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眉刚刚才停住的眼泪,遇到亲近之人的关心,一下子又泵了出来,抱着蒋氏伤心大哭了起来:“二婶,我阿娘她没了!”
“侯府夫人?”蒋氏见夏眉点了点头,难以置信:“怎么这么突然的也没了!”
…………
阿姐有二婶陪着、安慰、劝说,夏枢想到被气走的阿爹和没看清脸色的阿娘,没有打扰相互抱着哭成一团的两人,起身离开了花厅,朝之前收拾出来的小院走去。
走到小院,却没见人,只见到立在院中说话的二叔夏河和堂弟夏鸿。
“阿爹和阿娘呢?”夏枢道:“二叔怎么不坐屋里。”
夏河的腿虽然由宋大夫医治了,但伤筋动骨一百天,短短半个月时间,他没法正常行走,只能拄着拐。
此时立在院中,也是拄着拐,靠着院中梅树,夏鸿在旁边小心守着的。
“在厨房。”夏河冲夏枢笑了笑:“你阿爹说昨日腊八节,一家人团聚的节日没赶上,今天晚上做几个菜,大家一起吃个饭,你阿娘陪他一起去了。”
“你鸿弟说这院子风景好,我叫他扶着我一起逛逛。”夏河看了一圈院子,眼中闪现着羡慕与赞叹:“王府不愧是王府,还是比侯府要讲究精致些。”
夏枢打量满院盛开的红色梅花和绿瓦上雪白的积雪、红墙上倒挂的晶莹冰锥,冬日也是一派妍丽生机模样,不见丝毫寥落,不由得笑了一下:“侯府历经百年,院落古朴肃穆,置景恢弘大气,追求的风格与王府是不同的。”
夏河抓了一下脑袋,有些尴尬:“我也不懂这些,就是觉得王府的环境待着舒服。”
夏枢本来就想多留他们一些日子,理由还没找到,夏河就递来了枕头,顺势道:“舒服的话,二叔二婶和鸿弟就多待一些时日。”
他道:“年前别回去了,咱们一家待在王府里好好热闹热闹。年后阿爹阿娘也不走,京城有花灯会、庙会、赏花会等等,我们一家子可以一起去逛逛,恰逢春闱,还有各种各样的文会活动,鸿弟可以参加一些,开拓一下眼界,也可以看自己需要什么,叫王府的下人们收集一些诗词策论文集,对之后的乡试或者会试说不定会有好处。”
如果是夏河自己,他肯定不会不尴不尬地住在这里,毕竟是二叔不是阿爹,曾经还因为眉子的婚事和夏枢有过龃龉,但听到大哥会住在这里,鸿儿还能参加文会,叫王府下人帮忙搞一些文集,对科考有利,他就心动了。
再偷偷打量夏枢的眉眼神情,见不是客气,有点真诚的模样,就有些犹豫。
想留,又有点怵。
他试探地问道:“那王爷会不会不高兴……”
“不会。”夏枢笑道:“还是他提议邀请二叔一家过来常住的。”
“外面比较乱,他怕我担忧家人安危,就说二叔二婶非农忙时节的话,都可以过来小住。正好阿爹阿娘也在,一家人住一起,常联络感情,是很好事情。”
夏河闻言松了口气,脸上带笑,朝夏枢应了下来:“那就打扰了!”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二叔不用这么客气。”夏枢笑了笑,朝夏鸿打了个招呼:“你陪二叔继续逛逛,我去厨房看看阿爹和阿娘,有什么需要的问丫鬟要就是了。”
…………
王府正经主子就夏枢与褚源两个,厨房只用了一个,所以夏枢直接就过去了。
与夏枢事先想象的不一样,阿爹和阿娘两人并没有乌云密布、气压沉沉,围绕在两人周围的是一种平淡、安宁、温馨的氛围。
夏枢到的时候,厨房里没有丫鬟和婆子,估计都被打发出去了。
他探头看了看,见两人一人掌灶,一人掌锅,相视一笑,温情脉脉,不由得心里一松,舒了一口气。
上前喊了一声:“阿爹、阿娘!”
夏海高大的身体上围着围裙,翻汤的动作干净利落,见夏枢来,勺子也没停顿,只抬眼瞥了一下他:“你怎么过来了?”
“我来看看你们,几个月没见了,想你们了还不行嘛。”夏枢嘿嘿笑,凑到夏娘身边,抱住她,脑袋在她肩膀上和怀里拱了拱:“特别想阿娘身上的味道,想让阿娘抱抱我。”
“德性!”夏海骂了一句,脸上却笑了起来:“也不看看你多大了,还跟你阿娘撒娇,羞不羞!”
