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兵这才注意到他的异样,大惊失色:“谢大人你……你怎么了?!我、我是个粗人,我学得不好,说话没说好得罪了您别见怪……”
“不,不是你的错。”谢善淩急忙解释,“我是刚刚听到你家从前的遭遇,气那禽兽不如的员外。”
小兵松了一口气:“吓死我了……”
谢善淩看着他,心知他并不是例外。顾望笙和宋淮安说过,军中许多人,尤其是一开始加入的人里几乎都是被腐朽恶劣的强权逼迫得活不下去的穷苦人家。
只是谢善淩想得太快太远,在为如今的大家终于走出来了而欣慰的同时,不免想到了几十年后几百年后,现在这些受尽压迫而翻身的人自己成了有权势的一方,到那时,他们的子孙后代会不会成为曾经剥削他们的存在,去残害如同曾经他们一样的人?
到那时,祖上的苦难不过是成了后代耀武扬威或顾影自怜的荣耀,而非警示。
……大概率会是如此。
谢善淩的情绪一下子冷了,头有点疼,呼吸也有点乱。他料想自己是又要发病了,强忍住,若无其事地对小兵道:“多谢你和我说这些。时候不早了,我有点困,改日再聊。”
小兵急忙道:“对不起对不起,我刚刚见大人亲和所以多说了那些……”
“无妨,我很高兴你亲近我。”谢善淩朝他笑笑,“你也去休息吧。”
小兵点点头出去了。谢善淩看着他放下帐门,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坐在床边低着头看地面,良久,深深地呼吸。
即便顾望笙一再安慰劝说,他始终没有办法止住对百年后的揣测和失落。在义军节节胜利的时候,他心底高兴的同时会弥漫出难以抑制的痛苦。
有时他会想,这或许是自己书读得挺多却天资不足的缘故,因而能看透史书与自然的规律却无论如何都不能坦然地接纳,也就算不得真正的通达,只是愚笨之人。
他反复压抑下心头又涌起的这些情绪,脱去外衣睡下。被子里乍一睡冷冰冰的,而且也闻不到什么顾望笙的气味。有点想。想念顾望笙会用一些力气抱住自己,顾望笙的怀抱总是很温暖的。
不,真的不能再胡思乱想了,再不睡天都要亮了,天亮后还有很多要紧的正事处理,不能没精神。谢善淩这么想着,逼着自己摒除杂念,渐渐终于睡着了。
*
贺子煜如往常一般早起,刚洗把脸清醒,小兵进来说军师问他起得怎么样了。
大清早的,贺子煜的脑子一时没转过来,问:“我哥什么事儿找我?”
他哥有时候事儿也挺多的,不是武将,自诩文人,不喜欢别人叫他将军,叫他首领他又觉得听起来压了秦青一头,不好。秦青自己都不介意他介意。那总得有个称谓吧,具体什么职位不好说,宋淮安什么都管,因而叫他军师的也有。
小兵却说:“是谢军师谢大人。”
贺子煜一怔,本能地又防备起来:“他问我干什么?”
小兵说:“这我就不知道了,没说。”
“……行吧。”贺子煜说,“我就过去。”
他想了想,换了身上这套日常衣服,将自己最好的一身行头穿上,比平日更精心地整理了一下仪表,对着铜镜多照了几下,然后匆匆出了营帐,正准备往谢善淩那边去,却不料刚出门就见着了等在不远处的谢善淩。
谢善淩原本正在打量周围,余光瞥到,看了过来,笑吟吟地和他打招呼:“早安,贺将军。”
贺子煜原本整装以待,想着今天输人不输阵,却猝不及防被打乱了阵脚,下意识问:“怎、怎么在这里……我以为你在秦青营帐等我。”
说着看了眼小兵,用眼神质问他怎么不说清楚!
小兵接到眼神,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好像是忘了说!”
贺子煜暗暗深呼吸,走过去问:“这么早找我何事?”
谢善淩笑道:“早起想四处看看,但初来乍到,不敢擅自走远了,怕惹麻烦。刚好走到这里听到里面有起身的动静,一问知道是贺兄你的住帐,想着若你没事,能否请你做会儿向导?”
“……可以。”贺子煜矜持道。
谢善淩真挚道:“太感谢了。”
贺子煜看他两眼,不动声色移开了视线,说:“吃过早饭了吗?先说好,军营里没有……”
谢善淩打断他的话,说:“没吃呢,等你一起吃。”
“……”贺子煜神色有些怪异看他,语气也很微妙,“等我?”
