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走至门边,就似耗尽了力气,还险些摔倒在地,幸好扶住了房门。
豆大的冷汗瞬间就冒了出来,浸透了乌黑的额发,一缕缕黏在皮肤上。
乌景元咬紧牙关,稍微缓了缓,刚准备踏出殿外,就听见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抬头,就看见宁师兄神情慌张地疾行而来,右手紧紧捂着左臂,殷红的血液,从指缝间溢了出来。
“宁师兄,你受伤了?发生了什么事?!”
“是,是孔师弟!”宁书面色难看,抿唇歉疚道,“他夺走了护苍剑,抱歉,我打不过他。”
此话一出,乌景元的脸色瞬间就白了,隐隐明白小师弟想做什么,急得立马往外冲,可他腿伤并未痊愈,险些摔倒在地,宁书急忙搀扶着他,乌景元抓着他的手臂,跟抓住救命稻草一样,语气急到有些哽咽了:“师兄!劳烦你再跑一趟!去告诉我师尊,请他老人家出面!”
宁书面色凝重,“三日前,山下传信,四相门满门被屠,鸡犬不留,四相门的门主,曾与定坤师祖交情甚笃,乃二位师长的长辈,师伯得知此事后,便与师尊带着沈师兄一同下了山,至今未归。”
意思也就是说,现如今留在山中的弟子当中,就数宁书的身份最高,可孔鸿明仗着有师尊的宠爱,一向无法无天惯了的,想不到如今连宁师兄都敢伤!
在这个节骨眼上抢剑,分明就是趁师长不在,想先斩后奏!
不好!
团团有危险了!
乌景元急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宁书见他这般急切,索性就带他纵剑下峰,二人一道儿来到了孔鸿明的住处,周围早已设下了结界。
剑与剑主都有一定的感应,乌景元才一落地,就隐隐听见了团团挣扎不已的哭声,瞬间心神俱荡,想也不想就要冲进去。
宁书怕结界伤到他,一手拉住乌景元,一手快速施法,可因实力不如孔鸿明,又受了伤,只勉强打开一道豁口。
乌景元见状,赶紧挣脱宁师兄,一头扎了进去,也顾不得自己的腿伤,踉踉跄跄撞开了房门,一眼就看见孔鸿明正盘腿坐在房中央,面前摆着一樽足有两人高的剑炉,而此刻剑炉中已熊熊燃起了烈火。
一红一青两把剑漂浮在半空之中,在火焰的炙烤之下,团团发出了类似小兽般的哭声。
“团团!”
乌景元一急,立马冲过去阻止,可下一刻就被法阵周围的灵力冲了出去,重重撞到了房门上,又啪的倒在地上。
顾不得身上的疼,乌景元赶紧爬起来,边爬边喊“小师弟,快住手!”
“可笑!”
孔鸿明睁开双眼,眼底满是轻蔑,双手飞快结印,又往剑炉中添了几股灵力,“我这分明就是在帮它!反正它都快死了,不如做长红剑的养分,说不准融合后,还能凝结出更厉害的剑灵!”
乌景元看得目眦尽裂,知小师弟不会善罢甘休,求是没用的,也不知哪里生出的勇气,竟再一次扑向了剑炉。
孔鸿明冷冷一笑:“自不量力!”
本没打算去管乌景元的死活,哪知护身小甲察觉到乌景元有危险,竟自动护主,散发出的金光,化作道道光束,将乌景元团团包围住。
嘭的一声,阵法被破,乌景元撞翻了剑炉,不顾满地燃烧的火焰,又爬又滚,直接把手伸进火炭里,一把抓过护苍剑紧紧护在怀中。
“你不要命了?!”
孔鸿明气急败坏,立马从地上蹿了起来,尤其当他看见自己的长红剑,因阵法突然中断,而摔落在地,断成两截后,更是怒火中烧,想也不想就冲着跌趴在地的乌景元扑了过去,嘴里咆哮:“啊啊啊啊,啊啊,你毁了我的本命剑!我绝不会饶你!”
嗡的一声,护苍剑破鞘而出。
唰———
“啊!!!!!”房里传来极其凄厉的惨叫声。
宁书的心脏狠狠一沉,破开结界后,大步流星闯了进去,惊呼:“乌师弟!”
乌景元抱着剑鞘跌趴在地,眼神呆愣,满头满脸都是血,似乎被吓懵了。而孔鸿明竟被一剑钉在了墙面上,鲜血淌了一地,而穿透他胸膛的剑,正是乌景元的本命剑!
时间似乎瞬间静止了。
周围陷入一片诡异的死寂。
“……你,你竟敢,敢如此伤我?”
孔鸿明气息奄奄,被钉在墙面上,脚都不连地,宛如一个破碎的布娃娃,鲜血跟不要钱似的,哗啦啦往外涌,顺着衣袍滚落下来,少年暗红色的眼眸中迸发出了怨毒,“师,师尊不会饶过你的!”
