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棋营里什么样的人都有,但程若鱼还是觉得在那种地方成长起来的人都是沉默寡言居多,像从前跟在仇烟织身后的人,都和木头桩子似的能不说话就不说话,这个卒七看起来却是分外不着调。
“小姐没让我干什么,就只是让我跟着您看看有没有人会对您不利”卒七看着程若鱼将信将疑的表情,连忙指天发誓:“天地良心,我说的可都是实话。”
将青光重新束回腰间,程若鱼对他挥了挥手:“我知道了,你走吧,回去告诉烟织好意我心领了,以后你别跟着我了,若是再被我发现……”程若鱼指了指腰间的剑。
说罢,也不顾他在身后诸如回去以后怎么和掌棋人复命之类的哀怨,转身重新踏进了大街。走出一段距离,发现那卒七确实没有跟来,心下暗道他还是挺识货的。
程若鱼心里想着事,路过一家药店的时候被人撞了一下,恍然抬头看见店里乌泱泱挤着的一群人和柜台上堆的药包,这才想起出门前蔡婶嘱咐她让她去买几包炒菜用的大料,赶紧刹住脚步,转身拐去专门卖调料的小店。
调料店的人也不少,程若鱼小心翼翼的侧身挤过去,从货架上取她要的大料,身边的人挤来挤去,要不是仗着自己身量还有那么几分长,她都要被那些无处不在的大爷大娘挤走了。
拿着料包去柜台结账,程若鱼甚至都觉得其中有几个大嗓门听着有几分耳熟,与她早上在京兆尹府前听见的颇有几分相似。
“你们听说了吗?这朝堂,不安稳呐!”
程若鱼付完银钱准备走人,却忽然有一句轻声低语钻进了她的耳朵,让她下意识脚步一顿。回头看去,是两个衣着还算华贵的妇人。
那个说话的妇人一脸神秘,手下挑拣大料的动作却不停。旁边那个应该是和她一起的水绿衫妇人轻打了一下她的手叫道:“我说你一个妇人家家的怎么这么喜欢朝堂之事,这种要命的话可不能乱讲。”
那妇人本无所谓,被她一拍下意识的往四周看了看,一眼就看见了正看着她们那个方向的程若鱼,吓得连忙噤了声。
程若鱼眉目俊秀衣着不凡,又十分有年轻人的精气神,站在哪里都显眼,不过此时在那妇人眼中更显眼的恐怕是她腰间所佩之物。
偷听被发现了,程若鱼也不想吓唬她们,做了个鬼脸,拎着东西挤出了大门。
拍了拍自己的脸,程若鱼鼓了鼓腮,朝堂之事,现在已经与她无关了嘛!她现在想要的只是把阿妩的案子查清楚,然后从蔡婶那学会做面的手艺,以后再开个面馆。
但是马上又皱眉叹了口气,她却也是知道自己的想法似乎太简单了,朝堂之上和她有关联的人太多了,程兮、程怀智、烟织,哪一个都和她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程若鱼甩了甩头,想把那些纷杂的念头给甩出去,现在真是有好多需要想的东西,她感觉脑子都快不够用了。
譬如刚刚,她觉得那个卒七处处透着奇怪,烟织派来的人,不管出于什么目的,真的会那么容易就暴露在她的眼皮底下吗?甚至连基本的伪装都不做。
而且派人来保护她这件事,虽说程若鱼觉得应该不假,但心中感动的同时,又略微感觉有一丝丝怪异。
虽然说她们已经是朋友了没错,但是派属下来跟着她……程若鱼还是觉得有些不妥。
头疼的捏捏眉心,程若鱼有些后悔刚刚没再仔细问问卒七,恐是他看起来就笨头笨脑的,别是传错了意思,自己应该找个机会当面问一问,不管怎么样,要回绝了才是。
于是择日不如撞日,在例行摸索了一遍郑府之后,程若鱼就着一身服帖的夜行衣,又翻进了将棋营的院子。
避开巡逻的卒子和固定位置的岗哨,程若鱼暂时伏身扒在其中一处屋子的屋顶,准备找机会摸去仇烟织的房间。
