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远与张彦带着一身的湿气从帐外走进来,单膝跪地道:“王爷。”
荀淮放下手中的书看他们:“都准备好了?”
“均准备就绪。”两位副将条理清晰地说出了第二天的作战计划,荀淮从白日里就一直阴沉着的脸色终于好看了几分。
“辛苦了,”荀淮温和道,“今夜好生休息吧。”
二人领了命,转身就要走出军帐。
“等等。”荀淮突然又叫住他们。
“王爷还有何吩咐?”张彦扭过头来看他,疑惑道。
“除了今天那个太监,京城那边……还有来信吗?”问起陈宴秋来,荀淮的语气不自觉地柔和了几分。
哦,这是想老婆了。张彦自己在内心调侃了一下,对荀淮行礼:“回王爷的话,暂且还没有。”
他很快补充道:“王爷不必担忧,算着时间,王妃的回信传回来也就是这几日的事”
“等王爷打了胜仗回来,就能看见王妃的书信了。”张彦有意让荀淮放松心情,对荀淮开玩笑。
“行了,”荀淮眉梢微扬,“你们下去好生休息吧,明日又是一场硬仗要打。”
张彦拉着全程状况外的林远走了。
“王爷与王妃似乎感情很好的样子。”一直守在边关的林远没见过陈宴秋,此时忍不住八卦,“你见过王妃?”
“那可不,”张彦一只手臂搭在林远肩头,大咧咧道,“王妃生得可好看了,一看跟王爷就是一对,等我们班师回朝了你就能瞧见了……”
两位副将一走,帐内又显得空旷了些。
荀淮捏着自己手心里血红的玛瑙石,脑海里不断闪过陈宴秋的影子。
拈花,剪纸,牵手,奔跑。
哭着的,笑着的,生气的,欢欣的。
先前没发觉,此时此刻,荀淮才知道,陈宴秋在他的记忆里是如此清晰。
原来家里有一个人在等着自己,是这种感觉。
他现在在干什么呢?
夜深了,想必现在已经睡下了吧。
他还有没有在做噩梦?
京城前些日子有些乱,陈宴秋胆子小,不知道有没有被吓到。
“宴秋……”荀淮不自觉喊出声。
很快就结束了。
等我回来。
是夜,一队人马穿着夜行衣,悄无声息地淌过一条浅浅的小溪,溅起点点水花。
为首的那个身形矫健,动作极快,来去如风。他把一行人带到隐蔽处,拨开遮挡的草丛,一双锐利透亮的眼睛眯起来,仔细往下观察。
下头是燕国的兵营。
比起荀淮带的兵,这些兵士显然要懒散不少,一个个东倒西歪地在地上躺着打瞌睡,就连放哨守夜的人都双手抱臂,早就进了梦乡。
“毫无警惕之心。”张彦在心里默念了一下,他对身后的人做了个手势,几人点头猫着腰,配合默契,慢慢来到大营后面。
找到了。
他目光一凛。
燕国军队的粮草库。
张彦的任务就是点燃粮草库,给林远带的军队释放信号,一举拿下他们。
这任务需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深入敌营,因此并不轻松,好在他带的都是有经验的老兵,一个个都被淬炼成了锋利的剑,身手极好,一路上倒也还算顺利。
守在粮仓门口的两个燕兵此时此刻正打着哈欠。
“为什么我们就要执行这么无聊的任务啊?”其中一个向另一个抱怨。
“省省吧你,”他的同伴没好气道,“他们的任务多危险?我们这伙计又轻松又安全的,我可不想再上战……”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身体失了力气,软趴趴地倒了下去。
“喂,”眼看着上一秒还站着的人,下一秒就栽了,他的同伴察觉出不对劲来,下意识就去扶,“你怎么回事……”
他的话语蓦地被卡在了喉咙里。
因为他摸到了一手的粘腻。
带着直冲鼻腔的腥气,是血。
敌袭!!——
他正想喊出来,却被人死死捂住嘴,一剑封喉,没了呼吸。
瞬息之间,两个人就成了刀下亡魂。
张彦手腕轻轻一弹,收回闪着血光的匕首,压低声音:“进。”
身后的兵士们点点头,掀开粮仓的帘子快步跑进去。
可甫一进去,他们便徒然瞪大了眼。
这帐子里,居然什么都没有!!
“怎么回事?东西呢?”众人面面相觑,眼中的震惊不自觉流露出来。
“都别慌。”
张彦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上前蹲下身子仔细察看。
地上还有不少散落的米粮,先前的情报没有错,这里的确是燕国的粮仓。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他们中计了!
