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教授,卢志洲不是凶案的嫌犯吗?你现在却反过来替他辩解说情?”杨婉颐疑惑道,她不明白面前这个年轻人是何意。
“杨女士跟我都是研究心理的,我研究的是犯人为何会犯罪,从成长环境到动机等等,而你研究的是如何治愈在精神心理上受到创伤的病人。我想了解清楚卢志洲的成长过程,是怎样的环境和经历造就他如今的性格,当然,目前卢志洲还只是嫌犯,并不能肯定地说他就是杀人凶手,只是如果假定他就是凶手,我自然也要分析他的作案动机。”林霜柏停顿了一下,似有若无地偏了一下头,鼻梁上的眼镜镜片反出一道掩去他眼神的白光,“而杨女士,你多年来一直试图帮助治愈来找你的病人以及其他遭遇困境伤害的女性,可你自身,却始终没有从那段过去中走出来,因为你儿子的存在,你一直都活在那段噩梦与创伤中。”
“你到底,想说什么?”杨婉颐不愿再跟他绕圈子,道:“让我到市局来配合调查,我来了,可是你到底想让我交代什么?我跟他已经很多年没联系,我这段不堪的往事跟你们在调查的凶案也无关,我能交代的不过是他从出生到读完书的那二十几年人生,他结婚后开启的第二段人生,我不清楚,也不想知道。”
“应该,很难不知道。毕竟,卢志洲的第二任妻子,曾经是你的好朋友。”林霜柏说道,他看着杨婉颐,没有漏掉她任何一点细微的表情变化,包括此刻在她眼底掠过的慌张,“卢志洲不是一个会轻易放弃的人,他能在十岁都不到的年纪一个人到城里找到你让自己顺利读上书,就已经能看出他是个目标性很强的人,加上他希望能跟你一起住,以及成年后迁户口改名,都能看出他性格里的偏执。你说帮他找到工作后,就跟他断了联系,但以卢志洲的性格,绝不可能答应就这样跟你切断关系。而他的第二任妻子,不仅是一个成功的蜡雕塑艺术家,同时还是你转专业前同系同专业的大学好友。”
杨婉颐整个人都僵住了,在林霜柏平静无波的目光下,她只觉背上泛起寒意,试图想要辩解,却没想到自己极力隐藏的一切,早就已经被发现。
“杨婉颐女士,三年多前,更确切一点,在发生车祸前,卢志洲找过你。”林霜柏已经不再提问,每一句话都是叙述,“你对卢志洲来说,是一个特殊并且极为重要的存在,所以当发生在他计划外完全不可控的事时,他第一反应会想到的会是你,而不是其他任何人,他或许不会告诉你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可他,必然会向你求助。你或许并不知道全部真相,可当警察找到你,说明是一起凶案需要你配合调查时,你心里应该就已经明白,在三年多前,你无意间,成为了他的帮凶。”
眼泪到底还是从通红的眼眶滑落,杨婉颐仿佛在这几句话间失去了所有精气神,一股被现实击倒的沧桑再也掩饰不住地从眉眼间透出,她摇摇头,嘴角泛起一个透出凄凉感的苦笑,低声道:“我知道的,从再见到那个孩子出现在我眼前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总有一天,这个孩子总有一天,会把我剩余的人生都摧毁……罢了,我有一个工作室,是我闲暇时自己做蜡制艺术品和蜡雕塑所用,这几年我都没再进过那个工作室,你们,去那里查查吧,或许,能找到你们想要的证据。”
听完杨婉颐说出工作室所在地址,林霜柏合上档案夹站起身,再看仿佛瞬间老了十岁的杨婉颐,道:“杨女士,没有人可以苛责受害者,或是告诉受害者应该怎么做,你想摆脱不堪的过往,让自己的人生回归正轨并没有错,无论卢志洲是不是凶手,最初去找你还有后来成年后跟比自己年长的女性结婚的真实目的是什么,我都希望,你作为一个受害者,不要再让自己背负更多愧疚和责任的十字架,接受和放下的课题,你已经花了一辈子的时间去做,哪怕结果和答案不如意,只有你放过自己,才能走出来。”
转身,林霜柏大步走出询问室,把空间留给掩面无声痛哭的女人。
哪怕二十一岁时获救逃离,这个女人到底还是被困在了那个深窟中,花了大半辈子,都没能从痛苦折磨中解脱。
走廊上,沈藏泽已经从监控室里出来,看着林霜柏走过来,问道:“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把档案夹给沈藏泽,林霜柏道:“看到杨婉颐的资料后,我想起来调查卢志洲婚史的时候,在他第二任妻子的资料里看到过杨婉颐的名字,同一所大学,还先后担任后帮助女性维护女性权益协会的主席。加上卢志洲藏尸选择的手段,线索也就连在一起了。”
“你真的认为,卢志洲的两段婚姻,未必都是骗婚?如果是这样,他是连环杀人犯的推断就不成立了。”沈藏泽继续问道。
他们到底没有卢志洲杀害两任妻子的证据,若是卢志洲对妻子并不是没有感情,第二任妻子又是自己母亲的好友,卢志洲又这么看重自己母亲,他真的还会为了钱对自己的妻子痛下杀手吗?
