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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张鹤邻不答,那笑容也是薄薄一层。宁离立时追问:“他的病又发了么?”
张鹤邻思索之间,终于是叹了一口气:“有劳宁郎君挂念了。”
那无异于默认的话语,顿时教宁离眼圈一红,喃喃道:“当真出事了,对不对?他人在哪里,我要见他……”
宁离立时要上前,却被人拦住。薛定襄目光中有警告的意味,却不是向着他,而是向着张鹤邻。
“他如何得知这些?”薛定襄沉声道,“何况他身份十分敏|感,不可放到陛下|身边。”
张鹤邻一跺脚,咬牙道:“且放行罢,若是出了事,由我一并承担。况且薛统领你就在边上,难道还怕有事在你眼皮子底下发生?”
薛定襄挑眉,正要驳斥,谁知宁离已经顾不得了。他只觉得手上骤然一股大力,错愕间竟没有拦住。下一刻,便见着那少年步履匆匆,已是直奔殿内而去。
他心中暗骂一声,顿时冷冷甩下个眼刀,急忙忙也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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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重帘幕后,只见得榻上青年,昏迷不醒。原本俊秀的面容,也是苍白而憔悴。
空气中彷佛飘浮着一股冰寒的气息,带着腥甜血味,若隐若现。
薛定襄虽是默许,心中仍是警戒,他紧紧地跟随其后,掌上真气凝而不发,正见得那少年怔怔跪在榻前,一张面容失魂落魄,骤然间仰起头来,却是脱口而出:“黄泉竭!”
他心中顿时警铃大作,目光转冷,如雷如电劈向了张鹤邻。
这等生死攸关的秘事,难道也是能不知轻重的向外透露吗?张鹤邻竟然糊涂到这般地步。
哪知张鹤邻面上,也是一派并不作假的愕然。
“宁郎君……你说什么?”张鹤邻不敢置信。
宁离嘴唇翕动,喃喃低语。可在场之人,听得分外清晰。
“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黄泉竭。
那神色间几分恍惚:“……我早该想到的,是黄泉竭!”
张鹤邻低声道:“宁郎君也知道这毒吗?”
殿内静得很,并没有得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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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离望着裴昭憔悴的面颊,探入被子里,去摸他的手。所触及的地方,指尖掌心,连手骨都是冰凉一片。
寒意冷冷的浸人。
他又将锦被掀开了些,要去探裴昭的脉。
骤然间被人截下,一双大手不容拒绝的按住了他的手腕。
宁离轻轻抬头,认出是先前不许他进来的那一位,那指掌像铁做的一般,好像生怕他有半分不端。
张鹤邻在旁轻叹:“薛统领,便让世子瞧瞧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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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定襄居高临下,双目冷冷的盯着那少年,只要稍有些不对,掌中劲气便会霹雳般出手。
他记得眼前这少年修为不过是观照,九龄说起时,还很是不以为然。何况他也曾亲自探过,料想一切都应在掌握之中。
这一探须得几息?此后又如何将他打发?或是将人囚在宫中,不使他向外透露半句。
念头还未转过几转,他就见得那纨袴的世子转过了头来,雪白的面孔惶惶然不掩,一双眼眶已是通红:“他都已经中了黄泉竭,你们怎么还能让他修习‘镜照幽明’!”
话语未落,两行泪滚滚落了下来。
可那四字入耳,众人心中俱是一震。
却见宁离陡地起身,跌跌撞撞扑向了一旁,动作急切之至。薛定襄不及思索,掌中劲气立时出手,张鹤邻顿时失声:“宁郎君……”
宁离已是跪倒在地,一把掀开了桌下的竹篓,对那袭来的真气浑然不觉,彷佛惊涛骇浪加身不动。
薛定襄不想他竟是去捉那只竹篓,知晓是自己判断有误,霎时间偏转掌风,不幸中万幸,并不曾击中,却是教那桌边的陈设,淩乱落了一地。
竹篓中角奎嘶嘶,声声发寒,透着薄薄的膜片,见得两只血红不详的瞳孔。
“取这蛇是要做什么?”少年嗓音发哑。
殿内悄悄,无一人回答。
可哪里还需要人作答!宁离已然猜了出来,心中发绞,嘶声道:“你们这样做,只会害了他!”
若非万般无奈,谁又愿意这般!
薛定襄夷然不悦,面浮冷笑:“小儿无知,大放厥词。”
却得了张鹤邻一道眼神,制止示意。
“宁郎君有所不知,眼下已经是别无他法。”张鹤邻解释道,“主君幼时便已中黄泉竭,毒性已深,万不得已,才用了这以毒攻毒之法。”
宁离嘶哑道:“但是这样毒性只会越来越深,无异于饮鸩止渴。真想要救他,得把毒解了才是。”
张鹤邻苦笑一声:“奴婢如何不想,只是这积重难返,环环相扣,牵一发而动全身,实在是难啊……”
第68章 鲸脂 碧海青天,燃犀下看
68.
