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死士避而不答,道:“就事论事,冯大的身世,你们未必没有欺骗他。”
“被拐走时,我才六岁,遭受到不少毒打和攻心之术,还被告知是爹娘抛弃的我,我确实不记得爹娘的容貌、名字和具体的家庭住址,但却大致记得他们温和的形象和家里生活的一些场景,还记得拐走我、毒打我那人颧骨上的黑痣。”冯大道。
“巧了不是。”元州接话道:“永康十年废后千秋宴那日,京城发生一起巨大的拐卖孩童案件,我夫人正好与一颧骨有黑痣的拐子遇上,从他手中救下了一个孩子。而那拐子从那次案件里逃脱,却在冯家某一处的死士训练营里被抓获。”
“哦,对了!”元州仿佛漫不经心似的说道:“冯家死士的几处据点已经全部被我们捣毁,里面搜出资料无数,除了详细记录在场各位的日常任务外,还有各位的出身籍贯,家族经历……想来各位哪怕罪行罄竹难书,也是不想再多一条连累仅剩不多的血缘亲人的罪行的。”
“你希望他们死?”李留饱含意外的声音响了起来,盯着褚源,神情似乎很难理解:“你不是要从他们手里挖名单么?”
褚源依旧没有搭理他。
李留却癫狂起来,抓住栅栏,死死盯着褚源,眼睛充血:“你怎么不要名单?那些人隐藏在李朝各处,特别是北地军中,会把北地军搞得支离破碎,人心涣散,让李朝永无安宁,让你皇位坐不稳,时刻都有可能把你赶下那个位置……”
褚源终于把视线移向了他,开口却不是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淡淡问了一句:“你可知道,随心的解药就是一丸毒药?”
李留喋喋不休的话语一滞,反应过来什么意思后,眼睛猛地瞪大,神情更加扭曲癫狂了,只是不同于之前的肆意、恶毒,整个人癫到浑身颤抖,流露出一股快要崩溃的脆弱之态:“你说什么?”
“你说什么……”他冲着褚源大吼出声,然后不停地念叨着这句话,眼泪鼻涕犹如崩塌的泥石流,滚滚而下,人也如被全世界抛弃的幼儿,后退几步,一下子栽倒在地。
褚源好似根本不在意他的崩溃,目光移向冯大,说道:“今日晚上会有人来劫狱,你与他们汇合后,去勇武侯家把冯显救出来。”
“我要见夏娘!快让我见夏娘!”李留又重新扑到栅栏跟前,涕泪满面地朝褚源哀求:“我把名单提供给你,你让我见见夏娘,求你了!”
褚源视而不见,只淡然地看向冯大。
冯大在李留的哀求声中,双手抱拳,单膝跪地:“属下定不负主上所托!”
褚源微点头,之后便抬脚,朝牢门口走去。
“求你了,你要什么我给什么,名单全都给你……”李留伸长胳膊,一把抓住路过的元州的衣服,哭道:“求再让我见夏娘一面!”
元州不耐,一把扯开他的手,刚想拔刀结果了他,褚源在前面开了口:“把他带上去。”
李留顿时大喜,不管元州眼中隐晦的情绪,冲着他大声呵斥:“快把牢门打开,放我出去!”
元州阴森森地冲他笑了一下,狱卒打开牢门后,一把扯住他,随意地将他拖行在地。
李留挣扎,却抵不过他的力大无穷,大声嚷嚷:“你给我放尊重些,没有那些名单,你这个狗腿子也做不稳当,再不老实,小心我让你狗腿子都做不了。”
所有人都很安静,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聊天,只安静地朝狱外走去。
待得离开了地牢,走到黑暗无人处,李留还在喋喋不休:“我一会儿要先洗个澡,换身衣裳,夏娘喜欢干净……”
元州语气嘲讽:“你是怎么做到白天还想炸死她,晚上就如同对待亲娘一样在乎、尊重两副面孔的?”