用仅剩的力气,化作一支火红的灵箭,嗖的一声穿透房顶,直冲云霄。
远在千里之外,正与几位修真界前辈,共同议事的苍溪行,冷不丁收到小徒儿的灵箭,还当他是在山中待着太无聊,可当他看清掌心的血迹后,面色骤然沉了下来。
豁然站起身,众人纷纷望来,顾澜夜立马从梦中惊醒,下意识起身伸了个懒腰,嘴里嘟囔,“啊,要吃饭了么?”
下一刻就被自家师兄抓着手臂,瞬息之间就消失在了原地。
苍溪行骤然现身,惊得宁书和乌景元神情凝重,后者更是面如死灰。
“明儿!”
苍溪行一眼就看见了被护苍剑钉在墙壁上的小徒儿,神情骤然,猛冲上前几步,一挥衣袖,嗡的一声,护苍剑拔|了出来,鲜血飞溅。
又铮的一声,摔在了乌景元面前。
小小的剑灵此刻在剑柄之中若隐若现,经此一遭,已经气若游丝了。
乌景元心绪纷乱,感觉耳边嗡嗡作响,望着骤然出现,又径直冲过去抱起小师弟的师尊,眼前瞬间蒙上一片惨白,嘴唇不停哆嗦,无声地唤了声“师尊”。
苍溪行抱着血淋淋的小徒儿,望向乌景元的眼神,冰冷至极。
顾澜夜吃惊地望着眼前的一切,在经历了短暂又飞快的思考之后,迅速走上前,一手拉着自家徒儿,一手去拉呆若木鸡的乌景元,压低声道:“你们听我说!现在,立刻,马上,离开这里!去与君山找相匀大师!”
相匀大师曾是问仙宗的长老,教导过他们师兄弟几年,有半师之谊。
现在怕是只有相匀大师亲自出面,才能镇得住师兄的火气了。
第9章
宁书刚想开口解释,怀里蓦然被顾澜夜塞进来一个人。
顾澜夜直接截了话茬:“闭嘴!别婆婆妈妈的!”
都这种时候了,当然是先逃跑避避风头再说啊。
还二话不说,一张传送符甩在地上。
“我什么时候给你们传信,你们什么时候回来!”
“不传信千万别回来!”
“记得代我跟相匀大师问声好!”
眼前阵法开启,道道光芒之后,俩人已经消失在了原地。
顾澜夜不敢耽搁,赶紧转身追师兄去了。
苍溪行将小徒儿抱回了寝殿,刚一放床上,小徒儿就醒了,原本明艳动人的俊脸此刻惨白如纸,见到师尊的一刹那,孔鸿明脸上流露出了喜色,染血的手紧紧拽着师尊雪白的袍子,气若游丝地说:“师,师尊,您一定要替徒儿做主……是,是乌,乌……唔!”
话音未落,顾澜夜就挤了进来,一把抓住孔鸿明的手腕,还飞快往他嘴里塞了颗止血丹,把剩下的话堵了回去。
余光瞥见师兄气势汹汹出门去,顾澜夜赶紧伸脚去拦,没拦住,嘴里急急道:“师兄,师兄!你先别走,那什么……我先帮鸿明止血疗伤,你也别闲着,去紫竹峰一趟……丹房进门左边最靠里的架子,从上往下数第三个抽屉里的东西,你都给我拿来!”
苍溪行顿足,淡如琉璃的眼眸此刻森然冰冷,如两把利刃钉在顾澜夜脸上。
顾澜夜不受控制的腿打飘,说话也有点大舌头了:“去,去呀,看我干,干嘛?我脸上又没花……”
苍溪行定定凝视了他半晌儿,片刻后嗯了声,转身便走。
“师,师尊,师尊……”
孔鸿明不让师尊走,一直伸手,冲着苍溪行,气息奄奄的。
顾澜夜不惯着他,直接把他的手臂推了回去,蹙着眉道:“行啦!叫什么师尊?叫师叔!你师尊在,你不一定能活,但有师叔在,绝对能救得活你!”
一边说,一边快速又熟练地为孔鸿明处理伤势,当衣服被绞开的一瞬,露出大片血肉模糊,饶是顾澜夜司空见惯了的,也不由头皮发麻。
心道刚刚把师兄引开是正确的,要不然师兄亲眼见到孔鸿明的伤,只怕更不会轻饶了乌景元。
“师,师叔,我,我好痛,师叔!啊!!!”孔鸿明痛苦地呻|吟,脸上一丝丝血色也没有。
“痛就对啦,痛就说明你还活着!”
顾澜夜用棉球吸血,快速处理后,就开始取针引线,缝合伤口。
心想,伤得虽然厉害,但比起一年前刚从魔域回来的乌景元,还是小巫见大巫。
只不过也不好处理就是了,伤及了心脉,稍有不慎只怕会丹毁人亡。
冷汗很快就爬满了顾澜夜的脸,他接下来的一举一动都无比小心谨慎。
孔鸿明瞥见小师叔在火烛上烤针,吓得瞳孔都放大了,跟回光返照似的,忙起身拦住了师叔的手,边呕血边说:“师,师叔!如果我这回撑不过去了,请一定要告诉我师尊,都是乌景元伤的……啊!!”
