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是某天清晨起床时,发现一件衬衫上留下的雪白兔毛,他对着那件衬衫皱眉,意识到这东西的效果超过酒精和烟草。
——或许。
他有点想念一只兔子。
幸好今天心血来潮查看了邮箱,周既凛转过街角,走向一条相对干净繁华的街道,他的确没看错,兔子很厉害。
咬人很凶,蹬人更是不遑多让。
江家那条小壁虎伤得不轻,甚至因为电击,心脏短暂停跳了一段时间——虽然抢救了过来,但也要休养不短的时间。
那家蜥蜴气得要命,谢重屿那个老东西也一样火冒三丈,毕竟他那个亲生儿子居然一口咬定了是自己把江砚执揍成这样的,动机是宿怨,这个混蛋敢觊觎自己的哥哥。
谢重屿当然不可能把儿子交出去,更何况宋汝瓷根本没有掩饰踪迹,现场还留下了雪白的兔子绒毛……但同样的,那窝蜥蜴也不好意思承认精心培养的继承人能被一个Beta徒手揍到差一点没了命。
于是居然就这么陷入了诡异的僵持缄默。
案子一路被推脱到中央警局,可惜涉事的家族权限太高,没人有资格处理,卷宗还压在办公室,没法立案,也就没法发拘捕令,去抓一只伤人逃逸的兔子。
警长不在。
一团乱麻。
夜雨变大了,绵密的雨丝变成豆粒大的雨点,又把雨伞敲打出相当响亮的声音。
周既凛收起伞,拉开风衣外套,把还沾着信息素和血的兔子裹进怀里。
宋汝瓷也嗅到淡淡的血腥气:“有危险吗?”
“嗯?”周既凛低头,他没想到这种情况下宋汝瓷还有力气说话,手臂轻轻回拢,调整姿势,让靠在臂间的Beta更舒服一点,“没有,小问题。”
在这趟车到站之前,的确也有些危险、有些麻烦,有那么几次车祸和高空坠物的暗杀,还有个脱轨的火车头想撞他。
都是小事,周既凛本来不打算处理,毕竟赶上大选前的暗流汹涌,不方便打草惊蛇。
但现在的情况不一样了,周既凛在这几个小时里很忙,踩在滥用职权的边缘强制安排临时抽检,打扫“麻烦”,鳞爪城的所有不安因素都在短短几个小时里被全部彻底拔除,还有些跨市区的订单,被紧急下单加价派送,他需要重新拾掇一下他的那个窝。
他要抱回去一只兔子。
紧紧攥着的电击器的苍白手指终于松开,沾了些血,手指冰凉,被温热遒劲的虎尾卷住,不自觉地轻轻抽动了下。
宋汝瓷问:“烟是什么味道?”
周既凛停下脚步,他看着怀里的Beta,没有立刻回答,灿金色的虎瞳映出苍白清秀的脸庞。
“不知道。”周既凛说,“我抽烟是因为腺体的问题,它会异常分泌激素,如果那时候不做什么,就会控制不住身体的变化。”
他的腺体是在追捕凶手时受的伤,后来证明那是场对手精心设计的阴谋,一个弃子换他留下了相当麻烦的后遗症。
这种激素引发的冲动,只能靠某种“瘾”来饮鸩止渴地压制。
在所有可能成瘾的糟糕东西里,烟瘾和酒瘾虽然也一样糟,但或许是程度相对轻和容易控制的了——过去的白虎警长一直这么认为,所以每次去便利店,他都会买同样的烟和威士忌。
通常情况下,他没有多余的闲情逸致,去分辨它们是什么滋味。
“现在呢?”宋汝瓷被他随口讲的故事吸引了心神,“好一点了吗?”
周既凛低头,摸了摸他被雨雾浸泡到微潮的额发,似乎回答了什么话,但疲倦到极点的心神已经听不太清。
视野像是被雨水浸泡到模糊,听力也一样,穿过一整条石板路街道后,宋汝瓷隐约察觉到自己被抱进了个不算起眼的街边旅馆。
木质地板被靴子踩过时的咯吱响声,没上油的合页在开门时的抱怨,壁炉里的火毕毕剥剥地烧,温暖干燥的气流代替了雨水的湿冷,明亮的光线也落在兔子薄薄的眼皮外,照出一点鲜红的毛细血管网。
手掌遮住稍微有些刺眼的光亮。
他被轻轻放在床垫上,虎尾卷着他的双腿,有人帮他脱下那双不合脚的沉重靴子。
穿上的时候靴子还大了不少尺码,现在却已经因为肿胀,变得很难脱下,粗糙的手指用拆卸保养枪支部件的力道做这件事,力道轻而仔细,靴筒被从肿得发亮的小腿上轻轻剥离。
沉重的靴子被虎尾卷着,放在一旁的地板上。
空气被壁炉烘暖,却还是比肿胀发烫的小腿和脚腕温度低,苍白的足弓因为气流应激地微微绷起,磨破的脚趾本能蜷缩。
生理性泪水模糊的视线里,他的脚搭在周既凛的膝头,磨出的血泡在壁炉的火光下被照得透亮。
不论Beta还是兔子,都不是适应远距离迁徙的物种。
“别乱动。”周既凛低声问,“挑破就好了,怕不怕疼?”