李留听出来了他的不屑,立马怒道:“如果不是冯大故意引导我怀疑夏娘要毒死我,我怎么会上当,怎么会去设计放炸药与所有人同归于尽,都怪你们,是你们设计我,害我……”
“杀了吧。”褚源淡淡道,之后没管李留瞬间犹如被掐住嗓子的鹌鹑,带着人提步离开。
“昔日你勾结异族人绑走小弟,就想收你性命了。”元州看着脸色惨白、瑟瑟发抖的李留,抽出长刀,指向他,露出一个阴沉的笑容:“但担心从小看着你长大的堂姑姑宅心仁厚,接受不了,一直没有动手。不过你真是奇葩,给你多少机会你都能毁掉,直至这次,她彻底失望……”
“是你们设计我,我本来是相信她的,而且一直信任她……”李留感觉到了害怕,崩溃哀求:“求你让我见见她,我不是故意的。”
“你这种人,她不会再见了。”元州道,同时心道,等的也是这个机会,怎么会让你有让我们亲人之间产生疙瘩的机会。
李留见此路不通,立马哭道:“你们不想要名单了么?不拔出冯家的钉子,安王皇位坐不稳……”
“你觉得有冯大和冯显在,需要你那不知真假的名单么?”元州问他。
李留急急道:“冯大那样的人,你们还敢相信他,委托重任于他?他背叛冯家,可以说是情有可原,但我从未对不起过他,从接手冯家死士,就将他提拔起来,一直重用于他,他还背叛我……”
“你以为自你说出提供名单,就把你带出来,是为了什么?”元州挑眉:“而且,你不会认为冯家拐了那么多人,只有冯大一个为我们做事吧……”
“还有……”元州顿了一下,眼神上下打量他,好笑道:“你都把冯家留有后手,李淮当皇帝,天会塌了,扩散的人尽皆知,且各位大臣们还都深信不已,安王的皇位怎么还会坐不稳呢?”
各位大臣为了朝纲稳固,也得推着褚源做皇帝,解决冯家,或者说永康一系留下的烂摊子。
李留一愣,终于反应过来,自己是进了一个怎样的大圈套。
先利用夏娘的药,让他情绪崩溃,行拉所有人同归于尽之事,然后利用他不想让所有姓李的好过的心理,引导他搞宫变杀了李昊,把冯家死士的底揭开,毁了李淮当皇帝的可能,最后又借着他的同归于尽行为,让夏娘对他彻底失望,顺理成章的在不伤害他们家人感情的情况下,杀了他为夏枢报仇。
最后的最后,还要把所有真相都揭露出来,让他看着高高在上的褚源胜利在手,自己一切所望皆成空,还成了垫脚石。
杀人诛心,最狠不过如是。
李留从来不知,褚源竟然了解他这么深。
也将他利用以及摧毁的这么彻底。
李留想明白后,哪怕知道现在表现出任何痛苦都是着了道,让这些人爽,但还是绷不住,彻底崩溃了,捂着耳朵啊啊乱叫:“我不能接受,不能接受,李褚源绝对不能坐稳皇位,我要他坐卧难安,一辈子不得安宁,要他……啊!”
一声惨叫,血液四溅,崩溃哀凄的大喊声戛然而止。
元州收起刀,敛起眉眼间的冷意,示意手下处理尸体,淡然离开。
第361章
回到燕国公府, 元州怕身上血腥味冲到景璟,没有进房,先去了浴房。
洗过澡后, 披上大氅, 却有景璟身边的丫鬟来报:“四少爷来了,夫人叫他在小书房等着,大约有半个时辰了。”
元州点了点头:“告诉夫人先睡, 我可能要晚一些。”
丫鬟离开后,元州却没立即去书房, 而是站在廊下, 看着群星闪烁的夜空静静出了一会儿神,待到夜晚的风吹走杀人激发的亢奋情绪,才轻叹口气, 抬脚去了小书房。
短短两日时间, 元宵已没了无忧无虑之态, 神情、精气皆是颓废、沉重。
“二哥……”元宵嘴唇颤了颤:“为什么会这样?”
元州望着他,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其实也不明白。
褚源召他回京, 他带了四五万的兵,当时以为是要清君侧,再顺势推褚源上位。
结果到了京城, 却发现清君侧已经有人做了,是他的叔母,而褚源打的旗号是平叛。
元州没问褚源是不是早就怀疑叔母了, 或者说, 一切是不是都是褚源计划或者推动的。
问这些,也没有意义。
因为,叔母确实逼宫了, 选择和褚源或者说小弟背道而驰的路,还对小弟下了杀手,而他站队褚源,褚源成功了,已经是胜利者了,小弟也皇后位在望,不必再担心脑袋挂在裤腰带上了。
成王败寇,叔母的结局,自然也就注定了……
“我想见阿娘,可是堂伯说他没有办法疏通,也不让我去,可那是阿娘啊。”元宵泪水流下,哀求道:“二哥,你能不能想办法让我见见她。”
元州沉默了一下,摇头:“我和大哥今日去见她,她没让我们进门,说她确实要杀了小弟,和我们已经恩断义绝,以后不要再去找她。还说让我们告诉你,若你敢闹着见她,她立马撞死在墙上,让你以后连个全尸都别想看到。”
顿了一下,元州道:“她其实是想保护你。”
又顿了一下,道:“现在的情况,其实不算坏,李云霁揽下了所有罪名,她未必不能活下来……”
元州其实不止懵,不清楚情况为何会变成现在这样,叔母为何要逼宫。
他还心情复杂难言。
叔母是对小弟下了死手的,若不是李云霁看在小弟救临远镇的份上放过一次,小弟机智吞下解毒药逃脱过一次,褚源当时破开密道,到的及时,救下一次,不然小弟铁定命没了。
在这点上,元州无法原谅叔母。
甚至,他对李云霁都起了些感激、怜才之心,并不希望他就此陨落。
但叔母多年照顾他们兄弟,感情上不可谓不深厚,他也没办法完全的去仇恨她。
元州现在都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心情面对元宵,面对这件事。
“那我去求三哥,求他原谅阿娘……”元宵哭道:“二哥,你能不能带我进宫见见三哥,只要他原谅,阿娘就不会死了!”
