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很快,刚拼凑完美的斯文面具再次露出一道裂隙。
他另一位似是遁入空门,准备与长灯古佛为伴的常年随母亲居住在山寺的发小不知什么时候立在这道屋檐下。
细雨微凉,他这位冷情冷欲的发小唇角勾起无情的弧度,嗤声道。
“是谁警告祁焰把龌龊的心思收一收,不要打自己朋友的人主意,我看你才想被我们所有人唾弃吧?”
第29章
黎清叙从容面上的表情僵了一瞬。
用了大概十几秒的时间才艰难确信眼前站着的就是他那位不问世事的发小, 这张砒霜般的嘴也是没谁了。
江之遇也是一脸懵。
他觉得自己最近受到的冲击又开始多了起来。
他茫然地望着眼前这个他曾经在谢家庄园花树下看到的神秘清冷的男人,屋檐雨声淅沥,细微的风挟着雨丝斜斜往下飘落。
他看到眼前男人长身玉立, 玉雕般的手握着把黑檀木为柄古朴雅致的长柄伞。
依旧是清冷得像寂静湖水般的眼睛, 半掀的眼皮很薄, 下颌线条清利, 冷白色的皮肤让他看起来仿佛随时要融入身后远山缭绕的山雾之中。
第一次见这个男人时, 江之遇觉得他像一个误入尘世的佛子, 不忍心亵渎。
可是包厢里他委婉暗示自己把肚子里的孩子打掉,避免留下隐患,让江之遇一下子颠覆了他在自己心目中清冷出尘的印象。
江之遇不明白这个男人为什么也出现在了溪源乡, 还站在自己院子门前的屋檐下。
他还没来得及问询,就见黎少爷一把拉开这个神秘清冷的男人, 雨伞遮住他们的身影, 江之遇不清楚他们在说什么。
“你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我才想被所有人唾弃’?”
黎清叙顾不得问自己一直在寺庙里修行的发小为什么出现在溪源乡, 率先发问他对自己的责难。
霍岭生冷嗤道:“我刚才都看到了, 你盯在那个男人身上的眼神恨不得把他拆吃入腹, 眼珠快要长在别人手上了。”
“我有那么夸张吗?”黎清叙回想了下自己刚才的眼神,他的确有恋手癖,尤其喜欢有点缺憾美的事物。
如果这双手纯纤白好看,那就和那些手模的手无异了。
可偏偏这样一双好看的手却覆有一层薄茧。
黎清叙光想着被这样的手刮蹭,就觉得头皮一阵酥麻。
但他自认为掩饰得很好, 他这个发小实在是在胡说八道, 污蔑自己。
“看来你承认你对那个男人有不轨的心思。”霍岭生抓住他话语间的漏洞,讥讽一声。
黎清叙哑言。
斯文风度的形象险些没有维持住。
“不是,你大老远的跑来这里就是为了嘲讽我?”黎清叙半晌回过神来, 怎么看都是他这位半只脚踏入空门很少下山却莫名出现在这里的发小更奇怪吧?
霍岭生默了默,脑海里闪过他在庄园凤凰花树下看到的那双从窗沿看下来的清透眼眸。
他冷声道:“我有我的正事,反正不会像你这样心存龌龊心思,跑到这里来撬墙脚。”
黎清叙:“……”
“你们没什么吧?”
一道小心翼翼的吴侬声音忽然在身后响起,微风摇曳细雨,细细密密地落在头顶的伞布上,这道缱绻的声音也像勾了绵密的雨丝一样,将人耳膜缠裹。
霍岭生和黎清叙同时转过身。
黎清叙对上眼前一双好奇望着他们的清透眼眸,扯了扯唇角的笑意,遮掩道:“没事,我们没什么,就是我问他怎么突然到这里来了。”
他指了指身旁的人:“昭昭养父,你可能不知道,我们这位朋友一直在山上寺庙清修,很少出门,竟然会来这么远的地方。”
原来是在寺庙清修,怪不得他手腕上会缠着一串佛珠,身上也总有一股清冷出尘的气质。
江之遇眸中的迷惑散了些,却还是有很多不解的地方。
清冷的男人在这时看向他,冲他微微颔了颔首:“你好,我叫霍岭生,是阿延的朋友,上次在包厢说的那些冒犯你的话是我误解了,希望你能够原谅我。”
怎么他们两个见到自己都会说这样让自己原谅他们的话。
江之遇怔了怔,在心里嘀咕。
“你好。”
是港城霍家的。
那另外那位蓝头发的应该就姓祁了。
江之遇还是不知道昭昭小叔的又一位发小为什么会出现在自己家门口,这么偏远的小地方,在不到一周的时间里先后来了三个莫名其妙的人。
显然黎清叙也有此疑惑。
霍岭生拿出手机,找出几张图片:“请问,这是你做的吗?”