托着小腿的力道已经很轻,但好像能钻进骨头里的酸痛依旧无法忽略……比疼更困扰的大概是警长私下做事有用虎尾打帮手的习惯,毛绒绒的虎尾卷着微微打颤的腿肚,蔓延开细微的酥痒。
宋汝瓷轻轻摇头,把脸埋进团成一团的战壕风衣。
周既凛帮他把窝絮好,托着他的小腿,用拧到半干的热毛巾轻轻擦拭。
擦到最敏感的脚心,埋在风衣里的兔子本能呜咽了一声,腿抽搐了下,强行压制住了蹬人的本能。
周既凛:“……”
宋汝瓷:“……”
“谢谢。”周既凛温声打趣,“小警官,你没蹬断我的尾巴。”
苍白的脸颊泛起红晕。
兔子把脑袋埋回卷成一团的风衣里。
这么长的耳朵原来会动,自己翻了个面,绒毛冲外,强行盖住能听清声音的耳廓。
周既凛错愕了几秒,轻轻笑了下,继续处理那个血泡。
烧过的细针上有近似彩虹的蓝膜,快速挑破血泡、挤干脓水,擅长忍痛的Beta一声不吭,只在上药时轻轻吸了口气。
放下药粉抬起头时,苍白的脸庞也从风衣里抬起,微红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脸颊上还有布料留下的压痕。
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小了很多。
周既凛的眼睛里有些笑影,他的手占着,于是用尾巴轻轻抚了抚那些红痕:“好点了吗?”
宋汝瓷点头,脸颊上似乎恢复了些血色,看起来气色的确好了些。
“很英勇。”
周既凛表扬他:“该给你发一枚勋章。”
他把尾巴交给宋汝瓷咬着忍痛,继续处理红肿发胀的脚踝,摸索到轻微错位的骨节,找准位置,一按一推,发出异常清脆的骨骼复位声。
清瘦的脖颈猝然仰起。
打着颤的睫毛闭紧,压着微微青影,渗出密密细汗。
宋汝瓷控制不住地咬住那一团毛绒,周既凛鼓励地把尾巴又送了送,告诉他:“用力咬,可以出声,疼过去就好了。”
一声不吭的兔子过了很久才停下控制不住的颤抖。
周既凛等他慢慢松口,收回尾巴,托着小腿,找来新的枕头稍微垫高,去找冰袋和药油。
他的动作很快,碰撞声尽量放轻,拿着东西回到床边,疲倦到极点的Beta已经垂着头睡着,耳朵上的绒毛却还微微竖着,听见细微脚步声,就倏地睁开眼睛。
周既凛摸了摸警惕的耳朵。
他揽着宋汝瓷的背,掌心托着冰凉的后颈,喂给宋汝瓷一点温热的甜水,鳞爪城有一部分猛兽也饲养蜜蜂用来食用,副产物蜂蜜很多,有不同的味道,这一款是芭蕉花。
靠在他怀里的兔子小口小口吞咽蜂蜜水,眼皮坠沉,睫毛颤动几次又抬起。
的确很英勇。
遇到知识盲区的白虎警长想,原来兔子这么厉害,一个人就能杀出那些野兽的魔窟,救下弟弟,还能坐这么远的车,来这里找他。
即使是他手下的那些探员也很难做到。
和江家那条小蜥蜴的惨状比起来,当初两个人在便利店时,他救下应激的兔子后,被应激踹的那六十几脚风火轮和手腕上不仔细看都分辨不出的牙印,实在是过于温和了。
……
“睡吧。”周既凛摸了摸灰扑扑的耳朵,“我把门锁好了。”
“厉害兔子。”
他低声说:“明天给你发勋章。”
宋汝瓷不知有没有听清楚他的话,清澈安静的红玉眼瞳望着他,微微弯了下,就又陷入昏睡。
这具身体的肌肉太过紧张,僵硬到无法放松,宋汝瓷睡得并不安稳,眉心还蹙着。
周既凛帮他慢慢按摩,蜷成一团的兔子在他掌心慢慢融化成松软的小兔饼,软绵绵的耳朵搭在他手臂上。
充血蜷缩的绒毛球也稍微放松,被碰触就无意识地动了动,躺在他的掌心,主动给他展示尾巴根的刺眼勒痕。
白虎金色的兽瞳晦暗了一瞬。
……有些该上名单的人。
周既凛的确基本不是个滥用职权的人,在警长这个岗位上的百分之九十时间里,他都恪尽职守、从不越雷池一步,剩下的百分之十,他常使用鞭子。
这世上有些人,靠讲道理、靠法律,无法解决。
这些事不需要善良的兔子知道。
周既凛给一小团兔子尾巴也放了个微型冰袋。
鳞爪城的气候潮湿,雨水很多,是半湿地半雨林的环境,周既凛提前换了新的床单和被罩,用壁炉的热力烘过,但还是难免有些发潮。
蜷在被褥里的兔子在昏睡里微微发抖。
周既凛停下脚步。
他这样在床边站了一阵,还是改变主意,让白虎的基因更多表达,虎尾轻轻卷起一小摊兔饼,用柔软的虎腹裹住。
