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周令尽可能地把工作带回家,有时不得不离开,留林余独自在家时,总是提心吊胆,会开到一半就走神,悄悄拿手机看监控。
但最担心的事没有发生,林余没再提过要离开,甚至不怎么主动外出。
只有周令拼命熬夜挤出空闲时,提议一起出去走走,林余才会出门,其他时间,大都窝在家里,要么在放映室,要么在小书房。
以至于到了后来,看着林余总显得倦怠的神色,周令甚至主动在林余一个人的时候,问他要不要自己出门,公园、猫咖、手工店……哪里都行,只要记得带手机,记得接电话就行。
林余当时点头应了,结果也只是在楼下花园转了一圈,就再也没行动过。
难道是不想一个人出门?
周令一边等待监控画面连接,一边想着,之后就只剩学校的事,能多出很多时间陪林余。
小书房的实时画面出现在手机屏幕,出乎意料的是,林余并不在。
周令又切换了放映室、客厅、卧室,都没有看到林余的身影。
一口气刚吊到胸口,卫生间的门被打开,林余揉着眼睛从里面走出来。
周令放下心来,跟着林余的行动轨迹,不断切换视角,看着林余接了一杯水,站在客厅边发喝边发呆,过会儿看见桌上李阿姨切好的水果,改为边嚼水果边发呆……
周鹰凑过来看屏幕的时候,林余正窝在沙发上看手机。
周令眼疾手快,将屏幕盖到了桌上,不满地看向周鹰。
周鹰举起手,状似投降道:“我看你这么入神,有点好奇而已,没别的意思。”
“会议结束了?”
周令站起身,要去找宋明月。
周鹰拦道:“想什么好事呢,休息十分钟而已。”
周令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又坐下来,避开周鹰的视线,继续看视频里的林余。
周鹰起身:“要咖啡吗?给你带一杯。”
“不要,”周令头也不抬地拒绝道:“最近我快被咖啡腌入味儿了,你也少喝点吧,小心猝死。”
“这就不劳你担心了,姐硬朗着呢,”周鹰摊手:“身上有烟没,给我来一支。”
“戒了。”
“真的假的,”周鹰不信:“你烟瘾这么大,戒得了?”
“想戒,就戒得了。”
周鹰看周令一副不想搭理自己的样子,也懒得再逗他,起身朝茶水间去了。
她要了杯冰美式,靠在走廊上,一边喝,一边透过会议室敞开的门,看周令盯着手机难掩笑意的样子。
即便她非常不想承认这种叫人起鸡皮疙瘩的话,但不得不说,她还从没在周令脸上见到过这种认真到温柔的表情。
那个叫林余的男人,竟然能让周令产生这么大的变化。
周鹰抿了口咖啡。
冰冷的咖啡液划过喉咙,涩意在舌根纠缠。
她恍了个神,想起一些被她忘记——也许就连周令也想不起来的往事。
那是周令才刚被接回老宅不久时,家里除了宋明月和周海驰,其他包括她在内的小辈,纷纷搬出老宅,有了自己的房子,大部分时间里,在老宅活动的只有周令和佣人。
正逢暴雨天,大家要赶回来参加一个突发会议,在路上或多或少都淋了雨,周鹰也不例外,到老宅时,浑身湿透,是站在门口的周令,给她递了第一条毛巾。
那时,周令还不能参加会议,更无需等在门口。
当天的会议持续了三个多小时,结束后,从外封锁的会议室大门被打开时,周令竟然站在门口。
他的身边有个小餐车,上面放着热腾腾的姜汤可乐。
“可以预防感冒的,”他对第一个离开的宋明月说:“喝一点暖暖吧。”
宋明月仰着高高的下巴,也许看了他,也许没有,但没有伸手去拿杯子,只是说:“以后不要再做这种事。”
紧随其后的一个个,看向周令的目光也皆是防备。
周鹰走在最后,看着渐渐垂下头的少年,离开了,又退回去,说:“我拿一杯吧,谢谢。”
当时周令说了什么,而她究竟有没有尝过唯一被带走的姜汤可乐,周鹰都已经记不清了。
她甚至已经快要想不起周令当年的模样。
好像比现在矮一些,瘦一些,说话的时候——总是很温柔。
从什么时候起,那个会在雨天给大家做姜汤可乐的少年,长成了与当初截然不同的模样?