却不料刚刚从房橼那侧摸过来,程若鱼竟然在屋顶上发现了一个和她一般模样的檐上君子。
惊讶的凝视望了望,程若鱼发现那人就是那天晚上在郑府遇见的那个黑衣男子!只是他此时也趴在顶上,掀了张瓦片在窥些什么,根本没有注意到她的到来。
这还真是冤家路窄,他到底是什么人,不管在哪儿都能遇上。
拾起一块极小的瓦砾掷了过去,落在他身上几乎没有任何重量,但他仍然机敏的察觉到了,猛的将瓦片一盖,向这边看过来。
程若鱼得意洋洋的冲她扬了下剑,似乎在证明身份,怎么样?你看我还活着吧。
那人看见她好似很惊讶,在原地僵了一下,立马翻过屋檐落在了别地,程若鱼刚想起身去追,却发现巡逻的卒子马上就要行过来了,只能无奈的又重新帖了回去。
那人诡计多端,知道自己此番肯定是追不上了,倒不如作罢,先看看他之前是在窥探些什么。
于是也掀了一块瓦片,里面昏黄的灯光立马泄了出来,程若鱼贴着眼往下看,只看见寻常的装饰,还有一个华服少年正趴在桌边休息。
程若鱼有些奇怪,心道这有什么好看的?刚想将瓦片合上,却瞥见一位老公公端着托盘行到了少年面前。
这个老公公他是认识的,正是在仇子梁身边伺候的一人,仇子梁应该颇为信任他,不少场合都会带他。
想看看是什么事会让他出马,程若鱼于是继续趴着看,却不料越看越心惊,到最后竟是出了一身冷汗。
那个和老公公一番推诿,又捂着肚腹喊痛的少年,竟然是鞍王殿下!而且他此时看起来脸色极差,倒在地上一副快要不行了的样子。
鞍王是齐焱刚成年的幼弟,平日里深居简出,程若鱼记得自己只是在小时候见过他一次,一晃这么多年不见完全认不出来了。
可是鞍王怎么会在将棋营?而且看这种状态,应该是沦为阶下囚了。
程若鱼大脑飞速运转着,忽然联想到白日里听见那妇人的一句八卦之言,莫非是陛下出了什么事,仇子梁要让鞍王顶替?还是他想以鞍王为迫,逼陛下做什么事?
那公公已经走了,底下鞍王传来的痛吟越来越弱,再不采取行动,程若鱼觉得他可能就快不行了。
从屋顶上坐起,程若鱼一身的冷汗被夜风迎面一吹,瞬间冷的她打了个寒战,将她给吹醒了。
从这处往四周看,将棋营就好像一个张着血盆大口的怪物,而她正坐在这怪物的嘴边,一个人她倒是不惧,但再带着一个半死不活的鞍王,她没把握能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将他带出去。
咬了咬牙,她想起出宫前程兮的千叮咛万嘱咐,她给姑姑添的麻烦已经够多了,是不是确实应该好好听她的话,先回去叫人,从长计议。
摇摆不定间,程若鱼又凑近听了听,发现底下鞍王已经没了动静,好像已经晕死过去。
瞬间做出决定,没时间了,他挺不了多久了,若是等她叫人来,估计一切都晚了,能不能成,干了再说。
不再犹豫,程若鱼合上瓦片,沿着墙沿滑下,观察了一下屋内,确定确实没有旁人在,开门溜了进去。
将鞍王扶了起来,程若鱼摇了摇他的肩:“殿下!鞍王殿下!臣是来救你的。”
鞍王嘴唇惨白,被她强行晃醒,却仍然有些意识不清,但好在还算配合,被程若鱼掺起来,乖顺的跟着她走了。
一大半的重量都倚在了她身上,程若鱼扶着鞍王,走的有些艰难,警惕着巡逻而过的卒子,程若鱼咬咬牙,带他拐进了一条小路,那小路是一条连廊,四周种着瀑布似垂着的藤萝,灯影绰约还是能起到一番遮挡的效用。
好不容易拖着他走完那条连廊,程若鱼累的满头大汗,如释重负的扯了下嘴角,但一个笑容还没完全成型,程若鱼就听见一些声音在向他们靠近。
“那边什么声音?过去看看!”