“在阿娘那里我永远都是小宝宝,怎么,你嫉妒啦!”夏枢搂着夏娘,不示弱地向他哼哼:“你那么大的块头,也成不了宝宝啊。”
夏海的脸瞬间黑黑的,夏娘瞥了一眼他的脸色,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伸手捏捏夏枢的脸蛋,笑道:“好啦,别逗你阿爹了,再逗他要哭啦。”
夏海:“……”
夏枢:“……”
到底是谁在逗。
夏枢没想到阿娘和阿爹私下里是这么相处的,看着阿爹既想笑,又有些囧,还想努力维持长辈模样的表情,觉得好好笑。
一通插科打诨下来,久别的生疏感不再。
夏枢环视一周,扭到摆菜的桌子上,对着已经炒好的用碗扣着的菜闻了闻,偷偷打开其中一个,捏了一块红烧肉塞嘴里,哈赤哈赤咬了几口,才扭扭屁股挤到夏娘身边,一起坐在灶前。
夏娘打量他精致的衣着,看他吃的香喷喷的模样,调侃道:“是褚源那家伙虐待你了么?怎么跟只穿了花衣的小耗子一样。”
“小耗子哪有我可爱。”夏枢瘪了瘪嘴,一边狂嚼,一边夸自家老爹:“阿爹就是贤惠,做的菜好好吃,我就没见过做菜比阿爹更好的人了。”
夏海一听前面的词就想收拾他,听到后面,就有些得意,掀开锅盖,从鲜美的汤锅挑出一块骨头肉,夹给他:“喏,鱼羊鲜,尝尝味道好不好。”
“哇!”夏枢眼睛一亮,忙伸手接住,一边捏着骨头去啃羊肉,一边拍马屁道:“阿爹好厉害,什么时候学的新菜,比御厨都牛,味道绝顶,极品!”
夏娘:“……”
她没忍住,看着夏海噗嗤又笑了出来,调侃道:“怪不得你做菜这么自信,原来咱家有一只活脱脱的小马屁精。”
夏枢嘿嘿笑:“我是小马屁精的话,你和阿爹就是大马屁精,嘿嘿,大马屁精!”
夏海:“……”
夏娘:“……”
“你个小混蛋!”夏海脸一黑,拎起勺子就去敲他:“你再说一遍……”
夏枢歪头躲过勺子,朝他扮了个鬼脸,就跳起来,哈哈笑着蹿出了厨房:“不说,就不说,嘿嘿,啦啦,啦啦啦啦……”
朝着夏海又扮了好几个鬼脸,才一蹦一跳地跑了。
夏娘:“……”
夏海:“……”
“皮猴子!小混蛋!”夏海气得牙痒痒,拎着勺子对着厨房门口骂道:“若不是嫁人了,看我不好好收拾你个小混蛋一顿。”
骂完,回头对上夏娘含着笑意的眼神,又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这小混蛋被我给惯坏了,无法无天的。”
“没有,很好!”夏娘脸上有着禁不住的笑意,眼神温柔地摇了摇头:“他是个很体贴的孩子,怕咱们伤心难过,故意来逗咱们笑呢。”
夏海“嗨”了一声:“要不是知道他故意的,早收拾他了。”
夏娘笑看着他,眼神揶揄。
夏海再次摸了摸鼻子,然后笑着笑着,不知想到了什么,神情一动,脸上的笑意敛了起来。
抬脚行至夏娘跟前,弯下腰,伸手摸了摸她凹凸不平、疤痕纠结的脸,又打量她发髻上显现的银丝,心中的难过与心疼悄悄掩埋。
看着她明亮的眼睛,他眼神坚定道:“我不会允许任何人侮你,辱你!哪怕她是我养大的,也不行。”
夏娘知道他说的是谁,心中叹了口气,揽着他的脖颈,将额头轻轻靠在他的肩头上,低声道:“我知道!”
…………
第333章
褚源是天还没黑回府的。
手中拎着两只酒坛, 从屋外穿过屏风进了内室。
“今日回来这么早?”夏枢正在看书,看到他有些意外。
快过年了,这段日子褚源很忙, 除了昨天腊八节, 基本上都是晚上戌时才能回来。
“听说岳父和姑姑来了,怎么能不早点回来。”褚源好笑地捏了捏他的脸颊,酒坛放桌子上, 转身去柜子里拿要换的常服。
夏枢放下书,弓着腰, 凑近酒坛闻了闻:“哪里来得酒?有桂花味。”
“翠云轩的竹酿和桂花酿, 竹酿是你之前回门时,说岳父夸过的,桂花酿不辣, 甜甜的, 你和姑姑喝。”褚源瞥他一眼, 眼神里闪现出一丝笑意:“不过你可不能多喝。”
夏枢知道他在说自己喝醉了爱耍酒疯,嘿嘿装傻, 不接话。
见他解开大敞,便下了榻,积极上前抱住衣裳, 帮忙挂在衣架上。
“岳父和姑姑下午什么时候到的,休息了么?”褚源换下身上官服,系好常服腰带, 就到了榻边, 问夏枢道:“这会儿应该醒了吧?”
