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便直接打开门,离开了。
他可以宽恕李云霁,可以善待元宵,还可以劝慰长公主,却唯独不会也不能放过她的性命。
从她对褚源和他都下过死手开始,一切就注定了。
也不怪她会选择现在这条路。
夏枢离开后,长公主怔怔坐在位置上良久。
“他像是真为少爷过来的。”常嬷嬷叹道:“这下,殿下该放心少爷了吧。”
长公主苦笑了一下:“我一直担心他们把事情传得人尽皆知,让我成为宵儿的污点,也怕宵儿知道后会看不起我这个娘亲……现在看来,是我多虑了。”
其实只要把她过去十几年的经历昭告出去,她就得精神崩溃,痛苦欲绝,李倓的形象也能毁了,为他们报得杀父害母之仇,但他们夫妻俩竟然都没想过用这点来报复她和李倓,甚至夏枢还劝慰她,不要用别人的丑陋与罪责惩罚自己……
这就是皇后命么?
长公主不禁内心发问。
那褚熙同为皇后命,是否也是这样的心性?
长公主望着殿门,怔怔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常嬷嬷不太赞同她对元宵的过度在意,道:“殿下给了少爷锦衣玉食、荣华富贵的生活,千娇万宠把他抚养长大,不说需要他报答了,怎么得他也得感恩戴德,把殿下奉起来视之为恩人吧。看不起殿下?他哪来的资格。”
“嬷嬷不要这么说。”长公主回神,轻轻摇了摇头:“你从小照顾我长大,知道没有阿娘的孩子过得有多艰难,我只是想把自己没得到过的爱,自己想要的生活,都给他罢了。而且,后来你也知道我多痛苦,宵儿救了我多少次。没有他在膝下,这么多年,我坚持不下来的。”
她轻叹道:“一直以来他都待我孝顺恭敬,是我内心不安,想得多罢了,你不要怪他头上。”
“老奴也不想怪他,可想到他那不知愁的模样,就忍不住心疼殿下。而且,他若是争气点,像勇武侯一样在北地军里争个位置,何至于安王的大军到了,我们还不知晓……”
“我只希望他无忧无虑、快快乐乐,并不想他掺和这些。”长公主喃喃道:“之前勇武侯打了胜仗,我夸了一句,说给王夫人长脸了,他就偷偷收拾东西,留书说要去北地找勇武侯,一起建功立业,说也要给我长脸,还说别人有的他也会为我寻到,不叫我这个阿娘羡慕任何女子。我派人快马加鞭拦住他,说想让他多陪陪我,他才回来。他不是不愿意,只是我不愿。现在想来,也幸好当时拦住了。不然这次,说不得会同我一起没命。
常嬷嬷见她喃喃自语中充满了对元宵的爱意,不由得轻叹一声,不再执着于对元宵的埋怨,说道:“那殿下是否要见他一面?”
长公主却依旧摇了摇头,态度坚定:“我谁都不见。”
燕国公是保皇派,一直坚定支持李昊,若不是与陆氏政见不合,几个月前被罢了官,宫变时,李昊又被爆非皇室血脉,他可能要带兵与她兵戎相见了。
国公府现在虽交到元定手上,燕国公不再理事,但褚源手下的追随者们未必不会对他曾经的立场以及他们父子两边下注的事有微词。若牵扯上她,国公府在外人眼里就是三边下注,元宵再不与她划清界限,肯定会成为旁人攻讦国公府多方下注的筏子。
她若在,可以给元宵依靠,她不在了,国公府就是元宵唯一的依靠,筏子当久了,情分又怎么会不磨完?届时失了国公府这个依靠,谁又能护他呢?”
长公主想到这些,眉眼间泛起了坚定,深叹一口气:“我得在走前,给他做好最后一次筹划。”
…………
夏枢收到长公主的死训,是在第二日的下午,随着死讯传来的,还有长公主的三封信。
“撕了外裳,绑成布条,吊死在梁上的。”褚源道:“跟着她的老嬷嬷,等她凉透气了,才叫人进门,然后一头撞在柱上,随她去了。”
夏枢沉默地打开了信。
一封是揽下逼宫谋反的所有罪名。说李倓为了私欲,不顾北地将士死活,不顾城陷后百姓可能会遭受的屠戮与苦难,坚决不肯下旨调兵援助临远镇,所以她迫不得已,为保李氏社稷,毒杀了李倓。李昊登基后,陆氏把控朝政,不仅对异族卑躬屈膝,走上李倓叛国的老路,还意图窃取李朝国怍,取李氏而代之,她为对得起李氏祖宗和身上的皇室血脉,再次出手,威逼利用李云霁的护国卫边以及爱护家人之心,强逼着他走了这条激进的清君侧之路。她不后悔选择,但也为此举可能会给李氏后代子孙带去的不良示范而感到愧疚,为毁了忠臣良将的前途以及他们可能为李朝做出的贡献而感到歉意,为在关键时刻,被制止扶持李淮而感到庆幸。李朝已迎来明主,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也是时候为李氏后代江山稳固做些什么了,她决定以死结束这场由她而起的闹剧,也请求新帝看在她一片好心的份上,宽恕李云霁,留他一条性命。
信的最后,写了一串地址,说是李云霁家人关押的地方。
第二封信则是给夏枢的,恳请他看在元宵同为元家人,已无人替他张罗的份上,为元宵安排一场婚事,对方家世不用多好,是个能过日子的就行,希望元宵能平安和乐一辈子。另有常嬷嬷,她已为她在老家置了田产,请夏枢看在她年纪大了,没剩多少时间的份上,留她一命,容她出京回乡,颐养天年。信的结尾,感谢了夏枢的宽厚仁慈,说没什么能答谢的,自密室中捡到一封信,或许对他们有用,送给夏枢。
然后第三封信,也就是长公主送的那封,夏枢打开后,惊楞了一瞬。
竟然是王夫人的血书!