元州脸色顿时不好看起来,断然拒绝:“小弟现在身体不好,你不要去打扰他。”
“再者,一个被欺负的人,为何要去原谅欺负他的人。”
况且不是简单的欺负,是要小弟的命。
元宵脸色瞬间惨白,眼泪大颗砸下来,彷徨无助道:“可是,阿娘要是没了,该怎么办?”
元州有心想说些什么。
比如,叔母到底为何,明知道皇权斗争就是你死我活,为何还要掺和?
再比如,既然掺和了,就得做好阖家掉脑袋的心理准备,现在只追究叔母,没有祸及家人,已是开恩,还能怎么办?
但看着元宵担心、害怕、不知所措的模样,到底心疼他,话到嘴边没有说出口,最终深深叹了口气,无奈道:“事情未必就是最坏的结果,你先等等,大哥和二哥会想办法。你这段时间哪里都不要去,老实在家里待着,有消息了我们会通知你。”
…………
元宵没有等元州,他见不到阿娘,担惊受怕,心急如焚。
他在燕国公府试过没用后,就去了勇武侯府,在门前守了十几日,守到了回府的褚洵。
褚洵去追冯显去了,虽是事先计划好了的方案与路线,但为了力求真实,他实打实的马不停蹄、日夜兼程追了一路,因此形象上胡子拉渣,蓬头垢面,脸上也是一脸的疲惫风霜之色。
见到元宵,他没有多意外,但也有话直说:“现在这种情况,你最好别去见她。她为了你好,也不会见你的。”
“可我担心她!”短短十几日,元宵已暴瘦如柴,他的状态不比褚洵好多少,头发脏乱,嘴唇干裂,眼睛里充满了红血丝,像是许久没有好好睡过。
昔日无法无天、肆意嚣张的纨绔,如今眼中含泪,跪在地上,卑微地抓住褚洵的胳膊,犹如抓着救命稻草,祈求道:“求你帮帮我,我不怕死,只想陪她这段时日………褚洵,你应该能理解我的!”
褚洵看着他这般模样,想到自己阿娘离世时,一切都是那么的猝不及防,午夜梦回,他很多时候都在后悔,若是当时能细心一些,能多陪她一些时间……
心底一叹,一把扯起元宵,褚洵道:“她未必会见你,我带你进宫,你去求求大嫂。大嫂出面的话,她或许会与你见上一面。”
…………
夏枢见到元宵的时候,刚试完皇后礼服。
登基大典和封后仪式在即,哪怕他身上还有伤,褚源已命人尽量不要打扰他,所有事务景璟代办,他还是没有真正清闲下来。
该试的礼服,该学的礼仪,该记的流程等等,一样都不少,他都得亲自参与进去。
因此,褚洵带着元宵拜见的时候,他的精神并不算太好,人也有些疲惫。
清楚元宵来是为什么,夏枢是不打算见的,但褚洵一句“可能是最后一面”,让夏枢犹豫了一下,还是屏退左右,宣了他入内。
“三哥,对不起。”元宵跪在地上,未语泪先流,朝夏枢重重磕了一个头,再抬起头时,已经满面泪水:“我阿娘对不起你,我代她向你道歉,真的很对不起……”
他又重重地朝夏枢磕了几个头,趴在地上,如同一个泣着泪,卑微地等着命运最后宣判的可怜之人。
夏枢何曾见过这模样的他。
曾经意气风发、肆意张狂的纨绔少年,期期艾艾,傲娇不已,想要亲近他又不好意思的弟弟,还有故作成熟,想要为他在褚源面前撑场子的小舅子……每一个元宵,都没有今日这般的卑微,仿佛没有脊梁,没有尊严,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无所谓了,只求夏枢一个瞬间的垂怜。
夏枢叹了口气,将头撇向一边:“你没有对不起我,你阿娘也没有对不起我,不用道歉。”
没有对错,也没有谁辜负谁,对不起谁,一切都只是立场不同,成王败寇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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