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令小心翼翼地揽过他的头,让他靠在自己的肩膀上,听着电影里柔和的配乐,很快也睡着了。
两个人竟然就这样,相互依偎着,靠在沙发上睡了一夜。
不过第二天醒来时,周令有些后悔,担心林余睡得不舒服,或是因此着凉。
好在林余的身体被养好了不少,除了刚睁眼时有些茫然,并没有出现其他不舒服的表情,在小书房粘飞机模型的时候,也没有犯困的意思。
周令撑着脸,看林余往机翼处的零件上涂胶水。
零件太小,林余把头埋得很低,纤长的眼睫垂在镜片后,很美,看上去纤弱,实则轻易便拢住了捕捉者的目光。
“怎么了吗?”
林余抬起眼,释放了被囚禁的闯入者。
“没,”周令喉结滚动,说:“没什么。”
他调转目光,看向堆在桌子另一边的乐高。
庭院已经搭建得有模有样,浅褐色的围栏圈着一排长势喜人的植物,中间的石子路通往架于蓝色溪流上的红桥,红桥尽头,一栋幽雅小楼隐在高大的树丛里。
这本该是一栋两层小楼,顶端盖着红色瓦片。
现在林余还没有搭完,屋顶是敞开的。
周令记得,林余是从回家第三天就开始拼了,起初进展很快,他总是很擅长做这些需要耐心和专注力的活。
但渐渐的,他的速度慢下来,周令打开监控时,常常见他反复拿放一块并不复杂的零件,有时又只是长久地坐在桌前发呆,似乎丧失了最初的兴趣。
直到只剩下房顶时,林余彻底停下来了。
“要不要把这个搭完?”周令指了指桌上的乐高小院:“到时候我们腾一个柜子出来,再买个防尘罩。”
林余看过去,迟疑地“嗯”了一声,却没有要动的意思。
他放下已经完工的飞机模型,开始埋头不停抠着手指。
周令起初以为他手上沾到了胶水,提醒道:“用肥皂水洗洗好像更容易弄下来。”
紧接着,他站起身,越过木桌,一把攥住了林余的手。
食指靠近指甲根部的位置,已经被林余抓破了,裸露着小块鲜红的软肉,血迹洇入甲缝,又在抓挠时被蹭回皮肤,裹缠着指根。
“你……”周令惊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林余很平静,不论突然被抓住,还是回答周令的问题。
“撕倒刺啊。”
周令短促地“啊”的一声,看向林余的伤口,流血的地方的确竖着一小截凸起的倒刺。
“那也不能——”
周令没说下去,叹了口气,绷紧的肌肉卸力时,脚下甚至有些发软。
“你别动,我帮你弄。”
周令拿了指甲剪和医药箱,先给伤口和指甲剪消了毒,小心翼翼地减掉倒刺,给伤口贴身创可贴,最后用湿巾轻轻擦去了残余的血迹。
“疼吗?”
周令朝包好的伤口轻轻吹了口气。
“没什么感觉。”林余说。
“我想也是,”周令佯装怒意:“你看你是一点儿也不疼,做手工拼乐高的时候手巧得能翻出花,对自己倒是毫不留情。”
“真的不疼。”林余顿了顿,补充道:“我不是像之前——”
“我没那个意思。”周令打断他。
他还抓着林余的手没放开。
“你就是知道我拿你没办法,这次就算了,下次叫我帮你弄,”周令看见林余其余的指甲尖端也全都凹凸不平,用指腹沿着甲尖一一摸过:“我之前怎么没发现,你还有咬指甲这个坏习惯呢。”
“没有,”林余抽回手,去拿放在桌上的指甲刀:“我剪一下就好了。”
指甲刀被周令抢先拿走了。
“我来吧,我现在一点也不相信你的技术。”
林余不怎么强硬地推拒了一下,最终妥协了。
周令坐到林余旁边,重新握住他的手,一边小心翼翼地将一枚枚被咬得残缺的指甲磨得圆润,一边问:“你知道苦甲水吗?”
林余摇头。
“一种专门让小孩子戒掉咬指甲的东西,涂在指甲上,指甲会变得很苦。你知道有多苦吗?”