“走!”张彦也是个经验丰富的将领,他当机立断吩咐道,“燕兵的大军不在这里!王爷有危险!”
他带着身后的人急匆匆出门,却蓦然停住了脚步。
一个长发及腰、容貌昳丽的男子站在粮仓之外,笑眯眯地看着他。
他背后的火光晃了晃。
第47章 逆转
张彦立刻绷紧了弦, 细细打量着眼前的人。
那男子一身紫衣,上头镶着不少珠宝,在军营里的烛火下流光溢彩, 难掩贵气。
他摆着手中的扇子,浑身上下都有一种吊儿郎当的气质。
可张彦丝毫不敢怠慢, 他捏着匕首,全身紧绷, 是随时备战的姿态。
“这位将军你好,初次见面,”那男子撩撩自己耳边的头发,一句话要转几个调子。他眯起自己的桃花眼, 对张彦笑着, “不知将军夜探我这营帐, 可是来做客的?”
“哎呀呀,来做客便罢了,怎么还动刀动枪的, ”男子瞥了两眼在张彦身后的尸体,皱起眉头,捂着心口, 做出悲伤的状, “死了人,我那小师父知道了, 可又得念叨我。”
“你是谁?”张彦眼神凛冽。
“也对, 我还没告诉你我的名字呢,实在是有些失礼。”他闭上眼,再睁眼时,先前那股吊儿郎当的气质尽数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从骨子里透出的阴冷感。
那感觉就像被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盯上,被死死缠住躯干,动弹不得。
骨髓里传来对上位者天生的臣服感,就连久经沙场的张彦都禁不住打了个哆嗦。
这人绝不简单!
只见他轻轻对张彦一瞥,红唇微张:“朕姓屈名蔚。”
“张将军,请多指教了。”
不好!是燕帝!
张彦脸色大变。
他反应极快,从怀里掏出个传信烟,二话不说拉开引信。
红橙色的传信烟在天上炸开,伴着璀璨的火光,两方人马几乎是同时动起来。
屈蔚捏着一把断刃,以极快的速度迈步冲了向张彦。
他的身法很是奇怪,落地轻盈,几乎没有任何声响,走位也毫无规律,如同蛇类的扭动爬行一般,在敌人尚未看清时就咬上了敌人的脖颈。
张彦沉下心去观察屈蔚的动作,忽地扭过头,手腕一翻便将匕首迎了上去!
“哐当!”
短兵相接,巨大的力道震得张彦虎口发麻。
张彦心中汗颜。
他观察屈蔚的动作,原以为屈蔚使的是巧劲。
可没想到,这人的力气也这样大!若不是自己反应快,此时恐怕没死也去了半条命了。
“好身手!”屈蔚却不给张彦反应的机会,他借着两人撞出的力道在空中一个旋身,在落地的瞬间又发力,迎着张彦的匕首冲了上来。
张彦不敢怠慢,立刻又迎了上去。
两人又死死缠斗了一番,张彦逐渐觉得体力不支,已是有些跟不上屈蔚的节奏了。
“你很不错。”屈蔚躲开张彦横刺过来的匕首,脚尖轻点便绕到张彦身后。
不好!
张彦正想躲开,却已经晚了一步。
冰凉的手扒上张彦的肩头,屈蔚将断刃抵在张彦动脉的位置:“不过,也到此为止了。”
方才的这一下,自己完全没有看清楚!
这人的功夫恐怕远远在自己之上,方才缠斗这么久,倒像是在闹着玩一样。
张彦面色沉沉:“陛下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何苦吊着我来?”
“哎,将军这话就不对了,来着都是客,”谁知屈蔚只是把断刃上的血在张彦的领口擦了擦,就顺手放开张彦,对旁人招招手,“朕本就不喜见血,可真是罪过罪过。”
屈蔚语气轻浮,问的话却不是:“朕倒是好奇,你那传信烟都发出去多久了,你的援军怎么还不到啊?”
“哼,”张彦被人用绳索牢牢地捆住,闻言讥讽道,“谁说我那传信烟是请援军的?”
屈蔚听了这话,脸色终于透出些森冷的不耐来。
“你说什么?”桃花眼微微一眯,含着深深的不快。
荀淮一身白衣铁甲,眼神冷冽地看着远处山丘上的人。
那人看身形是个十六七的少年,身形颀长精瘦,墨发高束,脖颈上带着一圈大小不一的狼牙。
他手中拿着一柄弯刀,背着足有他半人长的弓箭。
更令人注意的是,他戴了一副青面獠牙的面具,在森冷的夜色里就如同地狱里索命的恶鬼。
在他身后,兵士们密密麻麻占了一整个山头,一眼望去,竟是瞧不出有多少人来。
风声呜呜,如同夜鬼的哭声,两军近乎是微妙地对峙着。
“敢问阁下是何人?”荀淮对他道。
那人没回答,只能听见呼啸的风声。
“喂,上头的!”薛端阳来了没多久,浑话倒学了不少,她舞了舞手中的长枪道,“没听见吗!我们主帅问你话呢!”
