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令下意识拽住了林余的手腕。
他没控制好力度,也可能是攥到了林余的伤处,林余瑟缩了一下,但没有出声。
“对不起!”周令连忙松手,“我有点走神,还疼吗?”
他撩开林余的衣袖,看见细瘦的手腕横着几道红色的指印,语气有些慌了:“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
林余把手抽走,疲惫地叹了口气。
“我不想走太远。”
周令把车开到附近的森林公园,还弄了辆轮椅,推着林余一路慢慢地走。
恰逢周末,公园里不少带着孩子出来放松的,有些年轻的父母推着儿童车,上面坐着冰淇淋舔了满脸的孩子。
周令也买了冰淇淋,蹲在林余面前,笑着说:“林余哥,要是你笑一笑,就特许你今天吃一整个甜筒。”
林余没笑,也得到了甜筒,握在手里,直到融化的冰淇淋顺着手掌流下来,浸湿了膝头,又被周令拿走,几口吃掉了泡软的甜筒。
“不喜欢就告诉我,”周令一边给林余擦手,一边说:“其实还挺甜的。”
遇到卖气球的小贩,周令又故技重施,买了一颗胖乎乎的小猫气球,说:“你看,它笑起来是不是有点像你!”
他把栓着气球的棉绳塞到林余手里。
林余没抓稳,又或者根本没有要接的意思。
棉绳从两人手掌中滑走。
林余仰起头,出神地看带着蝴蝶结的小白猫飘在蓝得刺眼的天空,越飘越高,越飘越远,消失不见。
“没事的,”周令挡住林余的视线,不许他再看:“我再给你买。”
小白猫气球只有一个,周令只好换成吐舌头的大黄狗,又挑了几颗五颜六色的糖果气球。
他把糖果气球绑在轮椅上,小黄狗则系在林余的手腕上,逗林余说:“这样就不会弄丢了。开心吗?现在你是全公园小朋友们最嫉妒的人了。”
他推着变得招摇的轮椅,继续往前走。
沿途又遇到各式各样的小摊,棉花糖,面人儿,糖葫芦,越来越多的东西被塞进林余手里,或是挂在轮椅四周,甚至还有一个做成粉色小猪的泡泡机,不断从两个鼻孔里吐出泡泡,环绕在他们周围。
都是些逗小孩的玩意儿,周令就是再年轻二十岁也不见得会感兴趣的便宜东西,但买给林余,好像就是特别让人开心。
渐渐的,他们也像一个不断移动的小摊,吸引着来往小孩子的目光。
“这里风景不错,我们在这儿晒晒吧。”
周令推着林余上了一片供大家露营野餐的草坪,找了个人少一点的位置,锁住了轮椅,自己也在一旁坐下来,靠得很近,头一歪就能倚上林余的膝盖。
“林余哥,”他轻声问:“出来转转,有放松一点吗?”
林余没有回答。
他的目光看向了一个试探着走过来的小女孩。
她的头发很短,像个小刺猬,身上的衣服裹着泥点儿,脏兮兮的小脸上晕着两坨红。眼睛很大,也很亮。走路时身体不大协调,停在距离两人几步远的地方,直勾勾地盯着。
“她想要你们的瓶子。”
旁边有个牵着黄狗的大爷说。
大爷三言两语,讲述了小女孩的身世。
小女孩是公园里一个清洁工的孙女,因为出生就得了怪病,脑子不太正常,父母都不想管,她就被丢给养活自己都困难的老人家,像养狗一样养着。
如果不能得到正确的治疗,也许活不过八岁。
后来,有媒体报道了他们的事,给他们发起了捐款,陆陆续续凑了点钱,直到上个月初,有人一次性捐够了最后一笔,好歹是让小女孩做了第一次手术。
手术效果很好,小女孩可以自己出来活动了,在爷爷的熏陶下,在公园到处要空瓶。
听清那笔捐款的数额,林余动了动,看向直勾勾盯着他们的小女孩。
周令赶在他伸手前,拎下挂在轮椅上的塑料袋,递给小女孩。
小女孩看了眼袋子里的东西,摇头吚吚呜呜说着什么,不肯接。
“她只要空瓶子。”大爷解释道:“你那些吃的,她不会要的。”
周令只好把袋子里的零食全都拿出来,搁在轮椅旁的收纳袋里,又把袋子递出去。
小女孩还是不肯收,因为瓶子里的饮料都没喝几口,还有两瓶没拆。
周令对她说:“这些我们不喝了。”
她只是摇头。
周令也没办法了。
大爷说:“你直接叫她走吧,等你们喝完了,丢垃圾桶,她自己会去找的。”
“给我喝,”林余忽然开口:“我想喝。”
周令粲然一笑:“好呀,你想喝什么?”