“我对贺兄一见如故啊。”谢善淩满脸真诚地说。
抛开其他不说,贺子煜比谢善淩矮一点,而且贺子煜也不壮。
谢善淩不矮,但无奈身边男子都长得太高,而且谢善淩这些年把自己折腾得十分单薄,与那些高壮汉子站一起显得格外柔弱。就连他贤直兄和泊润贤弟都。
他倒不在意这些,但是话又说回来了……
贺子煜的嘴角微微抽动了两下,欲言又止,一口气差点儿没提上来,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应对。
半晌,他的声音又硬了几分,说:“哦。”想了想强调说,“只有馒头咸菜和白粥!”
“好啊。”谢善淩问,“粥是甜的咸的?我喜欢咸粥。”
贺子煜硬邦邦道:“都不是,糖和盐贵,都不放。”
谢善淩正要说这没事儿,只要不放糖就好,贺子煜扭头冲人道:“告诉伙兵给谢公子粥里放点盐。”
“啊,不必……”
贺子煜打断他的话,问:“还要什么?”
谢善淩客气道:“不用不用。和你的一样就好,我其实没你想象的那般养尊处优。”
贺子煜又多看他两眼,心中冷哼。呵,谁信啊,明明一副细皮嫩肉的娇贵样子!那嘴唇连个死皮都没有,这是一个男人该有的嘴唇吗?
作者有话要说:
顾望笙:……@谢善淩,我就问你你干嘛去了?泡贺子煜去了??回答我!
顾望笙:@贺子煜,我就问你你往哪儿看?正常男人看男人是往嘴唇看吗?回答我!你不是说你不暗恋谢善淩吗?回答我!
顾望笙:@宋淮安,你不是说你们家都是直的吗?回答我!
宋淮安:我还真没说过这话。
贺子煜:死身高,再多长点啊!
顾望笙:你要多长点想干嘛[问号]
顾望笙:不管了,别人暗恋谢善淩那也是谢善淩的错,谢善淩我恨你,我不会对你笑了,与此同时我还要狠狠地报复你,你不能拒绝。
第123章
早饭送来时, 贺子煜频频偷看谢善淩的神情,恐他不满这寒酸。谢善淩只作不知的样子,自然地吃起来,没说不好, 倒也没说好。
贺子煜本不欲主动理会他, 可想来想去忍不住还是问了:“你家里早上吃什么?”
谢善淩似是没想到他会主动搭话, 有些诧异地微微挑眉看过来,看得贺子煜有些恼羞, 正要低头假装刚刚不是自己说话,谢善淩认真答道:“我常爱吃一碗面, 家人各有所好。我祖母喜欢素面,母亲喜欢蒸饺, 二婶和几位姊妹偏好不明显,换着来。”
贺子煜一顿,带着几分寻衅似的问:“你怎么总和女眷混在一起?”
谢善淩笑道:“自幼祖母疼爱我, 常将我带在身边。”
贺子煜顺着话继续挑衅:“怎么就偏偏疼爱你?”
谢善淩的笑意淡了几分,垂眸道:“我是父亲的遗腹子,大约因此, 家中人对我总是多几分怜爱。”
贺子煜:“……”
有的时候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他如此暗骂自己。
看不惯世家小少爷归看不惯, 对方不作恶,反而帮助义军。而且依稀记得谢善淩那早逝的父亲也是个为民的好官,亲自去治灾前线才牺牲。
贺子煜一时呐呐不知如何是好,偷偷去看谢善淩。
也不知对方是终于察觉到了自己的不善,还是单纯被挑起了伤心,脸上神情不再和刚刚一样如有春风, 淡淡的, 甚至有点冷淡, 垂着眼角慢慢吃东西,却好像不是很吃得下了。
“……”贺子煜欲言又止了好几下,没说出话来。
这样尴尬的氛围持续到吃完早饭,贺子煜找话题问他想去哪看看,谢善淩和气地说:“这个时候宋兄应该醒了吧?”
应该是。但贺子煜硬邦邦地说:“他伤没好,可能有些贪睡。”
“哦……”
“你刚刚不还说想四周看看吗?”贺子煜皱着眉头说,“我带你去看看。”
“这多麻烦你。”谢善淩客气中带着疏离地说。
贺子煜有些说不明的烦躁,眉头就没松下来,讽刺地反问:“刚不还说对我一见如故吗?”
说完有些后悔,可已经说了,脸上有些挂不住。
正忐忑,谢善淩仔细看他,问:“那贺兄对我呢?”
“啊?”
谢善淩问:“贺兄对我一见是什么感受?”
