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的他还会对消毒水的味道产生畏惧和抗拒,长大后也就慢慢接受了。
曾经把医院当家住的日子都过一秒一秒地熬过来了,相比之下现在只是回医院在一直负责他的主治医生那里复查一下几个项目,一切已经很好了。
……明明他是这样想的。
但今天这次情况有变。
车子平稳行驶的一路上,今天车内气氛莫名地安静。
坐在车后排的乔沅和他哥之间氛围似乎有点不同,也可能没有,单纯只是乔沅的心虚在作祟。
从上车起他就一直在侧头盯着车窗外倒退的风景看。
昨天晚上,从卫生间出来的乔沅快速跑向客厅、他放着快递盒的地方。他一边祈祷寇远洲其实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现,一边人到客厅一看——
寇远洲果然如他所言,他的人不在外面。偌大的家里客厅一片安静,一切看起来十分平常。大落地窗的纱帘一角随风轻曳。
只剩他一个人的脚步声。
客厅桌上,一个被拆开来的快递箱孤零零放在那里。
而转头看向另一边,就见餐厅的桌子上留下了一个贵气有质感的礼品袋子,看样子是乔沅的礼物,洲哥带的伴手礼巧克力。
社死现场,不过如此。
乔沅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像是不愿面对现实,他还专门瞥了一眼桌上的快递盒。从这个角度,里头被拆开的内容物若隐若现地露出一点绒毛和清凉布料……
乔沅出师未捷,身心社死了。
他觉得洲哥很可能已经知道了,当然,也有百分之零点零零零一的可能不知道。
当乔沅以为生活已经没有更尴尬的余地,生活用迎头一击告诉他,有的兄弟,有的。
是的,后来乔沅反应过来算了算日子。寇远洲是昨天回的家,那么不出意外按照以往两人默认的习惯来看,今天应该刚刚好就是一周一次的那个日子。
昨天晚上,在寇远洲洗完澡回到房间的时候,乔沅用上了自己毕生所有的演技,一个人在床上很用力地装睡。用背影对着他。
之后洲哥贴心地给他掖好被子,再在他额上落下一个有些长的吻。他没有打扰乔沅睡觉。
……于是今天车上的气氛才会这样,尬上加尬。空气都干巴巴的。
虽然还在看着车窗外, 但他从刚刚开始就没有在看街景了,他现在在盯着外面干净纯粹的蓝天发呆。
清澈透亮的眼睛里倒映出一路倒退的街景。不做表情也不动的时候,他像一只静止的陶瓷洋娃娃摆在那里。
镶嵌在眼眶中的眼珠子也像透明的陶瓷做的。质感冰冰凉凉,像极了真人。
终于乔沅眼睫微动了动。他眼睛低敛下来,遮住了眼底神色。
乔沅一直是个自私任性的孩子。
但他看起来很乖顺老实,对吧?
实话是,真真正正老实的人是做不出来公开告白这种事情的。
默认把主动公开表白的人认定为弱势的一方,好像是存在于这个世界npc中的某种规则怪谈。
乔沅他从以前就任性天真,又喜欢小洲哥。
在乔沅小的时候,电视上还在流行一种套路肉麻的台式偶像剧。
比如大雨天吃西餐,以及斗舞那种的。
乔沅看的电视剧里:女主角凝望着广袤天空上纷飞的风筝,说它们永远属于无边无际的蓝天,然后找来剪子一下把风筝线剪断,两人一起浪漫地看着它回归天空。
无视掉浪费,这情节的底层逻辑在于体现主角的真善美。
其实当时的乔沅能够共情。
不是指共情风筝,而是指放风筝的角色。他很是能够深深地共情。
因为当那风筝乘风而上、悠悠漂浮在天际,它变得如此渺小遥远。站在地面上的人透过手中一根绷紧的细线,虽然只是一丝,也可以清晰感知得到它那边的世界里疾风劲流的力度和方向,感知到那是如何一种广袤无垠。
很安心。因为无论它再怎么属于天空,风筝线握在手里的感觉真的很美妙。
怎么会剪断呢。
但并不是因为浪费风筝这种无聊的理由。要是他就不会选择剪断的。
他是如此优秀。但他不属于天空。他属于我。
或许这才是乔沅会对苏晗提出的建议心动的原因。