“给我,我自己拿。”
“还是先喝点水吧,你嘴唇很干。”
周令开了一瓶水递给林余,林余仰头猛灌。
“慢点喝,”周令隔着他的手握住瓶身:“小心呛到。”
先前还不肯多喝一口的人,摆出了灌完一整瓶的架势,但喝到一半,瓶子被周令拿走了。
“好了,一会儿再给你买。”
林余看向周令:“给我。”
“你都喝完了,那我喝什么呀?”
说着,周令仰头,把林余剩下的半瓶都喝了。
紧接着,他又喝完了先前打开的果汁,顺便给遛狗的大爷也分了一瓶没开过的。
最后,还剩一瓶没有打开的,实在喝不下了。
周令把那一瓶拿出来,空瓶装进袋子里递给小女孩。
小女孩这次接了,叽叽咕咕地说了什么,转身要走了。
“哎,”周令叫住她:“谢谢你帮我们收走空瓶,作为答谢,这瓶饮料送给你。”
但小女孩无论如何不肯接。
“那你等会儿。”
周令回身走向林余,弯腰时凑在林余耳畔,带着笑意,有些孩子气地低声道:“其实我一点也不喜欢小孩儿。不过,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很高兴遇到她。”
说话间,他解下了一颗粉色的糖果气球,拿给乖乖等在原地的小女孩。
“那边的大哥哥很喜欢你,你收下的话,他会很开心的。”
女孩犹豫着,伸手接过了。
她一手提着空瓶,一手牵着气球,踉踉跄跄地走了,一边走,一边不停仰头去看飘起来的气球。
大爷说,她其实很高兴,但是控制不了自己的表情。
周令回头,看见林余眼睛里有水光。
周令说:“我知道,是很开心。”
大爷直夸两个小伙儿人好,说着说着,打了个响亮的嗝。
周令这才想起来,刚刚给他的,是一瓶汽水。
“哎哟喂,”大爷揉着肚子:“你们小年轻喝的都是些什么怪东西啊,还挺涨人的。”
周令憋了一下,没憋住,哈哈笑出声来。
他笑得很痛快,没有注意到,不知不觉间,天开始阴了。
第50章 死路
大爷被老伴儿叫回家吃饭,朝趴在林余脚边的狗招招手,跟两人告别离开。
天已经彻底阴下来。
周围的人也散得差不多。
“我们也走吧,不然一会儿下雨了。”
周令起身拍拍裤子上的草屑,正要去推轮椅,忽然听见一声尖锐的哭叫,下意识转过头去。
不远处,顶个刺猬头的小女孩坐在地上,身旁是扯破的塑料袋和散落一地的空瓶。
“biubiubiu,打死你叫花子!你死啦你死啦!”
一个胖小孩双手端着玩具水枪,一边吱哇怪叫,一边朝小女孩滋水。
小女孩也不反抗,只是爬起来,用脏兮兮的袖子擦着脸,默默去捡瓶子。
可她刚伸出手,瓶子就被胖小孩冲过去一脚踹开。
“干什么呢你!不可以欺负别人。”
两名看起来还是学生的女生从旁边路过,出言阻止。
“关你什么事!我就要欺负她。”
胖小孩叫嚷着,顺手推了小女孩一把,她再次踉跄着摔到地上。
两个女生伸出手想拦。
“别碰我儿子!”
不远处,站在垃圾桶旁边抽烟的中年男人嚷了一声。
这人挺着将军肚,满脸横肉,俨然那胖小孩的放大版。
两个女生见了他,明显有些犯怵,但还是鼓起勇气说了句:“那你管管你家孩子啊。”
“我儿子怎么样用得着你们多嘴?”