厚实的绒毛下是猛兽偏高的体温,驱散了湿气和寒冷。
清秀的眉眼慢慢变得舒展开。
周既凛看着他,松了口气。窗外的雨声渐大,电闪雷鸣,风把窗户撞得劈啪作响,但勇敢的兔子已经不再会被区区这些动静吓到。
蜷在他怀里的Beta睡得很安稳,睫毛投落一小片阴影,壁炉的温暖火光落在几乎没有血色的脸上,火焰跳跃,光影就跟着微微变化。
有什么柔软的、毛绒绒的东西蹭过他的手背。
周既凛放下原本打算查看的工作手机,把专注力放在另一件事上,轻轻碰了碰那个恢复蓬松的兔尾球。
一整天的跌宕经历让它没那么雪白了,等宋汝瓷睡醒,他可以带宋汝瓷去试试本地的火山口温泉。
有点灰扑扑的兔尾团子依旧贴着他的手背,似乎已经适应了他的气息和碰触,不再敏感应激,周既凛看到尾根的充血勒痕,试着抚摸,一团兔子尾巴立刻卷住他的手指,内里软白的绒毛把他的那根手指埋进去。
熟睡的Beta发出很轻的鼻音,把脸又往虎绒里埋了埋,耳朵也跟着轻轻抖了下。
雪兔柔软的耳朵轻轻动弹,稍微竖起,仿佛还在寻找声音。
绝对的寂静和混乱的嘈杂一样带来不安。
周既凛环视一圈,想了想,把他抱到壁炉旁的旧沙发里,木柴燃烧的响声、窗外的雨声交织在一起,能闻到一点松节油的香气。
虎尾卷过清瘦的腰身,托着膝弯和很翘的部分,警长尽力转移注意力忽视掉这个,轻轻拨开遮住清秀眉眼的额发。
能看到不少擦伤和血痕,还有兔耳极度充血后留下的细小印迹,这些都要处理。只不过,眼下的当务之急,还是让累到极点的英雄兔子睡一觉。
第134章 雨
雨下得绵密又漫长。
这是个一年有多半时间都在下雨的地方, 经济不发达,居民也不倾向于在外面闲逛,罕少有从外地来的客人。
屋顶的薄铁皮被雨水砸得叮咚作响。
英勇的兔子准警官睡醒的时候, 雨还没停, 天也还没亮——又或者是他睡得有点久,一直睡到了又一个相似的晚上。
宋汝瓷从一条厚实的羊毛毯子里醒过来, 毯子很大, 把他整个裹在里面还很有富余,颜色很鲜艳, 似乎是手工编织的,质地稍微有些粗糙。
还没彻底消肿的小腿轻轻磨蹭着不够细腻的羊毛卷, 传来细微的酥痒。
他花了一点时间, 用被重新清理伤口、好好包扎妥当的手摸索着, 捏住一小撮绒毛轻轻拽了拽, 分辨出不够细腻的似乎不仅仅是羊毛卷, 还有一条被蹭得有点乱糟糟的老虎尾巴。
壁炉还在毕毕剥剥地烧。
沙发里的人影被投在微微翘边的雨林花纹墙纸上, 被放得很大, 好像占满一面墙。
墙上的木质窗框太老旧了, 关不严,漏进来的一点混着清新水汽的夜风钻进壁炉, 吹得火焰晃动, 占满一整面墙的巨大人影也跟着沉默晃来晃去。
拽了老虎毛的兔子仰起头,迎上灿金色的虎瞳:“……”
周既凛看着他, 低着头,眼里显出微微的笑意。
那条虎尾轻轻卷着他的双腿放好,才从他的膝弯抽离,又卷起一块木头, 精准抛进快烧完的壁炉里,溅出几颗红亮的火星。
“晚上好。”周既凛说,“厉害兔子。”
“……”宋汝瓷抿了抿唇,不知道这个小玩笑要持续到什么时候,生性温和持重的Beta脸颊微微泛红,又把耳朵翻过去不听。
周既凛笑的声音很轻。
兔耳动了动,发现轻松舒适,那种沾满血迹和灰尘的黏腻难受已经彻底消失,握着一边的耳朵,翻来覆去查看,才发现已经恢复了雪白的柔软蓬松。
“温柔点。”他的手指被覆着枪茧的手掌握住,“这是你的耳朵。”
宋汝瓷在那天晚上发起了烧,后来断断续续几天也在发热,好不容易退了烧,又因为出了太多汗,翻来覆去睡不舒服。
周既凛试着帮他擦了擦身。
因为实在手痒,又网购来洗护绒毛的清洗剂,帮他洗了耳朵、尾巴。
清洗剂的效果不错,可能不错过头了,周既凛刚把它们吹干的时候,眼睁睁看着本来好好的耳朵和尾巴不受控制地蓬松成了原本的三倍大,一度认为天塌了,完全不知道怎么和宋汝瓷交代。
幸好随着时间的推移,它们都恢复了还算合理的外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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