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折磨,这更像是一种仪式感,棺材意味着死亡,把人关进棺材里,无疑是将人送入坟墓,再加上棺材直接被放置在墓园里,显得更加具有象征性。
如果站在犯罪心理学的角度,以犯人的思维去思考,像林霜柏那样去进行分析,这种杀人手段还能反映出凶手的什么特质?是曾经也有过被囚禁的经历,所以将这样的折磨如法炮制的强加到别人身上吗?可安善同样也是被绑架囚禁过的受害者,比起心理创伤投射,恐怕是象征意义更为强烈。
凶手是对安善怀有仇恨报复心理吗?如果是抱有报复心理,也是因为当年的经济案?可如果是报复,根本没有必要让安善在沉睡中死去,毕竟,关进棺材里本身就是为了心理折磨,让受困者感到极度的无助,在恐惧中承受着渐进式死亡的折磨,如此才能满足行凶者的支配欲和掌控欲。
若不是为了报复,那又是为了什么呢?单纯只是为了满足自己不断进化的杀戮欲吗?
安善被杀的手法,是旧案里没有出现过的手法,并且,是目前为止唯一没有被分尸的。
所以,安善对于凶手而言,具有某种特殊性。
因为特殊,所以既要谋杀又不希望他受到太多折磨;因为特殊,所以保留了他尸体的完整性。
那么,安善特殊在哪里?因为是十一年前旧案的幸存者?还是说跟凶手之间认识?
沈藏泽缓缓站起,目光并未从安善的尸身上移开,只沉默地进行思考。
以目前的分析来看,似乎以上这些问题的答案都指向林霜柏,可,真的是林霜柏吗?为何他总有种说不上来的违和感?哪怕是第二人格,他都不认为有杀安善的必要。
凶手必然是个计划周密的人,并且极为冷血,还有可能是反社会型人格。
林霜柏跟他讨论过,反社会型人格的基本特征是有持续侵犯他人权利的行为史。除此以外反社会人格者缺乏共情能力,对感情、权利和他人的痛苦表现冷漠同时又相当易怒,能毫无心理负担的反复撒谎,还会出现不负责任以及异常攻击性所导致的冲动暴力行为等品行特征。
沈藏泽走到棺材前,又再次将整个棺材很仔细的检查了一遍。
棺材整体结构并不是亚洲传统的棺木设计,而是更偏向欧美电影里能看到的在葬礼上瞻仰遗容时所使用的棺材,外观上没有多余的设计,相当朴实,如果根据款式去调查,说不定能查到商家和买家信息。
但凶手是个计划性很强又十分谨慎的人,恐怕不会直接用自己的身份信息进行购买,极有可能会借用他人身份信息又或是干脆伪造,又或是通过二手交易的方式进行购买,这样一来,很难直接通过棺材的买卖信息来锁定凶手身份。
另外,从凶手善于做计划性且心思缜密的特点来看,似乎又并不完全符合反社会型人格的特征,毕竟反社会型人格者比起计划性,更多时候容易在被激怒的情况下做出毫无计划可言的冲动攻击行为。
事实上,沈藏泽并不认为林霜柏的第二人格真的缺乏同理心并享受那种控制被害者的权力感。他曾经跟许苒确认过,Dissociative Identity Disorder的衍生人格更多是为了保护主人格,为了代替主人格去面对那些创伤或不愿面对的经历,分担过于强烈的情绪和痛苦的回忆才会被创造出来,是大脑跟心理共同作用而诞生,光是基于这点,就已经不符合缺乏同理心的特性。而且根据第二人格之前跟他说过的话来看,第二人格的目的并不是报复,而是要让真相浮出水面,让当年的真凶落网。
第二人格曾经说自己只对死人感兴趣,这句话某程度上像是一种暗示,如果要对这句话进行解析,其实可以理解为对活人不感兴趣,自然也不会对折磨人这种事感兴趣,换而言之,第二人格对虐杀行为不屑一顾,也不会去实施任何虐杀行为。
林顺安最初考入大学学的是法医专业,然而因为旧案的发生,林顺安被迫退学,出国后也更换了专业,第二人格作为衍生人格共享了相同的志向和理想,所以才会说自己只对死人感兴趣。
先是许恺瑞,然后是心理咨询师许苒,接着是旧案幸存者安善,失踪的安思言和从医院逃跑的潘时博,如果这一切都只是序幕,意味着接下来还会出现新的被害者。
跟过去有联系的人那么多,凶手到底是根据什么去选择被害者,又该怎么做才能让凶手停手?
