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留见她不给任何反应,试探无果,只好收了心思,跟着换了话题,面上开心地冲夏娘笑了一下:“那谢谢姑姑了。”
然后伸出手腕放到脉枕上,仿若随意地道:“姑姑以后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我身体不好,能力也有限,很多时候考虑事情不周到。不过姑姑若是有想要我做的事,只要明说,我一定都会尽全力做到。”
夏娘没有反驳,也没有应下,神色淡淡地诊着脉,时不时打量他面容两眼,询问些小问题,最后又让他捋起袖子看了看他身上的伤。
只是看着看着,夏娘的脸就沉了下去。
李留被毒药折磨的极为痛苦,见状不由得心脏一紧:“怎么了,不好解么?”
夏娘眼神复杂地看着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对上他一副无辜、可怜、慌乱的表情,最终还是咽下了到嘴边的话。
叹了口气,望着门外,眉目间不自觉的就泛起了冷意。
李留心中惴惴:“姑姑……”
“你有没有想过把你阿娘接到京城享享福?”夏娘开口,却说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话题。
李留没想到话题会这么九曲十八弯,愣了一下,身体下意识坐直,表情也有些紧绷:“她年纪大了,习惯了乡下的生活,朋友熟邻都在安县,京城没有认识的人,来了她也不会习惯。等过了年,我让人去安县给她起座房子,安排些丫鬟婆子照顾着,她在乡间做一个富贵老太君比在京城里舒服。”
夏娘闭了闭眼,再开口时,又换了一个话题:“你阿爹曾承诺过,若是帮你解了随心之毒,会把李倓陷害宣和太子的证据交给我。你可还记得这个诺言?”
李留脸上的表情突然变得很难看,胸膛快速起伏了几下,压着性子,眼睛沉沉道:“若是我不记得呢,姑姑是不是就不给我解毒了?”
夏娘沉默。
李留倏地站起身,咣当一声把桌面上的茶杯都扫到地上。
夏海立马站起身,一把挡在夏娘身前,与李留对峙。
李留却眼眶通红,愤怒又委屈地道:“你每次离开安县,我都翘首以盼,天天去你家打扫院子,收拾屋子,帮忙晾晒药草,就希望你回到家,能住的舒服,看到干净的家,就有所留恋,不会跑太远,不会出去太久,会早点回家。那时候我身体不好,能做的有限,但也尽我所能的期盼你,待你好。现在,我有点能力了,你要淮阳候夫人的尸体,我给了。你提我阿娘,要我善待她,我也善待了。我从小把你当做亲娘,你却始终待我冷淡,还把给我解毒当做交易?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李留说着,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高声质问道:“你若无情便也罢了,偏偏你待所有人都好,夏枢、褚源、褚眉、侯魁、侯毛、甚至都不熟悉的病人,你都悉心照顾,免费帮忙治病,为什么就是对我不一样,你为什么要对我那么苛刻,就不能一视同仁,将你的感情稍微分那么一点儿给我?”
“就因为我阿爹心仪你,你就要划清界限么?但是……”李留手指猛地指向夏海,怒吼道:“他又有哪一点儿比得上我阿爹,你为什么选他都不选我阿爹?”
夏娘的眉眼沁上了冰雪,冷漠的如同陌生人:“与你何干,这都不是你有资格管的事。”
李留一下子噎住,心中更愤怒了。
夏娘冷冷道:“你可知道,你阿娘在你们父子跟异族人离开安县那日晚上,就吊死在了房梁上?”
李留一愣,冲天怒火一下子被冷水浇灭。
“你不知道,你根本不关心她的死活,就因为她没有见识、出身穷苦,给你们父子带不去精神上的虚荣和境遇上的改善,就不配做你的亲娘,你们打心眼里瞧不起她,无视她,精神虐待她,最终抛弃她,留她一个人为你们擦屁股,解决她根本解决不了也面对不了的问题,只能走上绝路。”夏娘冷冷看着他,神色犹如凛冬过境:“你视我为亲娘,还是你们父子视我背后的国公府为血包,只有你们自己知道。”
“我没有……”李留下意识反驳。
夏娘没理他,继续发问:“你可知道为何褚源服了解药,身体康复,你却浑身毒疮,痛不欲生?”
李留犹未从亲娘过世的消息里回神,喃喃:“因为安王妃给的解药是假的,他……”
“他诳你。”夏娘冷笑一下,替他说了出来。
“难道不是么?”李留回过神,被她的冷笑激怒。
“小枢让眉子带回的那两颗随心解药为何全被你服下了?”夏娘神情讥诮:“你留给眉子的带给褚源的那颗是什么?”
李留心中一惊,想说你怎么知道,当时事情做的隐秘,不可能有人知道才是。他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没敢吭声,只试探着道:“是不是有人对你说了什么?”