江之遇探过去脑袋。
被男人握着的手机屏幕上,是几张拍摄着积木玩具的图片。
似是怕自己看不太清,他修长手指将图片放大,江之遇认出这是自己做的拿到桑姨的线上小店卖的榫卯积木小玩具。
还有一只木制的机械飞鸟,是自己前不久改良版的,只做了这一只。
江之遇点头:“是我做的。”
“我能去你屋子里打扰一下吗?”霍岭生问。
雨仍在淅沥淅沥地下,南地的雨就是这样,雨势小,却下得绵密,时间长,经常一下就是一整天。
江之遇这才反应过来,他们三个人都还站在自己院子外的房门口。
不知道这个男人要找自己做什么,但他已经问出口了,江之遇总不能将人拒之门外,便只能让他进来,弄清他拿着自己手工制品的图片找过来有什么目的。
然后看到黎少爷又迈着悠闲的步调跟进来了。
霍岭生踏进这座小院。
虽然刚才驻足门前已经探看一二,可是踩在被细雨润湿的青石板上。
院里花木扶疏,紫藤萝的绿叶,新栽的被雨水滋润得剔透的葡萄藤,爬在白墙乌瓦上的凌霄花。
还有小菜园的蔬菜、沾着晶莹雨珠的瓜果,鸡圈里母鸡咕咕的叫声……
所有一切让他感受到一股恬然但旺盛的生命力。
他许久没有闻到这样生动的、活的、让他想要深深嗅吸的气息和味道。
分明在包厢里看到的时候,这个男人还是一副低眉敛目,瑟缩怯软的模样。
霍岭生步履平静地穿过院落走进屋子里。
江之遇招呼他们两个人坐下,给他们一人倒了一杯茶水。
然后问昭昭小叔这位从山寺来的朋友找自己有什么事。
霍岭生开门见山,嗓音清淡道:“我师父在寻找一种古技法复原寺里的伽蓝殿,他从你的手工制品上找到了他想找到的技法。”
“你是说我做的这些小玩具?”江之遇听了他的话,感到不可思议。
黎清叙好奇的目光也落在他刚才打量的美人那双手正在雕刻的木鸟上。
霍岭生嗯了声,拿出住持从藏经阁里找给他的《营造式样》复印本,翻到其中一页:“就是书上记载的这个。”
江之遇顺着他修长的手指往书页上看过去,发现确实是他原来世界的师父教给他的技法。
曾经江之遇为了混口饭吃,帮山里的村民做很多活。
他这位师父当时要去修缮一座遗存的皇家殿宇,需要一位助手,包吃包住,还给发工资,江之遇就自告奋勇跟了过去。
那也是江之遇第一次到山下,见识外面的世界。
他细心,做事勤快,不怕吃苦,意外地在这方面有一点悟性和灵性。
回去之后,师父就把自己的手艺教给了他,他识字、念书,也都是跟这位师父学的。
江之遇问:“你是想要我帮你什么吗?”
霍岭生合上书本,清冷视线专注对上眼前人淳朴清透的眼眸:“我原本想请你随我回一趟隆安寺,和我师父当面交流,可是,”
他话音略顿,视线垂下,往他肚子的方向看过去。
男人身形纤细清瘦,穿在身上的素净衣服宽松,从霍岭生的视角看不出他肚子上的起伏,只能看到一把细瘦漂亮的腰线。
他视线停留几秒,移开:“你现在怀着身孕,不方便出行,所以我想请你教我,等我学成以后再回去转达我师父。”
还真有正事。
黎清叙桃花眼眯了眯,倒是有些意外。
和他们这几个由这样或那样的原因不得已接管家业从商或是去娱乐圈当大明星的人不同。
岭生天资聪慧,虽然家里私生子很多,但从很小起就被当作继承人培养,他那位渣男父亲对他寄予很大的厚望。
可自从他母亲出了事,他就随母亲去了山寺清修,甩手家里产业,也放弃了继承人身份,无论他父亲怎么让他回去,他都漠然无视,无动于衷。
在山寺的这些年,岭生转而修习佛法,钻研古文物。
他母亲本就是一位优秀的古建筑师和文物修缮师,寺院住持也一直致力于非遗文化传承,和古建筑复原修缮。
所以岭生常常跟着住持找寻以前遗漏的孤本、古技法,做修缮和复原工作,不闻外界世事。
关于他口中的寺庙殿宇复原,黎清叙也曾听他提到过。
只是怎么也没想到,他们找寻的古技法,会在眼前这个漂亮男人身上。
“你是说让我教你?”江之遇同样没有想到,眼里流露出难以置信的惊讶。
霍岭生清冷俊逸的脸上面色郑重:“我会向你支付一笔不菲的学费,此外,只要你愿意教我,可以向我提任何要求。”
江之遇垂了垂眸。
他没有什么要求要对别人提,更别说这位只见过两面不熟悉的霍少爷。
但江之遇对他口中要支付的一笔学费很是心动。
江之遇一直有节俭攒钱的习惯。
大概是从小被遗弃,生活一直过的艰难,他很喜欢自己的家里、手中的钱包一点一点累积,充实起来。
比如今天多种了一块地,明天打制了一件新家具,后天把自己的小院扩充一下,他的瓜果蔬菜成熟,养的鸡下得鸡蛋一天比一天多。
他的院子、屋子里越来越充实。
这些都让他感到满满的充盈、幸福和安全感。
尤其是他现在还怀有宝宝,更在努力挣钱攒钱。
想到这里,江之遇开口道:“就按你说的吧,我教你,你付我学费,但是要求什么的,我不知道怎么提,也没有想提的。”
“那先欠着你,等你以后有需求的时候再向我提。”霍岭生清冷的脸上似是冬雪化开了一些。
黎清叙咋舌。
自己费劲巴拉地接近美人,他这个发小就这么轻而易举地登堂入门,和美人建立了联系。
还拜别人为师。
不是,阿延这么抠的吗?
