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再一次回到德钦,距离上一次已经过去五年,这一次他终于完成了当初因为张裕舒搁置的计划。他在飞来寺转车去西当,然后从西当徒步进入雨崩。
来雨崩的有两类人,一类是来徒步的游客,另一类是来朝圣的藏民。
他一路上碰到了很多个这样的藏民,他们很好辨认,高海拔的日照和山间的风,赋予他们和高山一样辽阔坚定的气质。
林惊昼对他们说扎西德勒,藏民也如此回应他。
林惊昼的耳朵时好时坏,他在雨崩的夜晚外出游荡,神女峰矗立在那里,月光洒落,如同薄纱,流光溢彩。
林惊昼仰望着她,仿佛能听到神山正向他低语。他想起张裕舒说过的话,他说能看到日照金山的人会得到幸福。林惊昼匍匐在神山脚下,向她叩拜。
他说,我已无法获得幸福,如果可以,那这份幸福就给张裕舒吧,他是一个很好的人。
“因为张裕舒………”
林惊昼心如刀绞,他一字一顿地说。
“张裕舒是一个光明的人。”
林惊昼离开雨崩,他的确没有得到救赎,他的右耳听力急速下降,他开始列一个清单,他要做完这些事,然后迎来死亡。
第一件写下的事,是再见一次张裕舒。
第87章
张裕舒中间有好几次,觉得自己听不下去了。
过往的那些痛苦,绝望,林惊昼讲得那么轻描淡写。
张裕舒很想让他别说了。
林惊昼的手肘撑在桌上,把脸埋进自己的手掌中,右手在脸上来回摩挲了几下,长长地叹了口气。
“大概就是这样吧,也有点记不清了。”林惊昼勉强笑了笑。
张裕舒觉得身体很冷,他坐在那里,浑身都僵硬。他怀疑过林惊昼是不是生了病,他想过抑郁症,或是双相,也想过那些治不好的绝症,罕见病,唯独没想到他是耳朵出了问题。
“我之前真的没法跟你说,毕竟这病又不会死。”林惊昼惨淡一笑。
张裕舒握住了他的手腕,然后把他攥紧的手指掰开了。
无力感几乎要把张裕舒吞没,命运怎么能对林惊昼这么坏?
他当然知道,对于林惊昼来说,耳朵听不到了,还不如死了。
他的热爱他的理想他所有的成就,都被命运判了死刑。
“听力损伤其实是歌手的职业病,程度不同而已,但没有谁活不下去。”林惊昼深吸一口气,他说,“抱歉,我太懦弱了。”
张裕舒猛得站了起来,他表情难看得像是要哭出来,他摇了摇头,想说点什么,可是心脏太疼了,让他失去语言。
林惊昼微微仰起脸,努力露出一个微笑。
张裕舒眼眶一热,他扭过脸,脖子上的青筋清晰可辨,他握紧了拳头,但也无法控制那滴眼泪滑下来。
林惊昼走到他面前,伸手捧住张裕舒的脸,柔声说:“小舒,不要哭。”
张裕舒挣脱他的手,咬着牙道:“谁哭了?”
林惊昼偏过脸,吻住了那滴眼泪,同时他伸出手,摘掉了张裕舒的眼镜。
林惊昼沿着眼泪滑下来的路径,一点一点往上吻。
他攀着张裕舒的肩膀,慢慢踮起脚,最后在他的眼角轻轻一碰。
“宝贝,不哭了。”林惊昼轻轻地说。
张裕舒胸口剧烈地起伏了一下,他用两只手捧住林惊昼的脸,和他额头相抵。
张裕舒的呼吸有些急促,他不停地用大拇指的指腹摩挲着林惊昼的脸,他的声音都在颤抖,他说:“对不起。”
林惊昼很温柔地看着他:“你有什么好抱歉的?”
张裕舒心脏痛得无法呼吸,他按住林惊昼的后脑勺,紧紧拥抱住了他。
“就算我的葬礼上,你跟我好好说话了,我也会死的。”林惊昼笑着说,“不关你的事。”
张裕舒气得用拳头锤了林惊昼的后背两下,他有些哽咽,但听起来还是怒气冲冲的:“不准再说死不死的。”
林惊昼“嗯”了一声,用右手拍拍他的背,轻松地说:“小狗,尽管我也不太想,但你得放开我了,我的左手被你压得好痛。”
张裕舒这才想起林惊昼的胳膊还绑着固定带,他赶紧松开手,没好气地说:“你再敢做这么危险的事情,我就把你绑起来。”
林惊昼大腿靠在桌子上,弯着眼睛笑,神情有点暧昧:“听起来不错,我们下次试试。”
说完,他还用脚尖碰了碰张裕舒的小腿。
张裕舒深吸一口气,心想,这人还要不要脸了?