兜兜转转,乔沅发现自己一直在干的是同样的事。寇远洲明明对他的人没有兴趣,乔沅还是跟他表白了。寇远洲也对他的身体没有兴趣,但乔沅还是一厢情愿一门心思地买了情|趣内|衣。
但还是被他搞砸了。
算了。都已经这样了。乔沅自暴自弃,心想反正不过是早知道和晚知道的区别而已,伸头一刀,缩头一刀。
如果说他之前还在要不要给寇远洲这种惊喜而有点犹豫的话,现在已经不用犹豫了。
而且就像是安排好了似的。
今天晚上的时机刚刚好。
好像是因为盯着天空看了太久。乔沅眼睛有些发干。
他退开一些,自己伸手揉了揉眼。
*
寇远洲手里一个工作平板。他一边低头看文件,一边时不时出声询问一句前座的人工作事宜。
前排也有两个人,一个是他哥公司的司机,一个是助理。前后排的两人一问一答,无形间有种工作多年培养的默契。
寇远洲老家就是医疗健康行业的。他在国外修的数学和计算机硕士学位。在结束实习后,他除了接班自家公司的一部分业务之外,后来还自己出来创立了源远智能,成为今年市场上表现亮眼的一匹黑马。
在前些年a省扩大外资医疗开放的环境下,其推出的辅助诊断系统如今已经与不少私立医院建立合作,主要辅助病理分析和疾病的早期筛查。他就是那种是二代界内锋芒毕露风头无两的青年才俊。
助理是从寇远洲进公司就开始跟他共事的工作伙伴,有着干练沉稳的性格,一丝不苟的工作态度。
是自动和乔沅隔绝了的正经的职场工作氛围。
反正以往这种时候边缘人乔沅也会扭头看着车窗外,自觉地对着一路倒退的风景发呆。
所以现在大概也是没什么区别的。从刚才起他像是在走神。人趴在那,一动不动。
一只大手从他后面伸出,十分自然熟稔地摸摸他被风吹得发凉的脸,直接顺势覆盖住,变成乔沅的口罩,把他的呼吸捂住在手心里。
他仗着手大就这么包住乔沅下半张脸,有种无形的压力直将人往后带。
乔沅歪头躲着他的手,像摆脱管教的小孩。动作间他的脸蹭到男人手腕间的佛珠,乌润的檀木珠子就在他皮肤上一滚。
就像乔沅有一柜子的监测手表一样,寇远洲有无数条这样的佛珠。
有些是千里迢迢从西藏求的,有些又是从寺庙里各种鼎鼎有名的大师那儿求的。
只能说,人这一辈子但凡生过一次病就知道了,作为病人家属是什么心情。他们已经不能再连这点信仰和依托都没有了。
如今的寇远洲也是偶尔才戴佛珠。原因是乔沅不喜欢。
这会在他明明无事发生的日子里也时刻提醒寇远洲他是个病人。
“别吹风。”此时乔沅就听寇远洲一边看平板一边说。
寇远洲身侧还放着去医院时会带的检查包,里面除了病历本等检查需要的各种资料,还有乔沅的外出用品,点心和水,林林总总。
乔沅就看见,随着寇远洲发话,自己这边的车窗随着缓缓升起,替他关上了车窗。
不知是不是故意的,寇远洲眼睛看着文件,他的手还抓着乔沅的脸不放。乔沅一顿,他扭头看了洲哥的侧脸一眼,神色如常。
“快到了。”
坐在乔沅前面,副驾上的人也适时出声。
是低缓舒适的偏中性声线。乔沅的注意力便转移到前排,一头黑发扎着利落长低马尾、侧脸干净漂亮的助理身上。
小月姐在他心目中一直是个很厉害的人。
据说当初还是寇远洲刚进公司实习时的前辈,现在在寇远洲身边工作。多年来一直是他最信实得力的工作伙伴之一。
你不得不承认世上有些人就是高能量高强度的存在,工作才是他们的多巴胺。小月姐给人的印象是永远精练强干,一丝不苟的。
虽然人冷话少,但她对乔沅很好是真的。
医院快到了,乔沅也不再执着窗外,他人也坐直了。
不愧是小月姐,气场还是如此强大。
也是这些年来唯一一个据传是曾经跟寇远洲有过一段的人。
洲哥身边的朋友谢迁,乔沅记得他曾经就说过这样的话。
谢迁:“别说,你俩看起来真像天生一对。”
这不是第一次,寇远洲和他身边的小月姐被错认成一对。
双a,强强……blabla,就连无事人乔沅都听闻了好几次。
“小月姐。”有一次在他哥的办公室外面,乔沅故作无知地问了出来:“你是我哥的女朋友吗?”