面对将安善搬出来后便空无一物的棺材,沈藏泽沉吟良久后终于转身,极其冷静而犀利的目光看向略微别开脸不太愿意一直去看安善尸体的黄正启,沈藏泽承受着在场所有警员向他投来的仿佛凝有千斤实质重量的注视,神色冷峻地沉声说道:“黄副队,林霜柏作为十一年前连环绑架凶杀案的幸存者,被怀疑涉及严重犯罪行为,已成为本案的重要犯罪嫌疑人,其在已知自己可能面临法律追究的前提下做出逃避行为,更在逃跑时非法持枪伤警,使得我们刑侦无法正常对其进行调查和审判;再加上本案前两名死者被害的犯罪手段残忍,眼下出现的第三名死者还是参与本案调查的公安法医,基于以上几点,本案定性升级为重大恶性凶杀案,必须立刻对在逃的重要犯罪嫌疑人林霜柏发布通缉。”
第一百六十章
“今日,警方发布最新通缉令,一名重大刑事案件嫌疑犯在逃,请广大市民提高警惕,提供线索!据警方通报,犯罪嫌疑人林霜柏,三十一岁,身高一米八七,体型中等偏瘦,微卷及肩长发,最后一次出现于港海市旧城区,涉嫌非法持枪、袭警、绑架、故意杀人及侮辱尸体等多项刑事罪。目前警方已展开全力追捕,并呼吁市民如发现可疑人员,请立即拨打报警电话110或与当地公安机关联系。对提供重要线索者,警方将予以奖励,并严格保密身份。目前案件仍在进一步调查中,敬请关注本台后续报道。”
烧烤店门口的位置上有人正在一边吃着烤串一边看新闻播报,正好就放到最新的通缉播报。烧烤店外面有好几桌人在聚会,都在大声的聊天说笑,因此也没有多少人真的留意到刚刚的通缉播报。
尽管很多时候普通人其实并不太会真的去留意新闻和网络平台上的通缉内容,但通缉令一旦发布,意味着任何公民都有权将被通缉在案的犯罪嫌疑人扭送公安机关、人民检察院或人民法院处理。并且,通缉令将持续生效,直到通缉犯被缉拿归案或死亡,又或出现通缉原因已经消失而无通缉必要的情况,发布机关才会发出撤销通缉的通知。
烧烤店旁边就是一条昏暗的小巷,巷子口的路灯已经坏了很长时间,于是入夜后大半条小巷都被黑暗所淹没。
窄长的小巷,路边的路灯打下的昏黄灯光让巷口和巷内划出一道斜斜的明暗交界线,一道模糊的人影站在交界线上,靠着满是污迹贴纸和青苔的墙壁,正低头在吃几个小时前买的肉夹馍。
已经凉掉的肉夹馍口感并不好,只是吃的人显然并不在意,慢吞吞的吃着,每一口都要咀嚼很长时间。
过长的发尾依旧束在脑后,微卷的额发垂下来,尾端正好落在架在鼻梁上的眼镜前。出事前在眼镜店里买的平光眼镜,大黑框看起来多少有些笨拙厚重,却能很好的遮挡那过于锋利的眉眼。他身上穿着一件黑色风衣外套,里面是卫衣和牛仔裤,裤脚束进脚上穿的高帮马丁靴里。
尽管已经晚上九点多,但烧烤店所在的这条小吃街还是很热闹,路上来来往往的人很多,而他藏身在巷子里,悄无声息地观察着路上的行人。
实际上他留意到坐在外边吃宵夜的好几个年纪稍长的路人在看新闻时,都出现了那条通缉播报。
在安善被杀后他就知道,走到这一步,沈藏泽和蔡伟齐一定会发布通缉令。
也算是有其父必有其子了,到头来,还是成为了背着杀人嫌疑的通缉犯。
把冷冰冰还结了油块的肉夹馍吃完,林霜柏用纸巾擦干净嘴巴和手,又重新戴上了手套。
那天晚上开枪时,他是瞄准了沈藏泽的左手臂外侧,没有伤及骨头,不会对行动造成太大影响,至于其他伤也都能在短时间内痊愈;现在出现第三名被害者,而且被害者身份还是公安法医,这样严峻的情况下,沈藏泽必然已经出院重新投入到调查中。