第363章
夏枢目光快速扫过那块明显是从衣服上撕下来的布片, 暗红的血迹,凌乱的字体,可以想象王夫人当时是多么的惊恐害怕, 留下遗书时是多么的仓促。
信不算长, 只有几句话:陆氏狼子野心,欲谋夺昊儿江山,搜刮大量钱财, 藏于陆氏祖宅地下,准备收买人心。我清醒的太晚, 耽误洵儿十来年, 如今才知晓手无实权又被觊觎忌惮,如临深渊。望洵儿看到此信时,原谅阿娘曾经的短视, 体谅阿娘失女多年的心酸, 帮忙谋划, 护住昊儿皇位与你阿姐荣光。阿娘活不了了,但死已不是阿娘最怕的事, 你们姐弟像阿娘与侯爷那样被人捏着命运,玩弄于鼓掌才是最让阿娘揪心害怕之事。而唯有亲自养大昊儿,助他坐稳皇位, 你们姐弟才能掌握命运,褚源心性凉薄无情且恨极阿娘,非是可以信任与依赖之人, 阿娘多次被亲人背叛的经验之谈, 望洵儿能明白,早日更换目标,助力你阿姐与昊儿。阿娘地下会日夜为你们祈祷, 守护你们,望你们珍重自身,平平安安,勿伤勿念。
夏枢最开始看得急切,看着看着,速度缓了下来。
然后心中一叹,长公主好生会算计。
两个母亲的遗言放一起一对比,谁的孩子更可信,就突显出来了。
而王夫人也太……
夏枢有些无语,目光忍不住飘向褚源。
“怎么了?”褚源接收到他的视线。
夏枢见他神情平静,想说些什么,又怕惹得他伤心,顿了顿,试探着道:“夫人竟是被陆氏杀害的。”
褚源视线落向他指尖的血书,又扫过他的脸,顿了一下:“这封信上写的么?”
说着,就微起身,似是想伸手接过。
夏枢听出来他没看过信,虽见他很淡定,似乎并不惊讶,有些疑惑,但还是赶紧拿着信躲了躲:“夫人也没说什么,只说了陆氏祖宅地底下藏有大量钱财,准备收买人心,谋夺李氏江山。”
想了想,又赶紧接话道:“想来她是听到了这个消息,才被陆氏灭口的。长公主说是在密室中捡到的血书,夫人可能以某种方式进入过地道,通过门缝把血书塞进密室,恰好叫长公主给捡到了。”
褚源伸出的手指一顿,看着他:“是么?”
“嗯。”夏枢怕他索要血书,忙催促道:“既然说有宝藏,你赶紧安排人去固原郡陆氏老家查探一番,万一是真的,国库就要充裕起来了。”
褚源看他一眼,招呼高晨进屋。
夏枢赶紧把血书折了折,藏自己袖袋里,等褚源交代完事情,高晨出去,才道:“血书就放我这里吧,回头事情结束,我交给阿姐,这毕竟是夫人的遗书,由他们姐弟保存比较好。
然后又急急拿起前两封信,递给他,意图转移他的注意力:“第二封信写给我的,你可能也没看,长公主请我帮忙给元宵安排婚事。”
褚源倒是没推,也没提醒他王夫人的血书是可以作为陆氏谋反的证据的,接过长公主的第二封信,拿在手里,问道:“你是什么想法?”
夏枢看他注意力转走了,心中微松,忙道:“此事没什么难的,若是宝藏属实,她拿来换元宵婚姻,绰绰有余了。只是,你打算怎么处理她的身后之事?”
