问,最后从隔壁寝室的得知乔沅室友好像把他送去医院了的时候,整个人当时就不好了。
乔沅,医院。
这两个词联系在一起,仿佛当头一棒。当时就把听到消息的谢迁吓得不轻。
不是吧……
千万不要是那件最让人害怕的事。
因为在学校团团转了几圈找人,等他去往就近医院的那会儿时间已经有些晚了。谢迁在往赶去的路上还是焦头烂额地给寇远洲打去了那一通电话。
按下拨号键的那一秒钟他就料到了会有这一遭。
寇远洲这几天的状态原本就已经够不好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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