他还没来得及骂他,林惊昼的表情又变得很严肃:“你放心,现在我不想死了。”
“我现在身体健康,吃得好睡得香,事业顺利,还那么年轻。”林惊昼得意地扬了扬下巴,“有家人,也有朋友。”
“我还有,你………”说到这里,林惊昼有些没底气,就加了一句,“你这么好的老板。”
张裕舒皱起眉,意有所指地重复:“老板?”
林惊昼眼神荡开,看起来有点无措。
张裕舒叹了口气,说:“你搬过来跟我一起住。”
“啊?”林惊昼眨了眨眼,表情变得茫然。
张裕舒盯着他,见他不回答,目光就变得有些阴沉。
“你在邀请我同居吗?”林惊昼回过神,他有些雀跃,眼睛里冒出很多期待。
“是啊。”张裕舒没好气地抱起胳膊,说,“睡也睡了,亲也亲了,我还只是你的老板吗?”
林惊昼看着他,歪了下头,冷不丁来了句:“老公。”
张裕舒呼吸一滞,隔了两秒,挤了一句:“睡觉了。”
说完他扭头就走,林惊昼憋着笑,跟在他屁股后面,又说:“老公,你耳朵怎么这么红?”
语气飘忽,尾音上挑,特别烦人。
张裕舒忍无可忍,他回过身,用胳膊勾住林惊昼的脖子,把他拖回了房间。
第二天林惊昼醒过来,张裕舒已经起来了,他站在露台上打电话,表情很严肃。
林惊昼没过去,他隔着玻璃看张裕舒,放松地打了个哈欠。
张裕舒余光瞥到他,脸上的表情松了下来,他又说了几句,然后挂了电话。
“早啊。”林惊昼睡得挺好,昨天那些话说出来了,他变得很轻松。
张裕舒走过来,看他的胳膊,又问:“胳膊还好吗?”
“没事,不疼了。”林惊昼说。
张裕舒呼出一口气,然后又皱眉,恶狠狠地讲:“疼死你才好。”
林惊昼心虚地转移话题:“我饿了。”
他们把早饭叫到房间,林惊昼吊着一只手,慢腾腾地喝粥,问他:“小蒋总那边有消息了吗?”
“他说知道林沚在哪了,昨天连夜过去了,你不用担心。”张裕舒说。
一想到这事,林惊昼就来气:“杨莫年这个傻逼,我一巴掌扇少了。”
张裕舒瞪他一眼,林惊昼立马装乖,冲他比了个心。
“今天我帮你去收东西。”张裕舒说。
“这么着急吗?”
张裕舒“嗯”了一声:“明天我要去出差,你有事就给安叔打电话,姜苑也行。”
林惊昼比了个OK。
吃完早饭,他们就一起去了林惊昼的房子,他搬起来很容易,因为上次打包好的行李他还没全部拆开,稍微收拾一下,重新搬上车就好了。
那把摔破的琴,最后是张裕舒帮忙拿下楼的。林惊昼跟在他身边,说:“那个涂鸦是林兰画的,那天我心情不好,还冲她发火了。”
“我是个特别差劲的哥哥。”林惊昼有些郁闷。
“是啊。”张裕舒毫不留情地讲,“整天妄自菲薄,不停内耗。”
林惊昼咬了咬牙:“有你这么安慰人的吗?”
“谁要安慰你?”张裕舒鼻孔出气,“等你什么时候知道珍惜自己了,我再安慰你。”
林惊昼贴了一身膏药,没法反驳,嘴上还犟着在跟他吵,心里却觉得热热的,像是被一只温暖的手捧着。
林惊昼使劲眨了眨眼睛,心想,这个年轻的身体泪腺怎么这么发达,最近动不动就想哭。
真奇怪,以前再难受再痛苦,他也能咬着牙忍下来,现在被人珍惜和心疼了,反而忍不住想要流眼泪。
第88章
张裕舒单独叫了一辆车给林惊昼搬东西,他们坐的这辆车上只放了两把吉他,一把是有涂鸦的,另一把是张裕舒送的。
张裕舒住的地方离公司不远,小区位置很好,周边设施都很齐全。
小区大部分是洋房,密度低,绿化多,这一幢一共六层,张裕舒住在五楼。
“这里的顶楼我也买下来了,但一直没有装修。”张裕舒按了电梯,说,“哪怕以后被媒体拍到,解释起来也容易,就说是你买的。”
林惊昼感觉额头出现硕大一滴汗:“我买得起吗?简直是坐实我在傍金主啊。”
“你想要红起来还不容易吗?”张裕舒看他一眼,“你的实力,加上公司的营销,三个月我就能让你比余深红。”
林惊昼不假思索地说:“其实我不想红了。”
张裕舒一愣:“你不想站在更大的舞台上唱歌吗?”