人家把他找寻多年的小侄子带回来了,还怀了他的孩子,他都不给人钱吗?
让岭生三言两语一笔学费就骗了去。
黎清叙心里隐隐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憋闷,他还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
一同走出小院,雨势小了些,细雨如针,几乎可以不用撑伞就可以行走在雨下。
黎清叙握着收起的伞,雨丝落在他脸上,丝丝凉凉的,仿佛他在谢家花园初遇美人时,从他手中水管喷出来的微凉水意。
黎清叙问:“你确实没有别的目的?”
霍岭生撑开乌木为柄的长柄伞,不让雨沾湿他半分:“你以为我跟你一样心思龌龊,背刺自己的好兄弟?”
“我也没做什么吧。”黎清叙一听背刺两个字,顿时有些不乐意。
“我只是偷个清闲来这里做义诊调剂一下心情,碰巧遇见昭昭养父。你也知道,他一个人怀着孩子住在乡下,不管出于他是昭昭的养父,还是咱们几个人自小的交情,我帮忙照顾一下,不为过吧?”
霍岭生懒得搭理他的诡辩,只冰冷道:“希望你注意分寸,提高自己的道德感,不要做伤害兄弟情分的事情,我可不想以后看到你们两个为了个男人打起来。”
黎清叙:“你把我想成什么了?我还没有无耻到那个地步。”
况且他向来君子动口不动手,打架什么的实在有损他的形象。
两人在蒙蒙雨雾中走远。
江之遇送走他们二人,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昭昭小叔,昭昭小叔的朋友,昭昭小叔的又一个朋友。
他以为永远不会和这些人有交集。
不过账户里进账一笔钱,是霍少爷支付的预付金,数额不小,江之遇就不去想这些他想不明白的事情了。
对他来说,挣钱、照顾宝宝、过好自己的平淡生活就可以。
傍晚的时候,雨停了。
西边的山头缭绕出一圈白雾,隐隐透出一点落日余晖的温婉。
北城的傍晚要壮阔许多。
下班时分,马路上车来车往,从落地窗前往下看,能看到川流不息的车辆,一条条色彩绚丽的巨蛇一般蜿蜒至高楼林立的尽头。
谢氏集团这段时间因着总裁每天到点下班,走得似乎比他们还迅速,得以早早下班,享受不用加班的快乐时光。
宋秘书关上总裁办的门,再次安排起私人飞机和从私人飞机降落后转往溪源乡的车。
谢津延驱车前往小侄子的贵族学校。
“小叔,你怎么今天这么早就来接我了?”
谢寻昭背着书包开心地从校门口跑出来。
这周一开始,谢寻昭每天都是由小叔从公司驱车过来学校捎回自己。
回去以后,谢寻昭就开始做学校布置的作业,他小叔在书房办公,处理公司事务。
等他写完作业,小叔就开始帮他补习功课,教他骑马和练剑。
谢老夫人最近十分纳闷。
一个是一心扑在公司的儿子现在每天早早回家,把工作搬回家里做。
另一个是他的小孙子每天卯足了劲儿学习,跟打了鸡血似的。
这两人还每天晚上一个在书房办完公,一个写完家庭作业,就凑在一起拓宽业余活动。
谢家家教严,但是对于孩子的成长教育向来是寓教于乐,不过分苛求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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