他发出了一串惨叫声,顾澜夜抽回手臂,直接将人推回床上,“行了!我还不知道你啊?你就不是个善茬儿!”
“呜……”
“还乌!”顾澜夜斥道,“看来还是不够疼!”
依旧有精神攀咬人呢。
“呜呜呜,太,太疼了啊……”孔鸿明疼得死去活来,几乎快维持不了人形了,“师叔,止疼丹,止疼丹啊,师叔!”
顾澜夜不是心疼丹药,而是伤成这样,任何止疼的丹药都失去了作用。
更何况得确保孔鸿明安然无恙,这则须要他暂时保持清醒。
等苍溪行拿着东西回来时,顾澜夜已经把伤口缝合好,也包扎好了。
一层层白布包裹下,隐约渗出点猩红的血。
孔鸿明静静躺在床榻上,上身未着衣物,皮肤和脸色都白生生的。
嘭的一声。
一堆东西丢在了顾澜夜脚边,他心虚地抖了一下,默默把身子侧过去,不敢回头看师兄。
“你告诉我,这些东西中,有哪一样是鸿明此刻必须要用的?”苍溪行语气冰冷,白衣上还沾着孔鸿明的血。
顾澜夜艰难地吞咽口水,心虚又理直气壮地狡辩:“我又没说是给鸿明用的,我自己用不行么?”
此话一出,苍溪行冷冷一笑:“你自己用?你寻常待在紫竹峰闭门不出,就是在玩这些脏东西?”
脏东西?
顾澜夜愣了愣,下意识瞥了过去,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竟全是男女欢|好时,用来助兴的小玩意儿!
惊得他霍然起身,连连摆手:“我不是,我没有!这些东西都不是我的!”话音越来越虚。
苍溪行并未理会,径直走过去,坐在床边静静凝视小徒儿,见徒儿额上渗了一层冷汗,就取出手帕轻轻擦拭。
末了,他握住小徒儿的手腕,大股大股的强悍灵力,顺着筋络涌入,苍溪行不惜灵力,只盼着徒儿安然无恙。
“师兄放心,有我妙手回春,鸿明不会有事的。”不过也说不定,先得过去头一晚的危险期,但他不敢如实相告。
顾澜夜一边赶紧收拾东西,一边斟酌着用词,“小孩子之间打打闹闹的,一时失手也是常事……”
“他差点杀了鸿明!”
苍溪行的语气很沉,字字句句都带着怒火,“鸿明是玉瑶唯一的骨肉,她临死时,我未能及时赶去搭救,如今若是连她唯一的骨肉都保不住,日后有什么脸面,当鸿明的师尊?”
玉瑶是他们的小师妹,也是他们师尊的亲生女儿,从小体弱多病,修不得道,一直在山中静养。
苍溪行资质过人,年少天纵,天生剑骨入剑道,而且还是凌驾于五行之上,罕见至极的风灵根,非常得师尊器重,不仅要把宗主之位传给他,还打算把玉瑶许配给他。
苍溪行并不爱自己的小师妹,对她更多的是一种责任,既然师尊让他娶,身为大弟子,自然谨遵师命。
一日,小师妹偷摸下山玩乐,在路边捡回来一只满身是血的孔雀,心生不忍,便将之带了回来,养在房里悉心照顾。
那只孔雀后来化作了人形,自称孔文臣,感念小师妹的救命之恩,要以身相许。
而小师妹也对其日久生情,还偷尝了禁|果。
但师尊非常厌恶这个孔文臣,决不允许二人在一起,还把小师妹关了起来。不日后就要与苍溪行正式合籍。
可后来小师妹还是和孔文臣私奔了,是苍溪行打开的结界,放走了小师妹。
师尊因此大发雷霆,险些废了自己的大徒弟,要不是顾澜夜一直拦着,劝着,估计师尊还要把小师妹抓回来,一并废了。
三年之后,他们的师尊就仙逝了,消息传遍修真界,也传到了小师妹耳中。
那时小师妹抱着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独自回到了师门,跪在师尊的灵堂前,哭得泣不成声。
不过才短短三年,小师妹就从豆蔻年华的少女,变成了憔悴不堪的妇人。
虽然她不曾说自己在外受苦,但人人都看得出来,她过得并不好。
那个孔文臣俊美且风流,家中早有妻儿,玉瑶同他私奔后,只能委屈做小,受尽了欺辱。但她偏偏爱惨了那只孔雀,处处为他说好话。
不顾两个师兄的阻拦,依旧带着孩子跟前来接她的孔文臣回去了。
岂料四年之后,小师妹和孔文臣外出游玩,被仇敌截杀,玉瑶拼尽全力,把年幼的孩子送走了。
苍溪行和顾澜夜闻讯赶去时,小师妹气息奄奄,强撑着最后一口气,抓着苍溪行的衣袖,哀声道:“大师兄,怪只怪我当年太任性,非孔郎不嫁,辜负了大师兄,如今幡然醒悟,可为时晚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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