而且沈义也已经以协助调查的名义被召回加入到调查中,虽说已经退出一线超过十年,可沈义毕竟是经验丰富的前刑侦队长,接下来针对案件的调查,应该能找到更多的线索和证据。
只不过潘时博是个问题,他是当年旧案的真正帮凶,现在已经无法开口,要想证明他这些年还一直在犯罪会十分困难,更何况潘时博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在海外活动,部分犯罪行为也是在海外进行并且已经不可能找到确切证据证明是他在背后操控,接下来要怎么处理潘时博是个要谨慎思考的问题。
还有许苒藏起来的那份资料,那天跟许苒见面时实在太匆忙,没能仔细套话,导致现在对那份资料到底被藏在哪还没有确切的头绪。
戴上口罩,林霜柏从巷子里走出来,然后在小吃街里逛了十来分钟。
他已经对这一带很熟悉,知道哪一间店和路边摊的吃食价钱公道又好吃,因此他虽然只逛了一会,手上还是多了一袋吃的,都是用现金付的款。
在买完吃的以后,林霜柏走进了一条位于街尾的巷子里。
那条巷子实际上是跟旧城区相连的,林霜柏在七弯八绕的窄巷里穿行,偶尔才会碰到一两个打完工回租屋的工人,他提着一袋吃食在窄巷里像游魂一样走着,不急不缓的脚步,身体也很放松,一点都没有被通缉的紧张慌乱感,整个人看起来更是跟一般人想象中的通缉犯模样没有半点关系。
走了差不多有二十分钟,林霜柏终于从迷宫般的窄巷里走出,经过一家小卖铺的时候买了一份报纸,又再走了五分钟后,他走进了一家破旧的旅馆里。
旅馆前台的工作人员正在拿手机打王者荣耀,听到他进来的声音连头都没抬一下,这个时间点不会有新的住客来,能进来的只有已经住进旅馆的客人,但也基本都不需要服务,因此前台所有注意力都在游戏里,根本连一个眼神都不会给他。
从楼梯走上楼,每走一步都能听到楼梯发出让人毛骨悚然的咿呀声,楼道里的灯光还特别暗,以至于每上一级楼梯,周遭环境的阴森感都会变得更重,总让人有种错觉,仿佛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有令人恐惧的东西从身后或是某个角落里扑出来。
等上到二楼,不算长的走廊里左右两边加起来总共也就只有六间房,林霜柏从衣兜里掏出一把钥匙,走到右边中间那间房的房门前,用钥匙开了门。
房间很小,进去右手边是洗手间,再往里走除了一张单人床外就只有一个茶几和一张椅子,连梳妆台和电视机都没有,正对门口的墙上有一扇窗,窗户上方装了一台空调,只是看起来也似乎不像是能正常运作的样子。
林霜柏关上门后立刻又去开了窗户,因为房间里四处都散发出一股浓浓的霉味,墙角和墙缝处都是黑色的霉菌,要是不开窗,这房间里的气味简直让人无法忍受。
作为一个有严重洁癖的人,如果不是到了迫不得己的地步,这种鬼地方林霜柏根本连一秒都待不下去,更别说是连续好几天都住在这里,强迫自己睡在一张不知道都有些什么人躺过的,床单被铺看起来也都不像认真清洗干净,甚至跟房间一样散发出一股似有若无的旧物霉味的床上。
单人床靠窗那一侧的过道上放着一个小型行李箱,没有打开。林霜柏先是走过去确认了一下没有被打开过的痕迹,然后便将手里那袋吃食放到茶几上,继而在床上坐了下来。
摘掉黑框眼镜,捏一下被眼镜压出红色印痕的鼻梁,林霜柏有些疲惫地低下头,微微弓背将小臂搭在了腿上。
片刻,闭上的双眼渗出一丝湿意。
——安善死了。
“我知道,所以呢?”