阿姐让李昊变成非皇室血脉,是使李昊摆脱生命危险,让褚源距离皇位更近了,但同时,也让长公主的清君侧师出有名,褚源对长公主的平叛显得名不正言不顺了。
若是再挖出宝藏,定下陆氏谋反,褚源就坐实平叛之举多余,长公主才是名正言顺。
长公主第一封信,看似是认罪伏法以及表达对褚源的认可,实则也是在索要身后之名,态度颇为硬气。
而现在这情况,她也确实硬气得起来。
因为褚源必须得做出选择。
想要名正言顺,就得借着她搭的台阶给她身后之名。
不给她,则坐实图谋不轨,名不正言不顺。
“她是聪明人,选择自尽,免除了后续可能引发的一系列动荡,为我省下麻烦,按理,我是该看在她的自觉上讲些情面,满足她的要求,让她风光大葬,给足身后之名。但是……”褚源顿了一下,皱眉道:“她欲伤你性命……”
“我也没有放过她,两消了。”夏枢懂他的意思,忙摇了摇头,认真说道:“我不委屈,只怕你委屈。”
他看着褚源,抿了抿唇,低声道:“长公主的事儿你从未和我讲过,我都不晓得你们结过仇,也不知道你心里如何想的,有没有觉得委屈。”
褚源看着他担忧的目光,心中一暖,放下信,伸手握住他的手,手指轻轻摩挲着他手背,脑中则慢慢组织着语言。
有些事,他埋在心里很久,从来没想过说,一时之间提起,就忘了开头怎么表达。
良久,他组织好语言,开了口,缓缓道:“其实算不上委屈,事情过去太久了,早忘了当时的情绪。”
“现在,你应该也猜到了,追根溯源,结仇其实是牵涉一桩丑闻……”
褚源握着夏枢的手,道:“提它就难免提到那件丑闻阴私,而我,一则不想拿那些事儿污了你的耳朵。”
那个时候,夏枢虽然嘴上花花,但本质纯情的不行,褚源怎么舍得让他被皇室的乱/伦污秽之事污染眼睛、耳朵。
“二则是……”褚源轻叹:“她的灭口行径虽然让我愤怒,但那些阴私事儿,她到底是受害者,若是传出去,哪怕她身份高贵,也要遭受不尽的唾骂、奚落与嘲讽,受到二次伤害。”
意外发现那事儿,他才十四岁。
那个时候,他的理想在大理寺,一腔热血,想要为天下人求个公道。
因着施害者是李倓,她已经遭受了不公,没人能为她伸冤,当然,她也没那个勇气闹得人尽皆知,求大家评一个公道,褚源在无意撞破后,震惊之余,还在想,若她来求,自己该如何帮忙筹划,助她脱离禁锢与羞辱,结果人来了,却是她派来灭他口的。
他失望愤怒,想要出手让她忌惮,再不敢随意出手伤人性命。
不过事情一码归一码,他想过用一些手段让她忌惮,但没想过把事情传给第二个人知道,因为那些事情她是不愿意的,是实打实的受害者,他不至于要在受害者已经遭受不公的事上下手,给予二次重击。
当然,这都是褚源过往的心路历程。
他并不是一个喜欢把自己剖开,讲述曾经理想的人,毕竟有过两世经历,再讲那些,显得当初单纯得幼稚了。
而夏枢不是一个愚钝的人,相反,他对褚源的情绪非常敏感,对他未言明的心路历程也能很聪慧的猜测到。
想到王夫人所留血书中对褚源无情冷血的断语,夏枢不禁从榻上坐起身,一把抱住褚源。
褚源顿了一下,就伸胳膊回抱住他。
然后手掌抚上他的脑袋,压着后脑勺,往怀里按了按,让他靠的更近,抱得更紧。
他很喜欢拥抱夏枢,也喜欢被夏枢钻怀里抱着,有时候休沐,恨不得一天到晚就这样贴贴,不说话,不谈情都可以,只要抱着,就会让他有一种温暖、幸福、放松的感觉。
待人结结实实抱好了,他才开口,笑着摸摸夏枢的脑袋,打趣道:“怎么,想撒娇了?
夏枢沉默,只紧抱着他摇了摇头,良久之后,才低声道:“褚源,我们去见见云焱阿娘吧。”
既然长公主的仇,褚源已不在意,那么怎么处理后续基本可以明确。
夏枢不再关心。
只想把心思放褚源和自己身上。
褚源那么好,待人那么仁慈温柔,而至今,他都没看到王夫人对褚源有一丝半点的温情与愧意。
虽然王夫人的过往经历让她站在自己角度上,想法行事都没问题,但这对褚源极为不公。
夏娘在对阿姐的事上,身处受害者位置,都没做的那么绝。
他不要王夫人再在褚源心里留什么印记与影响了。
他记得褚源说过小时候很喜欢云焱阿娘,云焱阿娘也很喜欢他。
他要让云焱阿娘代替王夫人,牢牢占据褚源心中第二个阿娘的位置,把王夫人彻底清除出去。
褚源以为他突然沉默,情绪不好,是因为长公主和王夫人的母亲身份,让他想起了自己的亲生阿娘了,环抱着他,拍拍背,安慰道:“你现在身体还需要休养,待登基大典和封后大典结束,我让国公府准备……”
“不,我们现在就去。”夏枢却挣开他的怀抱,看着他,认真道:“云焱阿娘很喜欢你,我想现在就带你一起去见见她。”
褚源惊讶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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