听了这话,那人翻身下马,遥遥地对荀淮行了个礼。
薛端阳:?
这她就不懂了。薛端阳扭头奇道:“皇叔,那小孩干嘛呢?哑巴吗?”
荀淮眯起眼,几乎是瞬间就猜出来了眼前人的身份。
燕国谢泠,年少博学,官至太傅,颈环狼齿,喜以獠牙青面示人,善引弓。
现在燕国的二把手,明显来者不善。
荀淮提起银剑望向山丘上的人,眼里是隐藏不住的熊熊战意。
“端阳,准备了。”
荀家军,向来以杀止戈。
风乍起,掀起鬓边的墨发。
在雪白清冷的月色中,谢泠静静地看着远处白衣铁甲的将领。
这人就是荀淮?
在战场上,谢泠一向喜欢沉默。
无他,与他交手的人大多都变成了刀下亡魂,谢泠性子又惫懒,最不爱同人说废话。
战场上瞬息万变,总是胜者为王。
几乎是同一时间,寒光出鞘,两个人双腿发力,朝远处冲了过去!
主将动身,两边的人马也不再客气,在吹响的号角里互相嘶喊着扭打在一团。
弯刀主劈砍,长剑主巧刺,都是近身的武器。谢泠与荀淮交上手,在几秒之内,两人已是过了数招。
谢泠看着瘦弱,力气却大。他抓住荀淮的一个破绽,当即追上去,弯刀就要砍上荀淮的后背!
荀淮一个侧身轻巧躲过,顺势抓住谢泠的手臂转身,眼神一凛,借力狠狠踢上谢泠的胸口!
这一下荀淮丝毫没有留情,是冲着踢碎谢泠肋骨去的。谢泠立刻双手交叉护住,在巨大的冲击力下,两人又被迫分开,都微微喘着气。
而另一旁,薛端阳使着长枪,劈砍戳刺,速度快到几乎看不清,只见她一声爆喝跃到空中,将枪一甩踏在脚底,数名燕军便被压在长枪之下。
“啊——!!”他们还没反应过来,就见薛端阳在空中旋身落在长枪上,几个转身的功夫便用镶在鞋底的刀片抹了他们脖子。
薛端阳动作极快,她脚踝一勾,那枪便又回到了她手中。
“不错,”又一次近身,谢泠劈下弯刀,略有些稚嫩的声音从那面具底下传出来,“荀淮,你的身手很好。”
荀淮身上出着冷汗,眼神专注地盯着谢泠,平复着自己有些紊乱的呼吸,不欲跟他废话。
两人互相用力,再次拉开距离。
到了两人这个境界,他们都知道,瞬息之间便可决出胜负。
而两人都敏锐地感觉到,谢泠不是荀淮的对手。
若是再这样下去,谢泠一定会死在荀淮手里。
可是……
荀淮感觉到,自己的左手已经隐隐开始有些疼。
自己身体撑不了太久,必须速战速决!!
他的眼底蓦地迸发出强烈的杀意,几乎是在一瞬间,腿部肌肉瞬间发力,荀淮如同一支离弦箭般冲了上去,快得几乎看不清!
谢泠在战场上一向头脑清醒,自知不敌,化攻为守,同荀淮拉锯起来。
在又一次躲过荀淮的刀刃后,谢泠借着荀淮的力道猛地后退,与荀淮拉开了不小的距离。
他不再恋战,而身法诡异、动作极快地攀上了一旁的哨台。
不好,他这是要……
荀淮几乎是在瞬间就判断出来了他的意图,眼神一凛,当即就要冲过来。
可谢泠的速度明显更快些,只见他架起弓,反手便抽出哨台箭筒里的箭矢,上箭,拉弓,松手,声如金钹,箭矢“咻”地向荀淮射去!
荀淮暗骂一声,立刻向旁边倒去,扬起一阵尘土。
见一击不中,谢泠面色不变,他朝一旁的箭筒踢了一脚,三支箭矢腾空而起,被谢泠精准握在手里。
三支箭同时架上弓弦,又一次带着千钧之力,如闪电一般向荀淮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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