——我们没能阻止凶手。
“要不是你护着,安善十一年前就被林朝一杀死了,他已经多活了十一年。”
——他是我唯一的好朋友。
“林顺安,你应该知道,我不会因为安善的死而难过,他是你的好朋友,不是我的。”
——他不该死!如果不是因为我,他不会死!
“够了,你什么时候才能改一下这种把所有错都揽自己身上的坏毛病,只要是人就一定会死,早晚的问题,既然都会死,就不存在什么该不该的说法。”
——安善一定是察觉到什么才会被害,他根本就不该插手。
“事情已经发生,你现在想这些毫无用处,还不如好好想想,接下来我们要如何行动,通缉令已经发出,我们现在不能到人群或是监控密集的地方去。”
——凶手还会继续杀人,他一直在向我们提出问题。
“最好你的沈队长能再聪明点,如果凶手的目的真的旨在重现当年的旧案,那么就意味着沈义也会成为凶手的目标。”
——凶手提出的问题不存在正确答案,这个世界上,本来也没有任何一个问题是只有一个答案的,所谓的正确答案,不过是人类自身给出的定义和限制,现实里,任何问题在不同人的心里都会有不同的答案。
“现在问题在于,凶手到底是想给你一个怎样的身份,是被世人排挤歧视且常年跟罪犯打交道最终导致心理变态的杀人犯儿子,还是走不去过去所以精神病发作模仿犯案的旧案幸存者。不管是什么身份,我们在凶手的剧本里,都是要成为替罪羊的杀人犯。”
——十一年前,在我自杀被救回来后,我在医院里见到了做完肝脏移植手术不久,还在住院观察的安善,当时他跟我说,他不怪任何人,无论是父亲还是我,他都没有一丝怨恨,他只是感到很痛苦,因为活下来的只有我和他,作为幸存者,他有着跟我一样的负罪感。
第一百六十一章
尽管已经过去十一年,可那天在医院见到安善的那一场对话,却从未因为时光流逝而褪色。
那天上午刚下过雨,医院外面草坪上的青青绿草因晶莹的雨水滴而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再加上雨后的空气比平常更为清新,一切都是那样的生机勃勃。
长椅上坐着几个病人,还有几个病人则坐在轮椅上被家属推着在小道上散步。
林顺安独自一人坐在阳光照不到的阴影处,佝偻着背,肩上披着一件针织开衫外套,脖子上和手腕上都包着白纱布。
他那天是抱着必死的心自杀,手腕上和脖子上划下的伤口都非常深,若非当时人就在医院里医生救治及时,他恐怕也已经下了地狱去找他父亲。
可是,为什么要救他呢?他根本就不该活着,只有死了才能给那些被害者赎罪,才不会拖累母亲。
一个罪人,而且是一个背负着好几条人命的罪人,没有任何活着的价值和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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