“在沈队眼里,人是这么片面的吗?”林霜柏反问,“卢志洲渴望母爱,跟他有目的性选择结婚对象利用婚姻获取自己想要的并不冲突。年轻的富二代,或许涉世不深容易哄骗,可经济大权甚至是婚配权到底还掌握在父母手中,也不见得就愿意那么早结婚,更何况有钱又爱玩的富二代不见得就真的那么好骗,把人当猴耍随便玩玩的不在少数。可如果是年长已经自己积累了丰厚财富的女性,他的付出远比收获要少,给出去一点真心实意,就能收获到温柔亲切的关怀,得到财富地位甚至是走近自己母亲的交际圈,对卢志洲来说,哪个是更好的选择一目了然。”
卢志洲虽然在接受审讯时表现得看不起女人,可实际上卢志洲足够聪明,也足够清醒谨慎,并没有把女人都当成随便就能骗到手的傻子。
“再者,卢志洲想要的,是无法从杨婉颐身上获得的母爱,当他的妻子无法再满足他的情感需求,财产又被他挥霍得差不多以后,对卢志洲而言就已经不再有利用价值。在跟第一任妻子结婚之初卢志洲就已经利用过别人犯案处理继母一家,已经出现心理偏差对犯罪有自己一套认知的卢志洲,在没被发现以前,绝不可能住手。”林霜柏说道,嫌犯以及已经证据确凿被判刑的犯人,成长环境以及经历或许塑造了他们的性格认知各方面,可犯罪,是自己做出的选择,而一旦踏进了罪恶的领域并尝到了甜头,发现犯罪能成为自己获得巨大利益的捷径,在被抓住以前,几乎没有一个人会自己停下来。
在人性的谷欠望面前,有多少人能保有良知,无论是承认错误,还是面对法律的惩罚、被打上烙印的人生,都需要极大的勇气,可惜的是,大多数人都没有这样的勇气,最终选择在罪恶的深渊里沉沦,越陷越深犯下更多不可挽救的错误。
林霜柏的分析说明足够明白,沈藏泽认同他的看法和推定,看了眼手表确认时间,道:“老黄已经去了痕检部叫人一同出发去杨婉颐所说的工作室,但搜证以及化验都需要时间,卢志洲的拘留时间不剩多少了,要在时间到以前把证据拿到他面前让他认罪恐怕有难度。”
林霜柏想了想,又问:“卢志洲的弟媳还有多久能带回局里?”