“申时到的,没有休息。”夏枢没好意思说家里人吵了一架,阿爹气的不行, 又怕王府下人看到笑话,就钻了厨房,出气以及躲气,含糊道:“阿爹很贤惠,学了新菜品,想要给我们露一手,一家人好好吃个团圆饭。”
褚源:“……”
“哦,对了。”夏枢差点儿忘了说:“阿姐也回来了。”
褚源眉头不禁快速皱了一下。
夏枢没有发现,说道:“阿娘告诉她夫人死了,她选择了一起回来。”
“嗯。”褚源淡淡的应了一声,便转头去拿衣架子上的大敞,从身后给夏枢披上,由此也叫夏枢错过了他眼底的情绪。
“走,去看看岳父和姑姑。”
夏枢应了一声,穿好衣服,开开心心地拉着褚源的手,一起朝爹娘的小院走去。
路上正好遇到来询问饭菜好了,何时何地点开饭的丫鬟,两人便也不麻烦了,直接叫人把饭菜摆到小院的饭厅里,一家子在小院里开饭。
席上褚源请夏海与夏娘坐上位,以示对长辈的尊重。
他与夏枢坐夏娘左手边,夏河一家和夏眉坐夏海右手边,一家八口人围着圆桌坐了一圈。
时隔几个月再次见到褚源,夏海发现此人已与北地所见略有不同,气势更加内敛,表面也平和了不少。
聊起打仗时的一些事,褚源态度平和恭敬,有问必答,给足了岳父面子。夏海早年在军营里待过,挑的话题恰到好处,翁婿俩一边喝酒,一边聊着北地的胜仗,时不时再与夏河搭个话,碰个杯,也算投机。
夏枢则没那么正经矜持,挨个招呼桌上的人吃菜喝酒,没一会儿就与夏鸿一起眯瞪了,被夏娘、二婶笑着打趣。
而褚眉因为与夏海吵了一架,心情不好,懒得朝他和夏娘的方向看。
不过视线不经意扫到褚源,看到他锐利有神的眼睛,自然、舒展的姿态,与之前眼盲时紧绷、无意识的小心翼翼的状态完全不同时,还是吃了一惊。
她记得小弟告诉她,李留的眼睛随心没有解彻底,目前还是中毒状态,需要进一步解毒,但吃了同样的解药,褚源的眼睛为何恢复完全了?
“怎么了?”蒋氏见她目不转睛地盯着与夏海喝酒的褚源,不由得心中一跳,以为她还对褚源有念想,赶紧拉了拉她,让她注意一下。
褚眉自然地移开视线,垂下眼皮,神情无波:“没什么。”
蒋氏怕她执着,凑到她耳边小声道:“你若还想嫁人,咱们找家合适的。别盯着他们这种的,身居高位的野心大,心思沉,大多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咱们找一些老实过日子的,起码不会再遇到李茂那样的事了!”
褚眉想到阿娘,心中一痛,苦笑道:“还嫁什么人?我谁都不想嫁。”
蒋氏吓了一跳,以为她对褚源求爱不成,心灰意冷,忙劝道:“别灰心,总会有其他好男人的……”
褚眉摇了摇头,端起身前桌上的桂花酿轻轻抿了一口,没有说话,眼泪却不由自主地掉了下来。
她知道阿娘是因为她想孩子,才联系的李茂,想要李茂把她接回去,和孩子在一起。
结果李茂派来了杀手,阿爹为救她和阿娘,被杀手杀死了。
被李留的人带到京城,她知道了阿爹的死因后,都做好了成为李留手中刀的准备,计划帮李留杀了李茂,为阿爹报仇。
结果,她被养父和夏娘带人从李留手中救走,她原本该留在北地的阿娘却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京城,把她的计划完成,失去性命,彻底离开了她。
这样的经历,褚眉如何还能去想男人?
她恨死了当初那个眼盲心瞎、一心想嫁人的自己,也恨死了那些身居高位却心肠歹毒的男人们。
如果不是当初执意跟李茂好,阿爹、阿娘,她的血缘亲人,又如何会丢掉性命!
只要往深入里想一想,褚眉就痛的心肝俱裂,痛不欲生。
这样的情况,她又如何会对男人有心思。
“唉!”蒋氏不知道她心中所想,见她流下泪水,还以为她对褚源情根深种,低声道:“也不知你小弟哪里比得上你,他就看上……”
“二婶,不要再说了。”褚眉听着不对,眉头一皱,放下酒杯,打断了她的话。
酒杯与桌面相碰,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蒋氏听到那声脆响,再对上她不虞又有些冷漠的神色,心中一惊,握着酒杯的手无意识抖了一下,“咣当”一声,酒杯落地,酒水撒了一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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