男人呸地吐一口唾沫。
“滚滚滚,别在这儿烦老子,再多嘴收拾你们。”
两个女生见他一副流氓做派,也不敢再多说,急匆匆地走了。
胖小孩有人撑腰,更是横行霸道,不仅朝两个女生离开的方向滋水,还把小女孩刚捡到一堆的瓶子一脚踹散,好几次差点踩在小女孩的手背上。
也许是察觉到林余和周令的视线,抽烟的男人看过来,吐着眼圈警告性地瞪了两人一眼。
周令不怕惹麻烦,之所以还站着没动,只是不想把林余一个人留在这里。
可他知道,林余在看小女孩,也在看他。
眼见着胖小孩水枪里滋不出水来,便作势要直接拿枪往小女孩身上砸,周令顾不上犹豫,匆忙嘱咐了一句“在这儿等我”,便几步冲向胖小孩,在水枪砸下来前,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并顺势往反方向一拧。
毕竟是个小孩,周令收着力,控制在只让他感觉有点疼,但不至于受伤的程度。
“干嘛呀你!”
胖小孩嚷嚷着挣扎了几下,发现挣不脱,立刻皱着脸喊了声“爸”,雷声大雨点小地哇哇哭起来。
周令惦记着林余,懒得废话,在中年男人开口前,就顺势把男孩往他那方向一推。
“快走,回家去。”
他抽空跟小女孩说。
小女孩犹豫地看了他两眼。
周令又催促:“快点,瓶子都给你留着,明天来拿。”
这下小女孩点点头,姿势奇怪,但速度还挺快地跑走了。
另一边,一大一小两堆肉球顿时在半途相遇,撞出又闷又实的一声响。
小肉球嚎叫的声音更大了。
“一边儿去!”
中年男人似乎已经忘了自己是为何冲过来,一把拎开哭叫的胖小孩,举着拳头直奔周令。
“你他妈找死!”
男人习惯了靠体型和力量压制别人,不论是进攻还是躲闪,都毫无技巧可言。揍他的难度,并不比周令以前在朋友的拳馆里揍沙包更大。
在几名保安赶来将两人分开之前,周令本可以毫发无损,但出于某些因素的考虑,他没有躲开最后那拙劣的一拳,甚至顺势调整了角度,好让等会儿的淤青在脸上的位置更明显一点。
“??行了行了,都散了吧。”
保安驱散不知什么时候聚过来的围观群众。
领头的保安低声跟周令说:“周少爷,您先走吧,这儿交给我们。”
周令先前倒是没想起来,这地儿好像是李家阅他爸投资开发的。
他巴不得省事儿走人,说了句“那麻烦你们”,就往身后被保安疏通的缺口走。
中年男人捂着肿成两倍大的脸,从保安身后伸出手,指着周令的背影骂:“你别走,老子要报警,赔钱!”
但很快,中年男人和那胖小孩儿就被几个保安半劝半拉地带走了。
周令低头,在隐隐作痛的颧骨上揉了揉,估摸着能有道明显的红痕了,才往林余的方向看过去。
“林余哥——”
他憋到一半的委屈还没开始释放,声音戛然而止。
轮椅还在原地,轮椅上的人却不见踪影。
“林余哥!”
周令立刻向四周张望,在看热闹的人群里寻找,不停拨开挡路的行人,都没有看到林余的身影。
“林余哥!林余!”
他又喊了几声。
“我看见你了!快出来!”
这时他脸上淤血的地方渐渐明显起来,眼睛红得比刚才打架时更可怕,不用他拨弄,行人也自动向两边退开,给他让出路来。
周令慌不择路,一边大声喊着“林余”,一边在草坪附近的花坛和树林乱转。
天色阴沉得越来越厉害,渐渐的,不光没有找到林余,连路上的行人也不剩多少。
这样乱找根本不是办法。
周令捏着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森林公园的面积很大,他们的位置靠中心,无论走哪边,以林余现在的体力和速度,都不可能抵达出入口,也就意味着,人还在公园里。
他先给李家阅打电话,让他叫公园值班的保安看住几个出入口,又叫人调取这片区域的监控,余下的人分散到公园各个区域找。
周令自己则沿着他们来时的路,一路往入口的方向找。
他觉得,林余如果想……离开他,很可能会因为想要尽快走出公园,而选择自己相对熟悉的路线。
可来来回回,不断扩大搜寻范围,近两个小时过去,仍然没有找到林余,保安那边也没有任何消息。
周令不知道第几次回到草坪,看见孤零零留在原地的轮椅,眼前因为缺氧而一阵阵的发黑。
轮椅上的糖果气球仍静静地飘在空中,离开了阳光的滤镜,鲜艳的色彩似乎褪去了,显得蔫蔫的。
“林余哥——”
周令用尽全力喊了一声。
灌木中啄食的鸟雀惊起,飞向不远处的白桦林。
那里周令找过了,没有人。
而且,穿过白桦林,只有一小片湖,湖对岸没有出入口,那个方向是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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