他当时是如此年轻天真,人傻就算了,还是一个处于恋爱上头的傻子。因为无知所以无畏,所以也对于在职场上对某个人说这样的话造成什么后果全无概念。
他一心扑在自己的爱情上。
以至于周围几个同事都以无声打探的眼神看着他,连不远处的寇远洲都直接喊了他的大名喝止:“乔沅。”
乔沅仍然记得那一天站在他对面的小月姐的反应。
她整个人如同不受外界任意微风搅扰的平平一湖静水。
乔沅刚刚语出惊人完,下一秒,她脸上的神情仍旧一派淡然平静,眼皮都没抬一下。
小月姐朝他走过来。
一边合上手中的文件夹,她步履轻巧始终平稳。于是轮到乔沅慌了。他站在原地,脊背挺直到发僵。
她停在距离乔沅这个怂包很近的位置。乔沅听见这个姐姐温声问他:“多大了?”
她像是没听到刚刚的问话似的。被当事人找到自己面前来的乔沅,这个怂包表情已经有些卡壳。
他说:“18。”
抬手温柔地摸了摸乔沅的头发。
然后小月姐就说:“真可爱。”
小月姐语气中有了起伏,第一次带上难能真切的夸赞和感慨,是在说他长得很可爱。
“……”
完完全全把乔沅当小孩子看了。
不管乔沅觉得他自己是不是,这个语境,他回答的那一刻就已经是了。
那天回去后乔沅就被寇远洲拉去谈话了。
即使之后他认识到错误,按照寇远洲的要求,加了小月姐的联系方式跟人家道歉,收拾自己的烂摊子。
乔沅想起,当时寇远洲是怎么说的谢迁来着。
“这辈子就剩那点事儿了”“你上医院看过花痴病没有?”“好大一个猪脑子”“找个班上”……
乔沅当时在一旁默默听着,心上被一连插了好几把刀子。
他就是那个花痴的,这辈子就剩那点儿事的,应该找个班上的性缘猪脑子。
还不如谢迁那个人光明正大呢。
他只敢自己在角落里阴暗扭动几下。
第10章
寇远洲已经开始单手一下下掐着他的脸玩。
他手大。盛在他手掌里,乔沅的脸跟捏个小麻糍团子似的,按一下,陷一个软绵绵的坑。
这人略带点恶劣玩笑的眼神,看着乔沅的时候,和乔沅小时候无数次被他捉弄时的表情一模一样。
乔沅被他一只手掐得不能动弹,转着眼睛看他。
其实抓得他的脸有一点痛。但乔沅正在看着他,便没有吭声。
看洲哥表情和平常无异,而且还是一样地喜欢捉弄他,对待乔沅也没什么奇怪和异样之处。不管是不是真的,这样的寇远洲倒是多少使他内心安慰了一点。
万一他不知道呢?
他不说,乔沅自然也不会主动去提起。
乔沅常年过来检查的医院是一家私立国际医院。光从外面看就能感受到其占地的豪迈作风,宽绰阔气的高层建筑在阳光下高耸肃立,毕竟这里就是以专家资源和超高品质服务著称的。
小月姐将他们送到后就要离开回公司,她同老板一起下的车。
“下午和商务部再沟通一下,那份草拟的协议可以先发给我一份了……这样,你回趟办公室之后先去找……”
两人站在车前多说了几句话。
对这里熟门熟路、此时正站在一旁的花坛安静等待的乔沅无聊踢走脚边一颗石子。他抬头看向前面的两人。
小月姐矮了身边男人一个半头,但如果从气场上看,他们旗鼓相当不分伯仲。一眼让人觉出这幅二人画面是属于一种强强联合的养眼。
女朋友吗?……
乔沅抿了抿唇。
说完话后她就要先离开。
在那之前,她朝乔沅这边走过来,将手中到底一样东西交给他。
是一个口罩。乔沅来医院会用到的。
乔沅道过谢。默默戴上了。再抬头,就看见刚刚一路不苟言笑的小月姐对他弯了下唇角。
“那么我先走了。”她说。
乔沅也跟她道别。
目送她拉开车门,弯身坐进车内,外面的寇远洲一只手扒着车门,话里带点求情的意味:“你也都看到了,下午我真不一定能回去,反正那种座谈会就没什么好去的,有关……”
回应他的是砰一声铁面无私的关门声。
很极限。距离手被夹到就差零点零一毫秒。
寇远洲举着那只手心有余悸,用一种难以置信她敢这么对老板的眼神望着他们渐远的车尾灯。
他们公司的人里大概也只有小月姐敢对洲哥如此行事了。
乔沅眨了眨眼,在后面看着他们的背影。
其实乔沅这段时间时常会多想。
在此之前寇远洲压根没说过自己喜欢异性还是同性,就被他弟,也就是自己从瓜藤上扭下来了。
比如,如果寇远洲不用养他这个累赘,站在他身边的是另一个更势均力敌的,他可以自己选择和追求的人……
在一段普通的关系中,不用把迁就和照顾另一个人的身体放在最高事项,只是单纯平等地相处,对他而言都会很自在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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