有哪个心中不想?
可百般思量,千愁万绪,说到底,终归是,难,难,难!
“当务之急,是教主君醒来,这才能论其他。”张鹤邻心中有一个猜想,目露恳求,情不自禁向着宁离,“宁郎君……”
并不待他说罢,宁离头也不回,已然斩钉截铁:“还有一个办法。”
殿内几人霎时屏息。便是心存怀疑如薛定襄,呼吸也不由得快了几分。
“碧海燃犀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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犀角灯盏粗犷古朴,被武威卫快马加鞭送来。张鹤邻小心翼翼接过,目中既是谨慎更是激动。宁离年纪虽轻,但神情气度却莫名的教人信服,在这走投无路之际,使人止不住又生出些期冀。
归猗所赠的这盏灯,在陛下少年时节之后,便已经搁置,众人都当它无用,早是抛之脑后。还是先前陛下要送给宁世子,这才从库房中找出来。天可怜见,此时竟能派上用场。
也不知宁离点名要来,是要施展何等手段。
若是他所料不错,这位年轻的小郎君,说不得当真会有办法。
张鹤邻入内殿时,宁离仍守在榻边,只见得少年秀美侧颜,那惯常爱笑的唇,此刻正紧紧抿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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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离心中并不好受。
彷佛有铁石打成的链子,一坠一坠将他给扯着,发闷又发疼。
榻上人面色苍白,脉象也虚浮无力,宁离不想自己有朝一日探着了裴昭的脉,却是眼下这等境地。他虽然不曾学医,但粗略摸个大概,也是可的。可裴昭此刻脉象……
不好,不好,半点儿也见不着好。
他一会儿想自己实在是疏忽大意,一会儿又有悔意涌上心头,只道当初为何不坚持己见,追问下去。他若真要用强,裴昭难道能抵得了他么?心里明明知晓裴昭身体不妥当,竟然还放任自流,由着裴昭瞒他、哄他、骗他。
若是早些时候请孙大夫写了药方,哪里到得了现下毒发的地步。
须臾辨得脚步声,宁离回眸:“张管家,可是碧海燃犀灯取来了?”
“正是。张鹤邻点头道,“主君赠与您后,被您忘在了禅房,宁郎君请看,可有差错?”
宁离垂目。
碧海燃犀灯,这天下也只有两盏,且皆过了他手,若是有假,也决计骗不过他。触及底部暗藏的印记,宁离点了点头,这正是其中一桩关键。
此时盏中空空,尚未填入灯油,底部些许痕迹,彷佛已经干涸。
张鹤邻依循旧例,取烛火来要将碧海燃犀灯点亮,火光烁烁,惹得宁离看一眼便喝止:“哪里是这样子点的!”
忽然听见一声轻斥:“从前惯常是如此。”
不必看也知晓,开口这厮定然是薛定襄。
宁离正是心中烦闷的时候,闻言乜斜,脱口而出:“既是如此,那你可曾解了行之身上的毒,怎么反教他越病越重!”
那当真是触及了死xue,薛定襄一时语塞,目中不豫。
张鹤邻心中一跳,隐晦朝薛定襄递去个眼神,几分警示,手上已是将灯放下:“奴婢愚钝,还请宁郎君解惑。”
宁离端过灯盏:“用寻常法子点燃,不过是解一些表征罢了,压制些末毒性,也是聊胜于无。若是真想要将碧海燃犀灯点燃,用不得那些普通的灯油,也还要用功法化开……这里可有鲸脂?”
自有人妥当取来。
奉上的是一只赭色小瓮,揭开之后,只见瓮中填满了膏体,那是油脂因冷而凝固,颜色洁白,绵密如脂。
宁离用小指尖蘸了点尝了尝,说不得便皱眉。张鹤邻见着他皱眉便心慌:“可是有什么不妥……这是去岁崖州进贡来的。”
“太香了,只怕炼化时添的香料不少……”其实什么都没添过的普通鲸脂最好,但如今的光景,宁离摇头,“顾不得那些了,勉强也可以一用。”
他比着盏壁的刻线,亲自将鲸脂填在了灯中。
此刻便只待点燃了。
张鹤邻道:“如何化开,奴婢猜测,可是要用真气将灯油催燃?正巧,薛统领便在此处……”
宁离瞥过去一眼,吐出三字:“他不行。”
薛定襄眉宇一挑,隐然有怒气而未展。
张鹤邻急忙打圆场:“宁郎君有所不知,薛统领一身真气至刚至阳,若是要点燃灯油,实在是再合适不过。”
宁离却不理会,侧头道:“你也这样觉得?”