林余说:“不知道。”
“很快你就知道了。”
周令吹去磨下来的白色碎屑,抬头看着林余笑道:“明天你去复诊的时候,我就到附近的母婴商场里问问,给你也买一瓶,到时候你尝尝,是不是真的像大家说的那么苦。”
当然,他只是说着逗逗林余,第二天,将林余送进陈历的治疗室后,周令等在门口,连半步也不想离开。
时间过得比想象中要快,门从里面被打开,林余握着门把手,还在回头跟陈历说话,语气听起来挺轻松,陈历更是直接轻声笑出来。
周令从今早起床就悬着的心总算落地。
看样子,林余应该是恢复得还不错。
其实这次复查,从一开始,紧张地就只有周令一个,不管是早上出发,还是见到陈历,林余的身体姿态都是放松的。
周令现在觉得,也许他应该更相信林余一些。
窗外的阳光好似也在今天变得格外灿烂。
周令开始在脑海中计划着,趁着天还不至于太热,不如带林余出去度个假。
他沉浸在一切都在变好的预兆里,没注意到陈历望向门外的他时,眼中的凝重一闪而过。
“结束了吗?”见林余转回头,周令问:“还顺利吗?”
“嗯,”林余简短道:“陈医生说继续吃药就好了。”
“那现在去取药?”
“嗯。”
周令正要跟林余一起走,陈历也起身走到门口,叫了声“小周”。
“小白那边有点事,我想跟你确定一下。”
周令看看林余,有些犹豫:“着急吗?”
林余见状说:“我去拿药吧,你们聊。”
周令满脸写着不情愿,陈历抽空给他递了个眼神,他才点头道:“手机带着吗?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
“带着,我拿了就回来。”
林余走远后,陈历把周令叫进治疗室,关上了门。
周令大概也从他的眼神中猜到,他要说的可能和林余有关,但他受刚才的影响,一时不觉得事情有多严重,直到陈历收敛了笑容。
“小林缺失的就诊记录,还是没有进展吗?”
周令摇头,问:“出什么问题了?刚刚不是说恢复得还不错吗?”
陈历坐在电脑前,蹙起眉,组织了一会儿语言,才说:“这只是我的猜测。”
周令的神色也变得凝重:“我相信你的能力,你说。”
“刚调到这里时,我接触过几个病人,按理说,他们的病症并不相同,治疗、用药,也都有区别,但是回顾整个治疗过程,他们都表现出了一种古怪的相似。”
陈历顿了顿,脸上露出茫然,不等周令发问,继续道:“他们都出现了一种强迫性的厌世倾向。明明治疗很顺利,表面上看,他们也都恢复得很好,但这种倾向却始终没有消失,就像有人将这种倾向强制刻进了他们的脑子里,不管身体恢复得如何,都无法摆脱这种……诅咒。”
身为医护人员,陈历也知道,自己不该使用这样的词汇,但他一时想不出更合适的表达。
这个词也让周令沉默了。
“那,”气氛凝滞了片刻,周令才开口:“他们后来怎么样了?”
“全部自杀身亡。”
陈历将目光挪向窗外:“那是我职业生涯一次巨大的打击,起初,包括我在内,没人发现治疗有什么问题。可就在接下来的两个月内,被我认定无自残风险的患者,全部走向了极端。后来我不停地回顾每一个人的治疗过程,排除了各种原因,才总结出这一个可能性。可是我能查到的资料有限,不论重复多少遍,都只能止步于此。我也试过往上汇报,可院方始终不肯接受我的说法,甚至不许我深入调查。”
“可是这些,跟林余有什么关系?”周令插道。
他的声音里,飘着连自己都没意识到的颤抖。
陈历转过头,沉沉地望向周令:“我认为,林余也出现了这种强迫性的厌世倾向。”
周令下意识提高了声音:“他得的不是双相吗?你不是说他恢复得很好吗?”