夏娘没看他,垂眼,将脉枕收入药箱,然后站起身来,夏海接过她的药箱,两人一同朝门口走去。
李留顿时慌了神,忙追上去,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姑姑……”
“淮阳候夫人的尸体你爱给不给,若想让我给你解毒,拿证据来换。”挣掉李留的手,夏娘头也不回地踏出了正厅的门。
“咣当!”身后传来桌椅倒地的声音和李留崩溃大哭的声音,夏娘闭了闭眼,目光朝前,坚定地离开。
…………
夏枢是午饭还没到时,看见的爹娘。
当时他正在红杏的帮助下拟节礼礼单,思绪混乱,焦头烂额,见到夏娘和夏海进门,还有些恍惚,下意识看了一下屋里的漏刻和外面的日头。
夏娘看见他动作,憋闷的心一下子绷不住,笑了出来。
夏枢回神,不好意思挠了下脸颊:“不是说过了中午回来么?”
随手招呼侍候在一边的丫鬟,让他们去厨房通知多准备一些午饭,才示意红杏停下,揉着发胀的脑袋,离开书桌朝夏娘走去。
夏娘神色淡了下去,却没回答夏枢的问题,视线扫了一下桌面,问道:“这是在干什么?”
“在拟节礼礼单。”夏枢道:“以前都是景璟帮我,现在他不在,才发现这玩意儿有太多讲究了,好难搞啊。”
夏枢有些愁眉苦脸。
以前在家的时候,阿爹没教过他管家,在侯府半年,王夫人也没教过他,之后离开京城去安县,京城这里的关系除了舅公沈太傅全断了,安县的人际来往简单又有景璟帮衬,夏枢就没怎么操心过。
现在重新回到京城,还是独立立府,褚源的人际网与之前也不同了,夏枢就得重新拟一些节礼礼单。而这东西,多送少送都不合适,给谁送不给谁送也得讲究,他哪里又懂,简直一个头两个大。
“你云焱阿娘之前也是这样。”夏娘看着他抓耳挠腮的模样,笑了一下。
“和我一样头大么?”夏枢有点儿小囧。
“嗯。”夏娘温柔地笑了一下:“她也从小跟着阿爹到处跑,没正经理过家。”
“你先找你阿姐要一份淮阳侯府的节礼单子,对照着草拟一份,晚上褚源回来,你拿给他看,看他酌情增减吧。”夏娘建议。
“我还以为你会说帮我看一看,教我一教呢。”夏枢靠着她在榻上坐下,脑袋歪着,在她肩膀上蹭了蹭。
夏娘发现他特别喜欢和自己挨挨蹭蹭,不由得心里一软,摸摸他的脑袋。
“其实我也不太擅长这个。”夏娘坦然笑道。
夏枢惊讶:“云焱阿娘后来也没教过你么?”
“教了,不过我不喜欢这些。”夏娘道:“当时看够了元家女人们守着一座宅子为丈夫为儿子勾心斗角,就不想嫁入大族,也不想做宗妇,只想跟着你外公到处走走看看,行医救人。”
“可你……”
“我入宫做了女官。”夏娘道。
夏娘摸着他的脑袋,眼睛望着窗外,神思仿佛回到了过去,神情有些淡淡的伤感:“我十五岁时,李垚向元家求娶我。”
夏枢眼睛一下子瞪得溜圆:“李留他阿爹?!!!”
夏娘轻点了一下头:“我阿娘早逝,父兄战死,二房只剩我一个孤女,无人能替我做主,掌家的老太太,也就是你阿奶,见皇子求娶,想为元家争取荣耀,就硬是逼嫁于我。”
“褚熙有过被逼嫁的经历,见我痛苦,心有不忍,不愿我婚事也不得自由,就求了宣和太子。”夏娘眼中泛起泪意:“宣和太子以敬佩我父兄是为国捐躯的英雄为由,收了我做义妹,并在圣上那里过了明路,李垚成为我名义上的兄长,求娶之事不了了之。后来元家老太太气不顺,给我胡乱相看婚事,恰逢褚熙出嫁,宣和太子怕她在宫中孤单,就直接招我入东宫做女官,陪伴褚熙左右,也正好绝了那些婚事。”
夏枢这才知道为何褚源会称呼夏娘为姑姑。
而且,夏娘的婚事竟也曾身不由己过。
怪不得她说女人和双儿的选择很少,她会尽量的为小辈们提供选择的机会。
所以,她之前给了他和景璟选择的机会,这次也把王夫人去世的消息告诉阿姐,由阿姐去做前往北地还是返回京城的选择。
第335章
夏娘道:“李垚手里有李倓谋害宣和太子的证据。”
夏枢之前听李垚提起的时候就有些相信, 但听夏娘提起,还是挺惊讶的,确认道:“真的有吗?”