电梯里有一面镜子,张裕舒不用转头,就可以清晰地看到他。
林惊昼站在那里,他似乎长高了一点,整个人挺拔修长,虽然吊着手,但不显柔弱和病态。他很洒脱地笑:“录《顺流而下》的时候,我突然想明白了,在哪里唱歌都可以,只要是真诚地演绎,就可以让人幸福。”
“而且以前,我可能太在意让别人喜欢我这件事了。”
电梯门缓缓打开,林惊昼潇洒地走出去,又回过头冲张裕舒笑:“现在这样很好啊。”
张裕舒用的是密码锁,他没着急开锁,而是先选择了录入新的指纹。
林惊昼把手指按上去的时候,张裕舒接上刚刚的话题:“既然不准备搞事业,那你还是学习吧,今年高考你先去体验一下,明年争取考上央音。”
林惊昼一脑门问号:“不是,你知道我连高中都没考上吗?”
“文化课稍微好点就行了,我会给你找家教的。”张裕舒一脸淡然,“实在不行,也有封闭式补课班。”
“你就不能给学校捐一栋楼,然后让我无痛入学?”林惊昼不着调地说,“你不是霸总吗?”
“那不是坐实你在傍金主吗?”张裕舒原话奉还,又加了一句,“除非你准备做我的干儿子。”
“靠。”林惊昼骂了一声。
指纹录好了,张裕舒把门打开,林惊昼有些好奇地走进去,一边换鞋一边已经四下张望起来了。
张裕舒的家和他想象得一样,风格极简,客厅布置很明亮,东西不多,摆放都很整齐。
“阿姨定期会过来打扫。”张裕舒拿了一双新的拖鞋出来。
林惊昼换好了鞋,问他:“我能随便看看吗?”
“随意。”张裕舒拿了两个杯子,倒了水,放在客厅的茶几上。
张裕舒的家没多少个人特色,装修简单,可以去做商场的样板间。
张裕舒简单介绍:“布局我改过,只有一间卧室,次卧改成书房了,剩下的是衣帽间和影音室。”
“影音室?”林惊昼来了兴趣,“你用来看电影的吗?”
张裕舒“嗯”了一声:“偶尔也打游戏。”
这点林惊昼倒不意外,以前他们谈恋爱的时候,张裕舒也会像普通男大学生那样,去网吧联机打游戏。
后来张裕舒毕业,一个人住在上海,林惊昼怕他无聊,送过他一个掌机,他们一起玩过几次,但张裕舒老骂他玩得不好,他就很记仇地不要跟他玩了。
“能进去看看吗?”林惊昼语气有点小心翼翼,好像打开的不是影音室,是张裕舒的心。
张裕舒伸手,按下门把。
这个房间有一块很大的投影幕布,还有一台可移动的电视机,旁边是一排书架,林惊昼注意到,书架旁边,还有一台黑胶唱片机。
房间里铺着厚厚的地毯,放了一个双人沙发,旁边是一个放满书的小书柜,还有一盏落地台灯。
这个房间看起来很温馨。
林惊昼被那台唱片机吸引,他脱了鞋,踩在地毯上走过去,发现旁边的书架上不止有电影光盘,有一层上还放了他的专辑,按照发行时间排序,不同版本的都有,有些甚至是重复的,放了满满当当一整层。
林惊昼呆了呆:“你怎么有这些?还不止一张?”
“几年前你有个铁杆粉丝脱粉,我全买下来了。”张裕舒淡淡地说。
林惊昼心里五味杂陈,嘴上还在故作轻松:“傻子,这些都是cd,你用黑胶唱片机怎么播放啊?”
“你那几张黑胶我也有。”张裕舒弯下腰,从柜子底下拉出一个筐子,里面除了黑胶,还有一大盒拨片。
那是林惊昼的演出纪念拨片,在那套房子里,被林忠明偷走之后拿出来拍卖,最后被张裕舒买了回来。
林惊昼蹲下来,拨了拨那堆拨片,深深地叹了口气。
张裕舒把唱片机打开,移动唱杆,不紧不慢地按下了升降开关。
黑胶开始转动,音乐声轻柔地流淌出来。
这是林惊昼发布的最后一张专辑,是他在生命的最后两年里创作的,《日后常相见》是最后一首歌。
大家评价说,这是林惊昼最温柔平和的一张专辑,都不太像他了。
林惊昼仰起脸,跟着音乐声轻轻哼唱,第一首歌很轻快,让人有跳舞的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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