“是,”陈历说:“他诊断结果的确是双相,治疗也的确算不错,可刚才的心理评估,包括之前的每一次,都显示着他有严重的自杀倾向。”
这时,阳光从窗外射入,治疗室骤然变得十分明亮。
周令下意识朝窗外看,却被阳光蒙住了眼,只看见一片茫茫白晕。
第65章 试试吧
陈历以一种前所未有的严肃态度看着周令:“我听白凛说,周家早年设立过一个慈善基金,除了当初林余就诊的医院,和本市多数其他精神病院和心理中心也都有联系,还参与过精神类药物的研发。我想,如果借助周家的力量,也许能找到真相,也能真正治好林余。”
周令目光骤冷,抬眼道:“你调查过林余。”
陈历表情微变,但很快神色如常:“我是他的主治医生,当然要尽可能了解他,才能更好地确定治疗方案。”
“别装了,”周令语气笃定:“在我之前,你就调查过他了吧。”
陈历露出无奈的笑:“你在胡说些什么呢,小周,我知道这些很难接受……”
周令打断道:“通过蒋科联系到我,背后是白季,还是白凛?你到底想做什么?陈历,目前为止,我不想怀疑你身为医生的职业道德,别逼我用不好看的手段抖出你做的事。”
陈历与周令对视片刻,叹了口气。
“小周,”这次,陈历无奈的笑容不再是装出来的,“看来,你的确不像大家以为的那样,你天生就是周家的人。”
周令蹙眉:“别说这些没用的,你到底要利用我做什么?还有林余的病,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的确调查过林余,但不是你想的那样,你也不用怀疑白凛和白季。别的先不说,我可以用我的职业生涯起誓,林余的诊断结果和治疗过程,绝对没有问题。”
陈历先给周令打了一剂定心针,让他绷紧的态度略微放松,才接着道:“刚才也跟你说了,我一直在调查那几个死亡的病人,他们跟林余一样,存在空白的就诊记录,具体时长无法推断,但从现有资料来看,他们的空白时长,应该都比林余多至少两年。查到林余,是个意外。”
陈历弯下腰,从最底部的抽屉里,拿出一份档案,递给周令。
“这是我能查到的,林余的就诊记录。”
周令已经看过周鹰的资料,但还是打开了陈历的档案。
林余第一次就诊时间比较早,是在周氏名下医院挂名开设的一个社区门诊,诊断记录为抑郁状态,开的都是常用的治疗抑郁类的药物,只持续了一个月,随后是长达两年的空白。
两年后,林余偶尔有安眠类药物的购买记录,周鹰的资料也截止于此,因为在那之后,周令已经在林余身边。
最后便是最近一次住院。
但陈历的档案上,比周鹰给的资料多一个记录,记了时间、医生,却没有治疗记录。
周令指着那一栏道:“这是什么意思?”
“林余第一次就诊,是我一个师弟接的,他是那个师弟第一次独立下诊断的病人,所以印象深刻,意义也不一样吧,就想着一定要陪他度过难关什么的。他给林余留了电话,林余停止治疗后,他还特意联系过,一直没联系上。直到今年年初,他忽然接到林余的电话。林余问了他新就职的医院,表示想要继续找他治疗。不过,后来林余一直没去。”
说到这儿,陈历顿了顿,看了周令一眼,才接着道:“我也是最近才发现这事的,我调查的时候,找这个师弟帮了不少忙,之前觉得林余的名字眼熟,可能就是在他那里看到过。所以我说,林余出现,真的是个巧合。但我不能否认,在那之前,我的确在想办法利用周家的力量,也正是如此,才会误打误撞,被蒋科推荐给你。”
周令没有接话,只是看着那栏多出来的记录。
陈历说:“事到如今,我也可以坦诚地告诉你,林余出现的强迫性思维,比起之前接触的病人,要稍微轻一点,但后续会如何发展,还是未知数。”
“你的意思是,林余不一定会像他们那样……”
周令没有说出那两个字。
“以后如何,我没法给你定论,我只能说,从我跟林余的接触来看,他一直都在被这种强迫性思维影响,包括现在。”
“可是他明明——”周令脱口道:“怎么可能……”
“目前来看,他倾向于选择跟水有关的……方式。”在周令面前,陈历也隐去了那个沉重的词:“至于这是否也为强迫性思维的一部分,还不好说。”
下意识的,周令的眼前出现林余躺在湖里紧闭双眼的模样。
他明明没有见过那场面,却连当时湖水微腥的气息都记忆如新。
也许是周令的脸色太差,陈历缓和了语调,说:“你们家的事,我多多少少听说过一些,知道你有你的难处。你也不用马上做决定,林余现在的情况还算稳定,你可以先好好考虑,只是不要太久。而且,不管你愿不愿帮忙,我肯定都会做好一个医生该做的。”
周令的手机发出轻响,不再接手公司的事后,只有林余的信息会有提醒。
他点开看一眼,林余给他发消息说在门口等。
“我知道了,”周令站起身:“我会尽快给你答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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