正是朝着薛定襄。
薛定襄不语,却有一种正应如此之态。
见此,宁离心中说不得有些失望。他摇了摇头,轻轻看过裴昭面容,心下叹道,行之啊行之,无怪这病迟迟好不了,庸医误人啊!
他那神情显然带出去了几分,瞧得薛定襄也心中不虞。但宁离那还有闲暇去顾及大统领心情,只持着灯盏,自言自语一般:“碧海青天,燃犀下看,要的正是一派水波澄明。若是以刚猛的功法将水渊点燃,那岂不是成了万丈火海,无间地狱?”
薛定襄当即一滞,气势遽弱几分。
或许张鹤邻听不明白,但是入他耳中,却是一记鼓槌,声如洪钟。
他竟然忘了!
法与器,二者本该相合。若是相斥,只会事倍功半,徒劳精神。那是最浅显不过的道理,他竟还要这年纪轻轻的小世子来教。
另一侧张鹤邻还在细问:“这盏灯原本是郎君家传,依您之见,那应当如何催发?”
宁离答得也快:“最好来个功法柔和些的,将灯油催化……”
张鹤邻侧目看来:“竟然这样,不知薛统领心中,可有人选?”
薛定襄目光晦涩,终于颔首。当头棒喝之际,便有人名自然而然浮上心头,此刻不消再忖便已至唇边:“据我所知,奉辰卫中,确实是有一位,对水性功法颇有钻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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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阙森森,拱卫层层。
奉辰殿中,那些个世家子弟三两相聚,目中皆有忧色,当中那位正是时家大郎。有些个家中仍无消息,尚不知道是如何光景。时宴朝居中宽慰了众人数句,心中却并不如面上镇定。他只怕家中有人行差踏错,做出要掉脑袋的事来……
忽然听得匆匆脚步,是同僚入殿,径直朝着他,耳语数句。
时宴朝心中一跳,低声道:“薛统领召我,可知是何事?”
来人道:“小侯爷去了便知。”却是滴水不漏。
时宴朝与他出殿,心中难免忧虑。他所属乃是奉辰卫,而如今召他的是武威卫长官薛定襄,特地传信要见他……难不成是时家牵连入了这场宫变?
勉强按捺下心绪,时宴朝奉令到式干殿前,两旁甲胄雪亮,戒备森严,果然他并不被阻拦。却见殿内一高大身影负手而立,正是武威卫统领薛定襄。
如今关头,这位入微境大统领显然正是宫中定海神针,震慑宵小。见得他来,薛定襄神情一丝不动:“你且试试,化开这盏中的灯油。”
时宴朝应声,这才发现,案上有一盏造型古朴的犀角灯,盏内灯油凝结,如脂似膏,闻之有馥郁香气。他本就出身东海,未入京时也是出过海见识过,当下已认出来,那犀角灯中洁白的膏体,应是鲸脂炼成。
他不敢多问,依言上手,催动体内真气,过了几息,面上渐渐凝重。
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若是他修习的至刚至阳的功法,那想要将这鲸脂化开,自然是易如反掌,只要稍微催动些真气,那鲸脂便会遇热化开。
可偏偏他 的一身真气是时家家传的路数,柔和如水,涓涓无声,围绕着这鲸脂却无处可入,盘旋逡巡,也只做了无用功。
时宴朝略一沉凝,情知此路不通,于是换了法子,将水凝成箭,另辟蹊径。心道是,以水箭刺穿鲸脂,将之搅散、捣匀,也未尝不是化开。
只是忖度着容易,当真做起来却不简单,何况那灯盏还有古怪,真气逼入,阻塞凝滞,好一会功夫,竟然也只化开了表皮上薄薄的一层。再要催动,有如石沉大海,杳无了音信。
豆大汗珠不由得从额前滚落,时宴朝神情如常,可面色渐渐转得苍白。
忽然听得匆匆脚步声:“还没有好么?只是化个灯油,哪里要的了这么久……”
那声音如碎玉振金,却是陌生的很,从不曾听过。时宴朝下意识抬头望去,只见得一雪衣少年自内殿走出,朱唇玉貌,秀骨晶莹。疑窦顿时生出,什么人这时候还能在式干殿来去自如?转瞬间他辨认出来人,心下一震,顿时间手中一抖。
灯盏翕忽间就要落地,被人抄手接住,稳稳当当拿起,半点灯油也不曾溅出。
他见那少年原本只是随口抱怨,眼里瞅过犀角灯情状,终于着急起来:“……磨蹭这么久,这得等到什么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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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定襄说奉辰卫中有人能做到,宁离信以为真,便由着薛定襄安排。他以为这大统领虽然脑子犯轴,但看张鹤邻信服模样,做事也应当是妥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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