贺子煜的身体有点僵,目光闪烁,不敢与谢善淩对视,却又不能不看,那会显得太心虚。
他心虚得都不知道自己手上在忙活什么,一下摸下头发,一下摸下衣服,一下低头摸了下桌子。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镇定下来,说:“没、没什么特别的……”
谢善淩看着他红透的耳尖,道:“原来贺兄不喜欢我。”
“啊?!”贺子煜大惊失色,不自觉提高音量,“你在说什么!什么喜、喜欢……”
谢善淩十分纯良地看着他。贺子煜后知后觉自己的反应过激,“喜欢”也不一定就是那种喜欢,这显得自己真是做贼似的……
谢善淩是不是故意的?!临江仙怎么可能如此单纯?!
贺子煜终于回过味儿来,越发警惕地看谢善淩,用眼神告诉对方自己已经识破他的奸计!然而谢善淩的样子依旧坦然且无辜。
贺子煜却已经认定了对方就是在耍自己,越发恨得牙痒,可一时不好发作,正闷气,谢善淩追问:“所以贺兄喜欢我吗?”
贺子煜要疯了,梗着脖子粗起嗓子叱喝:“都是男子汉大丈夫,说些什么胡话!”
他话音没落,恰好此时进来帐内的几个头目就愣在了原地,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与平日判若两人的贺子煜。原本他们是兴冲冲来看临江仙和秦青他男媳妇的,这会儿都忘了。
实在是因为贺子煜平时里……嗓音都不是这个啊!面相都感觉变了!
贺子煜察觉到有人来了,扭头一看,面面相觑。
谢善淩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茶,然后才站起身笑着打招呼:“诸位,久仰。”
*
宋淮安来到时,谢善淩在和诸人谈笑风生,唯独表弟安静坐在角落,不知遭遇了什么,满脸悲愤之色。可是好像暗暗投向谢善淩的目光中除了悲愤又有点儿幽怨。
但他来不及多想,众人见到他,纷纷起身相迎。
宋淮安笑笑,与谢善淩寒暄起来:“昨夜太晚也没多问,还习惯吧?”
“很好,子煜体贴周到,很为我着想。”谢善淩说着笑看了贺子煜一眼。
贺子煜背脊微微一直,讶异地对上谢善淩的视线,看着对方朝自己点了点头。
宋淮安与其他人就眼看着贺子煜的脸红了……
“?”
作者有话要说:
秦青:?
贺子煜:你老婆到处问人喜不喜欢他!他有问题!(粗声粗气)
秦青:你嗓子有问题?还是以前有问题?
贺子煜:以前有问题,现在好了。
秦青:……
贺子煜:重点是你老婆到处问人……
谢善淩:没有到处问人啊,就问问子煜你。
贺子煜:……
宁蔚:别信谢善淩的任何一句话[愤怒]
*
今天欠1500字,利息按10%。具体咋算你们算吧(不允许算假账[爆哭])全在福利番外还[爆哭]来不及多说了我要准备出门了[爆哭]
第124章
晌午时传来了陈贤直的好消息。从孙营来了使者接洽, 表示孙瑛愿意将兵权交回朝廷,哪怕是新朝。
宋淮安大喜过望,突然想到一处,关心又担心地问:“那孙将军呢?”
使者垂眸道:“我哥始终不愿……能否请你们看在他如今的面子上, 网开一面, 许他回归家乡, 从此做乡间一闲翁?”
——这使者正是孙瑛的亲弟弟孙杰。
宋淮安叹了声气,与谢善淩交换眼神, 朝孙杰道:“孙将军之忠义宋某也实感佩。只是可惜他一身的本领从此要埋落闲乡,是天下百姓所失。大梁早已病入膏肓, 致使民不聊生,义军建立新朝非是为了私利, 而是为了苍生活路。”
孙杰深呼吸,点点头,有些颓然:“这道理陈大人也都骂……和我哥说过了。可是我哥是个愚直之人……”
宋淮安沉默一阵, 缓缓道:“好,我可以做主,只要日后孙将军不起兵意图颠覆新朝, 不会去为难他。若他哪日想通了, 前嫌一笔勾销,我们随时敞开门欢迎。谢公子在此为我这话做个见证。”
谢善淩朝孙杰点头:“正是如此。”
孙杰眼中湿润,跪下大声道:“既如此,从此往后孙杰愿为新朝麾下驱使!”
“快快请起。”宋淮安温声道,“虎兄有虎弟,往后也是要多依仗孙小将军。你放心, 用人不疑, 疑人不用, 我们不会亏待你和底下的弟兄们。所有人官职暂且不变,从前立场有别,恩怨全清,只从现在论起,待新朝大定论功行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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