“半个小时,但卢志洲的弟媳就算问话最多也只能说明卢志洲有间接故意杀人的嫌疑,我们目前最重要的,还是要找到卢志洲杀害章玥的证据,让卢志洲认罪。”沈藏泽话音未落,眼角余光已扫到周佑跟王小岩两人一齐从走廊尽头跑了过来。
第五十三章
卢志洲再一次被推进讯问室的时候,距离他的拘留释放时间还有一个小时。
因为是残疾人士,所以虽然是被拘留,依然有看护人员照看。
这也让在局里被拘留两个晚上的卢志洲看起来要比一般嫌犯的精神更好,样子看起来也要更整齐些。
沈藏泽进去的时候,卢志洲甚至正一脸悠哉的用手磨蹭着自己下巴上长出来的胡茬,看到沈藏泽进来还笑了一下,道:“哟,这回换男警官了啊?怎么,发现女的没用,就又换回男人了吗?也是,女人不过是男人的玩物,创造不出什么价值,也派不上什么实际用场。”
淡淡撇一眼身体陷在轮椅里,样子比同龄人更加枯槁的男人,沈藏泽在桌子前坐下后说道:“嫌弃女人创造不出什么价值,自己却一辈子都在依附女人而生,你也挺不容易,不过就你现在这尊容,也就只剩下打嘴炮了,真再让你去勾搭女人,你也办不到。”
一句话,让卢志洲瞪大了双眼满脸都是克制不住的怒气,也让监控室里的刑警们都忍不住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狠狠瞪住沈藏泽,卢志洲咬牙切齿地说道:“你是什么东西,找不到证据就想对我用激将法吗?”
“我?”沈藏泽轻轻一笑,靠在椅背上不屑地睨视卢志洲,“你下身瘫痪,连眼睛也瞎了吗?还是说,看到我这张脸,忍不住自惭形秽了?没事,反正就算是你没瘫的时候,长得也没我好看,论受欢迎程度也不可能比得上我。你自己是什么东西自己心里清楚,我好好一个人,不会跟东西计较。”
论毒舌,论气人,曾经的“头牌男公关”—— Narcissus Shen,从不让人失望。
卢志洲气得双手握拳,瘫痪后就越来越糟的脾气和情绪差点就没控制住,怒道:“你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耀武扬威,我还以为刑侦有多了不起,原来也要你这种靠皮相吃饭的家伙,难怪这么无能这么垃圾。”
“怎么,只许你靠皮相吃饭,就不许别人靠皮相吃饭?我起码还能靠皮相二三十年,你能吗?要不要我现在给你一面镜子照照,让你清醒一下自己现在什么样子?”沈藏泽姿态放松地坐着,丝毫看不出拘留时间快到的紧迫感,甚至还四十五度抬起下巴露出自己优越的下颌线,好整以暇地说道:“我从进刑侦开始就在靠这张脸抓犯人,你有意见?”
另一边的监控室内,刑警们不是在疯狂捶墙就是在捂嘴巴捂肚子,全都在使出吃奶的力气憋笑,生怕自己一个没忍住笑得停不下来,被戴着耳机的沈藏泽听到,案子结束后还得被秋后算账封口。
卢志洲胸口猛地起伏几下,被气得发红的脸上那些松弛下垂的皮肉用力得都能看到皱纹在抖,好半晌他才喘了两口粗气,磨着牙说道:“拘留时间马上就到,你在这里跟我说这些废话,毫无意义。”
“行,那我们来说点有意义的。”沈藏泽干脆地点头,翻开档案夹,拿出一份口供放到卢志洲面前,“吴有男,你那倒霉弟弟的妻子,还记得吧。”
卢志洲看都不看那份口供,表情冷漠下来:“记得,我弟弟死后没多久就改嫁了,也亏得你们为了查案连她都找到了。”
“不错,我还以为你要说不记得。”沈藏泽挑了挑眉,道:“你这人,不查不知道,一查才发现你真是先天死神体质,四十不到,可跟你扯上关系的人都快死光了,父亲死了,继母和弟弟妹妹也死了,还有弟弟的儿子,加上你的两任妻子,章玥,跟你坐一辆车的两个非法维修工,甚至是你曾经工作过的p2p公司,你负责的客户也跳楼死了,不知道这算不算地狱空荡荡,魔鬼在人间。”