在这个家里,没人会在乎这些。
周鹰端着咖啡的手微微颤了颤,挪开目光,不再看周令的身影。
她转过身,第一次在会议还没结束时,就感觉到了深深的疲惫。
她纠正了自己的想法。
也许那个叫林余的男人,并不是改变了周令,而是让周令逐渐找回被这栋可怕的宅子夺去的,原本的他自己。
第62章 不舍得破坏
会议重新开始时,林余已经进入放映室,拥着抱枕,看一部动漫。
周令放下手机,转头看周鹰:“总感觉你进来之后,一直拿特别恶心的眼神看我。”
“神经病。”
周鹰翻个白眼,埋头看文件去了。
周令在忍不住打开监控盯着屏幕看,和强迫自己留给林余隐私空间两种决定之间反复斗争一小时,终于熬到了会议结束。
他第一个离开会议室,在走廊上等到了宋明月。
“走吧,”宋明月目不斜视,从周令身前经过时,才开口道:“东西在楼下。”
尽管周令刻意遗忘有关这栋宅子的回忆,但他毫不怀疑,自己是第一次进入,或者说是被允许进入宋明月的卧室。
和他想象中差别不大,复古的装修,让人好似进入八九十年代的上海老电影。
只是,端坐在小叶紫檀木桌后的宋明月,并无电影中女子的娇柔,即便身着最温软的真丝旗袍,她在任何人眼中,都是坚硬、冷酷的。
“把门关上。”宋明月说。
“不用了吧,我拿了东西就走。”
周令下楼时就注意到几位兄长审视的目光,回头朝上望了一眼,倒是没在回廊里见到过分赤裸的视线。
宋明月只是抬头瞥了周令一眼。
“行吧,”周令妥协:“听你的咯。”
他关好了门走过去,宋明月已经埋头对着电脑打字。
桌上放着一个档案袋,封面印着“青葵基金”的章。
周令有些不解,但见宋明月没有理他的意思,便拿过档案袋打开,站在桌旁翻看,很快又丢回桌上。
“我要的是林余在疗养院的就诊记录,你给我这个是什么意思?”
宋明月一边打字一边回道:“我这里只有这个,当初你祖母以她父亲的名义,切断了基金对疗养院的赞助,关于疗养院的所有资料全部被销毁,不管你想要谁的记录,都得自己去查。”
周令一拍桌子怒道:“青葵基金早就成了一笔烂账,你这根本就是耍我!我早该知道的,你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答应帮我,无非是想利用我给你们收拾垃圾。”
宋明月瓷器似的脸出现一丝裂纹,但很快恢复如常。
她抬起头,平静地看着周令:“能给你的资料,都已经给你了,你现在的身份,也足以让你插手调查,至于能不能找到想要的,就看你自己愿意付出多少了。”
周令狠狠瞪着宋明月,垂在身侧的手紧攥成拳,半晌,无力地松开了。
“我原本以为,第一次求你,起码能……”
他咬紧牙,将后半句没有意义的话咽回去。
“算了,”周令说:“没有那种东西,我一样能让他好好的。”
他伸手一拂,转身朝门走去。
叠作一摞的纸页落叶一般纷扬。
“周令,”宋明月在身后叫了他一声,仍旧平静得没有一丝情绪:“你真以为,以你的能力,值得我大费周章地利用吗?”
周令扶门的手紧了紧,没有回头地离开了。
周鹰似乎在楼上叫了他一声,他没应,径直离开别墅,走向停车场,将自己关进驾驶室,一刻也无法等待地拿出手机,调出监控视频。
不用这个方法冷静一下的话,他怕自己会直接朝别墅大门踩油门。
林余不在。
小书房空着,卧室里床铺整齐,卫生间的门敞开,客厅、放映室,都不见人影。
周令起初还找小猫一样,靠着椅背,抱着期待的心情转换视角,很快他坐直了身体,用最快的速度又翻了一遍。
仍然没有。
他退出视频,查看了微信和通话记录,确定没有遗漏任何消息,最后不得不打开了定位查询。
随着连接成功的提示,代表着林余位置的红点在地图上出现。
准确来说,是代表着他给林余的手机的位置。
周令轻轻松一口气。
原来是出门散步去了。
没走太远,就在附近不到一公里的北安公园,红色的小光点沿着弯弯绕绕的小石子路移动。
这地方,周令不久前刚带林余去过。
他用指尖轻点着小光点,想象着自己牵着林余的手,与他走在一起的场景。
林余也并非完全按照之前的路线,在经过公园中心的音乐喷泉后,小红点开始朝上一次还在维修的方向挪,挪动路线很像一只小猫,有时候横冲直撞,有时又在原地兜圈子。
周令津津有味地追逐着,想象着,渐渐忘了刚才的不痛快。
他想,也许现在这样就挺好,不用再管公司的事,他会有更多的时间陪林余,真正待在他身边,而不是隔着屏幕追逐。
至于那段古怪的空白,林余自己都已经忘了,他又何必要苦苦挖掘。
反正林余正一天天在变好不是吗?