第19章出府
程若鱼呼吸一滞,脊背瞬间绷了起来,下意识的握紧了腰间的剑。
怎么办?一旦被发现,她们肯定会重新身陷囹圄,自己如何倒是无妨,但鞍王殿下可能会比之前更惨,甚至丢了性命。
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程若鱼心如擂鼓,望着肩旁仍旧昏昏沉沉的鞍王,将手放在了剑柄上,不管了,死到临头了也得拼一把!
但手中剑还未出鞘,就被一只从斜后里插来的手按住了,几乎是瞬间,程若鱼绷紧的脊背塌了下来,重重的松了口气。
夜风携着熟悉的冷香笼罩了她,几乎是一瞬间她就识出了手的主人。
她简直是傻了,被鞍王这个茬一打,都忘了自己今夜来此的目的是过来寻烟织的,早知道就该去找烟织求援了!
“干的不错,辛苦了。”
不知何时出现在程若鱼身后的仇烟织约过了她,在卒子即将踏上连廊之时出现在了廊口,披着披风提着灯笼,淡淡夸赞那些巡逻的卒子。
在将棋营中除了仇子梁,自然是掌棋人最有威严,卒子们一看眼前人居然是自家小姐,还罕见的被小姐金口所夸,一时间连困乏都扫了个干净,齐齐向她行了个礼,又走回原本的巡逻路线上去了。
目送他们离开,仇烟织深吐口气,转过来看向程若鱼,平静的表情看不出喜怒。
“好险!烟织,我又欠你人情了,鞍王殿下病的很重,你能帮帮我们吗?”程若鱼原本狂跳的心看见她就安定了下来,只余满怀欢喜。
“原来你还知道怕?”仇烟织扫了她一眼,将左手所提的灯笼换到右手,淡道:“这位女侠夜闯将棋营,劫了我的人,竟还想着让我带你出去吗?”
程若鱼僵在原地,立马感觉似有一盆凉水,将她从头浇到底,寒意又直直从脚底涌了上来。是了,最近她与烟织的私交越来越好,好的她都快要忘记她是掌棋人,她其实姓仇了。
站在她的角度看,自己的朋友闯进了她的地盘劫走了人,还理所当然的求她帮忙,实在是太过大为不惭了。
“烟织!算我求你了,鞍王殿下真的快不行了,你们私自扣押他不说,连他的死活都不管了吗?”程若鱼又急又怒,哀哀的扯住仇烟织的袖子求她。
仇烟织看了鞍王一眼,他意识模糊,嘴唇发紫,眼角发青,看起来确实不太行了,又看了程若鱼一眼,轻轻扯回衣袖,转身道:“跟我来。”
程若鱼大喜过望,连忙拖着鞍王紧跟在仇烟织身后,巧妙的避开了各处岗哨和巡士,七弯八绕的绕到了后宅某处。
鞍王年纪不大,体格却也不小,他现在昏昏沉沉的不免又沉上了几分,程若鱼一路将他架着,累的气喘吁吁满头大汗。
“烟、烟织,我们到了吗?”擦了下额头的汗,程若鱼发现仇烟织在一处走廊停住了。
仇烟织未答话,俯身将墙角处散落着的一丛丛杂草拨开,不知扣了何处,将一块木板掀了起来,底下竟是个黑漆漆的洞口。
“从这里下去一直走,到尽头左拐就能出去了。”仇烟织将木板固定好,转过头来看向二人,伸出两根手指。
“你们二人,只能走一个。”
白皙修长的手指,此时落在程若鱼眼里,就像两只利箭,望着仇烟织毫无波澜的表情和十分冷漠的眼神,程若鱼心底莫名涌上十足的委屈。
明明昨天去找她吃面的时候还那么温柔可人,怎么今天再见就好像变成了形同陌路呢?虽然自己又半夜闯进了将棋营,但初衷明明是为了见烟织的,要不是她们擅自绑了鞍王,她也不至于铤而走险。