抬手点一下桌上的口供,卢志洲咧开嘴:“这吴有男不是还活着吗?还有方惠君。不过既然警官你知道我这人不吉利,还不赶紧放我走,否则我怕下一个被我克死的,就是警官你了。”
“你这是,在恐吓我吗?”沈藏泽拍拍胸口,盯着卢志洲说道:“我好怕啊,可是怎么办呢,我这人生来不信邪,死了这么多人,要是还不仔细查一下,我还当什么刑警。”
“警官真会说笑,你说的这些人,虽说都跟我有关系还都死了,可都不过是偶然事件罢了,且不说继母那个案子凶手早就落网,就是那两个工人,那场车祸他们被撞死是很惨,了我也因此半身不遂备受折磨,更何况我一个普通人,哪有那么神通广大,在一个法治社会里持续杀人还能多年来都逍遥法外。”卢志洲微微向前倾身,满脸都是挑衅的讥笑,“这要是真的,你们刑警该是有多无能,到现在还抓不住我,就连眼前这个案子也最多只能将我拘留个四十八小时,就得放我出去。”
“当刑警的,最不相信什么偶然事件。”沈藏泽并不因为卢志洲的挑衅而生气,道:“根据吴有男的口供,当年你被继母和弟弟持续勒索,后来在你的继母、弟弟妹妹还有侄子被杀,凶手被捕落网并受审判刑后,你还曾经去找过她,威胁她要是再出现在你面前,下一个死的人就是她。”
卢志洲听了,依旧满脸的无所谓,人已经比刚刚被沈藏泽嘲讽的时候要平静许多,道:“然后呢,她还说了什么?还是说,我多年前威胁过她,所以现在要被她追究恐吓威胁?我不过是口头上威胁几句,既没有动手也没有破坏社会秩序,现在来追究也不过是浪费大家的时间罢了。”
“她说的可不少。”沈藏泽说道,“比如你跟继母和弟弟妹妹关系很差,而且当年连自己父亲过世都没有回去送葬,还提到你上大学时就开始出卖色相勾引上了年纪的女人,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还有就是,她当初在法庭上痛骂凶手冷血,连孩子都不放过的时候,凶手曾经说过都是你陷害的,是你要借刀杀人,他不过是被你利用了而已。”
卢志洲耸耸肩,对沈藏泽说的这些丝毫不在乎,道:“所以吴有男说了这么多,帮你们警察找到入我罪的证据了吗?”
“你如果不去威胁吴有男,也没在她二婚跟现任丈夫一起做生意创业成功之后向她要回当年你给继母和弟弟的钱,说不定就不会留下证据了。”沈藏泽不紧不慢地说完,随即看到卢志洲眼神闪烁了一下,“隔了那么多年突然又去找吴有男要她还钱,看来你当时是真的很缺钱。”
“证据?什么证据,你倒是拿出来我看看啊!”卢志洲双手搭在轮椅扶手上撑了一下佝偻的身体,道:“你以为随便说几句话,就能吓到我吗?”
“怎么会?我们警察从来不会无缘无故吓良好市民。”沈藏泽摇摇头,从档案夹里又拿出了一沓照片,扔到卢志洲面前,“你要是没让人跟踪吴有男的现任丈夫和孩子,吴有男也不会被你吓得有样学样地花钱找人去跟踪监视你,怕你真做出什么伤害她家人的事。”
被扔到卢志洲面前的照片,是他出入保蓝云海山庄章玥家的照片,这其中,还有几张他下车后从后备箱里拿出铁铲的照片。
卢志洲一动不动地看着桌上那沓照片,眼周肌肉抽搐几下,说道:“这些照片充其量证明我出入过章玥家,除此以外,又能证明什么?”
“哦,我差点忘了,吴有男找的那个,应该算是私家侦探的人,还真不是一般专业。”沈藏泽说着又从兜里拿出了一支录音笔放到桌上,“你跟章玥在屋内发生争吵,人家虽然因为在别墅区没法偷拍到屋内发生的事,可人家躲墙角,给你录音了。这个录音内容,我就不放了,毕竟当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你自己心知肚明,不过当然了,如果你想听,我现在再放一遍让你重温一下也不是不可以。”
34/123 首页 上一页 32 33 34 35 36 3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