正想着,指腹下的光点不动了。
应该是累了,在休息吧。
周令看了眼时间,还早,便想着干脆叫林余等他一会儿,他直接开车过去接了人,晚上去试试之前周鹰推荐的法餐厅。
他翻开通讯录,拨打了最上方的电话。
一阵嘟声后,带着机械感的女声提示“暂时无人接听”。
周令又看了眼定位,还停在原地。
“怎么回事,睡着了?”
他再一次按下拨通键。
三次过后,他再一次坐直了身体。
小光点仍然停留在远处,就像……被落下了一样。
随着这个念头一起出现在脑海的,还有光点所处的位置——因为上次这块区域被围栏遮挡,周令一时没想起来,但眼下,看着屏幕上代表水波的浅绿色,他才猛地惊醒。
那个位置,有一片人工湖。
引擎的轰鸣好似晴空里的一声雷响,车子火箭发射般弹射而出。
被周令远远甩在身后的别墅里,宋明月合上笔记本电脑,看着远处书架里蒙尘的照片,短暂地出神。
这个家里其余房间各不相见的人们,也纷纷暂停了手中的工作,表情各异地沉思着,直到那轰鸣声彻底远去。
在十字路口追尾时,周令并没??有受伤,但他被司机缠着下了车,想要直接转账私了时,一辆失控的面包车冲过来,恰好挤上了他还扶在车门上的手臂。
面包车擦着周令的车身撞向路边护栏,却没有停下,很快朝远处飞驰而去。
被撞上的瞬间,周令并没有感觉到痛,片刻的空白后,贴身衣物才忽然全部湿透。
刚才还嚷嚷着要报警的司机也顾不上吵了,半是担忧半是惊恐地看着躬身按住手臂的周令。
“你你,你没事吧?要不给你叫救护车?”
周令缓过最初的眩晕后,咬牙站直,试了试被撞的左手,勉强还能活动,只是额角的汗滴挂得更多了。
“喂你别乱动——”
“你要多少?”
司机话没说完,就被周令打断,有些没反应过来:“什么?”
周令催道:“私了,你想要多少?”
“呃——我新保养的车,你都给我撞凹了,再说我还得费劲儿去修,多耽误工夫,你怎么也得给我——”司机觑着周令的衣着,犹豫道:“怎么也得给我两万。”
“收款码。”
周令多说一个字都疼得发颤,直接给司机转了三万,无视司机忽然变得热切的关怀上了车,一刻不停地朝北安公园飞驰。
他左手臂大概骨折了,轻微挪动手指便会牵引出陡然加剧的疼痛。
但他下了车,朝人工湖的方向飞奔时,只觉得庆幸。
还好伤的只有手。
还好只有一只手。
还好是左手。
这一次,他一定要把林余从水中拉出来。
等到飘着落叶的湖面终于出现在视野,周令停下了脚步。
湖边一大一小,蹲着圆圆的两团,安静地看着波光粼粼的湖面。
小的那团,不时抖动着尖尖的耳朵,用毛茸茸的身体蹭着旁边大的那一团。
绿得正盛的柳枝在他们头上飘摇,美得很不真实。
尽管林余背对着他,没有多余的动作,看不见表情,听不见声音,两人还隔着种了月季和山茶的花坛,但这一刻,周令强烈地感觉到,也许,这是目前为止,他最贴近林余的一次。
最真实的林余。
周令不想,也不舍得破坏这一刻,站在一颗梧桐树后,扶着树干,无声地看了很久。
直到天色渐渐阴沉,乌云掩盖蔚蓝,林余摸了摸小猫的头,似乎对它说了些什么,才慢慢起身,朝不远处的长椅走去。
他弯腰拿起了被遗忘的手机,查看屏幕后,露出微微惊讶的神色。
很快,他将手机拿起来,贴在耳边。
与此同时,周令的手机显示来电提醒。
林余在长椅上坐下,说话声透过手机响在周令耳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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