“那我留下,你放鞍王殿下走吧!”程若鱼瘪了瘪嘴,说的却是真诚。
“为了忠义,你却是可以连性命都不顾了?”仇烟织看着她,眼神有了波澜,似乎是再度被她那种傻而真挚的忠诚震慑到了。
程若鱼没有说话,而是用坚定的眼神给了她回答。
仇烟织深吐口气,往旁边让了一身的距离,别开了脸道:“你们走吧,趁我还没改变主意。”
程若鱼如释重负,但转瞬却因为另一件事揪起了心,若不是鞍王病重无法行动,她是真的想要留下的,否则鞍王不翼而飞,烟织如何交差?
“那你呢?”她也不想让朋友陷入危险境地。
仇烟织一愣,转过头看了她一眼,又飞快的挪开了目光,冷静道:“不用管我,我死不了。”
咬了咬牙,程若鱼先将鞍王放了下去,转身自己也跳了下去,仰头对烟织道:“保重!”事到如今,她相信烟织的能力。
等她们行出了一段距离,仇烟织才姗姗将木板合上,将杂草重新复原,那块地方看上去像是和原来一模一样。
凝视着脚下那处久久未动,仇烟织蜷了蜷手指,将它们尽数收进了袖子里。抬头望向廊外的天空,夜色深沉,近来的天气真是越发冷了。
“这小杂鱼有什么好的,值得你为她筹谋这么多。”严修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廊边,倚着房柱子,甚是不解的问烟织。
仇烟织瞥了他一眼,唇角勾起一抹笑意:“鱼儿很合我眼缘。”能让她真正上心的事并不多,有一个合心意的人对她来说也是极难得的。
“那你将她收为己用不就行了?”严修还是不理解,既然喜欢那抢来便是,为何还要费尽心思的将她送走?他真是觉得自己越来越看不透她了。
“除非心甘情愿,否则她不可能被任何人收服。”她自问收服不了程若鱼,她相信齐焱现在也不能。
“你很闲?该查的东西都查到了吗?”不想再与他多说关于程若鱼的问题,仇烟织知他此刻肯定也不会无故出现。
“关于毒的还没有,但关于银针的已经查到了。”严修耸耸肩,之前他们在京兆尹府检验了尸体,查出他们的死因俱是被淬了毒的银针一针封喉,仇烟织就遣他去查了,他本以为这不是难事,却不料查了几天也没查出是何毒。
“如何?”仇烟织轻轻跳下檐廊,回看了墙角一眼,提起放在地上的灯笼往房间走,严修跟在她身后。
“那些银针是针灸用的银针,但比一般的银针要长上几分,而且材质特殊,只有宫中才有,当年只打造了十二副,你猜……”严修兴致勃勃的留疑问,但问题还没说完,就被仇烟织抢答了。
“郑禄。”
严修泄气的将一颗石子踢飞,服气道:“好吧,真没意思,你总能一猜一个准。”
“接着查吧,肯定还能查出行刺者皆是与郑府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所谓郑氏后人。”已是深秋,枯黄的落叶飘了一地,仇烟织踩在上面,层层落叶发出簌簌的声响。
已经步入了烟织所居的院子,地上的落叶积的格外多,像一层厚厚的被子,因为她吩咐过,从来不让别人扫她院里的落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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