夏娘颔首:“我看过其中的一些信件, 还有一些他与周青记录保存的账本。”
夏枢瞬间来了兴趣, 忙坐正身子,问道:“那你知道他藏在哪里么?”
夏娘摇了摇头,垂眼略微思索了一下, 便抬眼,认真地看着他:“李垚曾承诺过, 如果我给李留解了随心之毒, 便会将证据交给我……所以,李留若是将证据以及王夫人的尸体送来,我将会为他彻底解毒, 而你被他派人刺杀的仇, 我可能就没法帮你报了……”
夏枢起先还没反应过来她什么意思, 等看到夏娘欲言又止、带着愧意的眼神,才反应过来, 眼眶一下子红了,一把扑进她怀里,紧紧地抱着她。
“阿娘……”夏枢吸了吸鼻子, 在她怀里蹭了蹭:“你待我真好!”
夏娘一愣,紧接着就是既感动又有些哭笑不得。
“坏人欺负你,阿娘又没有紧着你, 立马收拾了他为你报仇, 还要给他根治病痛…”夏娘自己都有些愧疚。
“阿娘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我都知道,只要阿娘心里记挂着我就可以了。”夏枢有些不好意思地擦了一下湿润的眼眶:“我自己都没想到呢, 阿娘心里先考虑过护着我了。”
夏娘心里顿觉五味杂陈。
她看了一眼旁边的夏海,有心想说些什么,比如小枢好像有点儿过于理解别人,为别人着想了,但想一想,又觉得说不出来话。
孩子她又没有养过,之前担心夏枢身份提升后变了心性,她还多次提醒他要多为别人着想,现在看孩子如此,哪里有资格评判呢。
心中微叹了口气,伸手摸摸他的脑袋,把他搂紧了些:“以后也多想想自己,有什么要求都可以和阿娘提,阿娘虽然不一定都能完成,但心里总会有个底,尽量紧着你。”
“好!”夏枢立马应道,开心地抱着夏娘,脑袋一个劲的在她肩窝里蹭,美滋滋道:“有个阿娘真的好幸福!”
“挨扫帚把子揍的时候,怎么不这么说。”夏海一把拎住他的后衣领:“别闹你阿娘,衣服都蹭乱了。”
夏枢不得已被迫离开夏娘的怀抱,气哼哼道:“阿爹,你太扫兴了,就抱了一会儿而已。”
夏海老神在在:“那也弄乱了。赶紧起来,多大年纪了,还撒娇。”
夏枢忍不住吐槽道:“我看你是吃醋了吧。怎么这么多年没发现,多大年纪了,你还是个醋缸子。”
夏娘:“……”
“嘿,你个小兔崽子!”夏海老脸挂不住,扭过他的身子,想收拾他两下。
夏枢多机灵啊,立马原地跳起,挣脱他的手。
“嘿嘿~”夏枢得意地冲他做了个鬼脸,一扭身抱着夏娘的脸嘛地亲了一口,然后不等他发飙,瞬间蹿出一丈外,朝门口奔去:“我去看看阿姐回来没。”
夏海骂人的话噎在嘴边,最后在安静下来的氛围里,只能硬着头皮嘟哝一句:“没大没小的兔崽子!”
还觑了一下夏娘,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我也没吃醋……”
“嗯。”夏娘淡淡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你是没吃醋,你就是个醋缸子罢了。”
夏海:“……”
这人从留王府出来就在别扭,一路上一句话没说过。
夏娘猜到他在在意什么,揶揄过后也没紧抓着不放。
她敛了敛表情,看着他,手心向下,把手递向他。
夏海虽然有些别扭,但还是别着脸,一把牵住了她的手。
夏娘笑了一下,将人拉到身边榻上坐下,脑袋靠在他肩上,蹭了蹭,缓缓说道:“虽然这个年纪了,再谈情爱显得有些为老不尊,但从小到大,我只心仪过一个男人,也只梦过与一个男人共度余生,他们是一个人。”
“那就是你。”她抬眼,认真地看着夏海,惯常冷漠的眼神里一股柔情细细流动。
…………
夏枢这边,进了阿姐的屋子,发现她已经回来了,正坐在桌子旁边,静静地听蒋氏低声说话,手中捏着一个东西,像是在打量或者是发呆。
夏枢进去的时候,她恰巧把东西收进了袖袋里。
夏枢也没太在意,说起了自己的目的,想要淮阳侯府的节礼单子借鉴一下。
褚眉倒是没意见,道:“下午我让褚管家送来给你。”
夏枢立马露出一个笑,道了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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