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护卫长杨清是个中年人,早些年在战场上失了一只手臂。
他面色不变,不卑不亢道:“赵同,你围我荀王府,究竟用意何在?”
“我不是说了吗,”赵同说,“我等是奉皇上之命,来请王妃殿下进宫呢。”
“请王妃需要用禁军?”杨清是个明白人,眉毛一横道。
“皇上的意思,就不是我等能猜测的了。”赵同道,“杨大人,别怪我没提醒你,想要保住命就快让开。”
“恕不能从命。”杨清挺直腰杆站在王府门前,“我们誓死保护王妃的安危。你若是擅闯,就从我身上踏过去!”
“你以为我不敢吗?”赵同气笑了,“王府护卫军不过是些残兵!别在我面前耀武扬威!”
陈宴秋听了这话,气得浑身一抖。
这些护卫军,陈宴秋很熟悉。
他们大多是在战场上受伤、落下了残疾的老兵。退役后无处可去,被荀淮收留在府里的。
荀淮对这些老兵一向很尊敬,现在却被赵同这般羞辱!!
气归气,陈宴秋却知道眼下这场景,自己是万万不能回府了。
而杨清知道陈宴秋现下不在府里。
他在给陈宴秋争取时间!
“公公,我们不能回去,快走。”陈宴秋怕被认出来,拉着来福往人群外走。
可赵同弄出来的动静实在太大,他尝试了好一会儿,都没能挤出去。
逆着人流走太过明显,陈宴秋怕得冷汗直冒,生怕被看到。
这厢,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杨清依旧大声骂着。
“残兵又如何,我们都是真真正正上过战场立了功的!”杨清指着赵同骂,“王爷在边关杀敌,你们这群没良心的却来围住王府,要抓我们王爷放在心尖尖上的发妻!”
“你们才是不要脸!”
杨清讲得义愤填膺,还句句在理。本来就有无数百姓围在一旁热闹,听了这话纷纷附和。
“就是就是!你们有本事也上战场去!在这欺负人算什么本事!”
“王爷在边关打仗,你们却这样对他,也不怕寒了王爷的心!”
“走开,滚开!”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句,扔了个石头过去。
这一下开了个不得了的头,石头、扫帚、擀面杖……无数物件朝围着王府的禁军飞过去。
不过都不是食物。
兵荒马乱的,大家都舍不得浪费粮食。
“你们干什么!”赵同没有那个胆子伤平民,只得一边挡着一边骂道,“快住手!”
他下令:“给我上!把他们给我抓起来!”
听了这话,百姓们纷纷尖叫着跑开,现场一下子混乱起来。
陈宴秋被这神奇的展开弄得发懵,但是他知道机不可失,连忙混进人群,跟着大家跑着。
百姓们哪有兵士跑得快,不断有人被抓住,陈宴秋心若擂鼓,脑子一下子懵掉,只能凭着本能拉着来福往前冲。
突然,陈宴秋被一只手给抓住。
他被吓得全身汗毛倒竖,条件反射地就要挣开。
“小公子,是我。”说话的是个妇人,语气很温和,略略带了些急切。
这声音,陈宴秋是认得的。
他惊讶抬头。
眼前的人比原来见到时瘦削了不少,但是仍旧慈眉善目,语气有些豪放。
是先前那个卖包子的大娘。
大娘飞快推开门,一把将乱窜的陈宴秋和来福两人拉进来,又迅速把门关上,插上门梢。
那些混乱与嘈杂立刻被隔绝在了外头。
陈宴秋跑得气喘吁吁,头发也乱糟糟的,面颊旁的几绺无精打采地贴着雪白的面颊,看上去可怜得紧。
他跌坐在地上,一手捂着心口,平复着粗重的呼吸,感觉心脏都要跳出来了。
大娘趴在门后头,透过门缝向外悄悄望。
门外不断传来混乱的叫喊和脚步声,焦躁又嘈杂。等外头终于安静下来,她才转过头,拍拍陈宴秋在手边的脑袋:“没事啊,小公子,有大娘在呢。”
来福方才一直被陈宴秋拉着东奔西跑,他年纪不小了,现下终于安静下来,还不等自己恢复,就喘着大气,凑到陈宴秋面前:“王……公子,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陈宴秋的身份绝对不能暴露。来福意识到这一点,很快就改了口。
陈宴秋脑子很乱,下意识摇摇头:“没事。”
自己的脑袋还在大娘手里,陈宴秋抬眸,对大娘真心实意道:“……谢谢大娘。”
“诶,客气啥,”大娘对他笑几声。
几人正说着话,里头传来一个男人粗犷的声音:“文娘,怎么样啊?人没事吧?”
“人没事,”文娘仰着脖子朝里头喊,“武郎,你快去蒸一笼包子来!”
陈宴秋被来福扶起来整理衣裳,他循声看去,只见一个高大的男人拿着一个擀面杖,五大三粗,表情憨厚,对着他们咧着嘴笑。
“行嘞!”武郎粗着嗓子回,“给他们煮肉馅的!”
交代完,文娘又把陈宴秋两人带到屋子里去,打了热水来让陈宴秋擦脸。
来福下意识就要帮陈宴秋,陈宴秋却微微摇摇头。
“我们是粗人,不太讲究,”文娘拿着一块用得有些旧的帕子,悻悻地对陈宴秋笑,“小公子你别嫌弃。”
陈宴秋对文娘感激道:“文婶能收留我们,我已经很知足了。”
他把纤细修长的手指浸在热水里,把粗布帕子搓干净,仔仔细细地擦着脸上的灰尘。
在朦胧的热气里,陈宴秋终于能够整理思绪。
现下王府不能回了,他也不能一直躲在文娘家,这样会连累她。
霖阳还没有消息,他得想办法跟霖阳联系上。
陈宴秋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这京城不能再待。
虽然不知薛应年此举是何用意,但是他这样大张旗鼓地抓自己,一定不会是什么好事。
若是在京城里,被找到只是时间问题。
……而且,他很担心荀淮。
薛应年已经对自己下手了,那荀淮会不会有事?
我要去找他。
现下天已经黑了,夜长梦多,陈宴秋打算今夜就走。
下定了决心之后,陈宴秋才把帕子从自己的脸上拿开,红着一双眼睛对文娘笑笑。
武郎是文娘的丈夫,两个人在京城开了一家包子铺,夫妻俩都老实憨厚热心肠,很有口碑,生意也红红火火的。
他们蒸了一大笼包子上来,热气腾腾,香味扑鼻。
“大娘记得你很爱吃包子的,”文娘道,“来,多吃几个。”
无功不受禄的道理陈宴秋还是懂的,他慌张拒绝道:“不了,我们本来就麻烦你了……”
“这叫什么话,”文娘不乐意了,“你是王府的人,王爷可是我们心里的英雄,帮你也算是积功德了。”
说着说着,她又义愤填膺起来:“那狗官真真是欺负人!待王爷回京了有他好看的!”
陈宴秋听了这话,鼻头一酸,眼眶更红了,就要落下泪来。
若是荀淮在,必不会让他们这样欺负自己。
眼看着陈宴秋要哭,来福心疼得牙都咬紧了。
他劝道:“公子别难过,先吃点东西吧,你一天没用膳了……”
陈宴秋不想在这时候被负面情绪淹没。
他吸吸鼻头一抹眼泪,把手往怀里伸:“这兵荒马乱的,我们不能吃白食,我还是买……”
话语被生生切断,骤然空悬。
陈宴秋的瞳孔一点点放大,模糊又尖锐的耳鸣在脑海里炸响,像是要把他的大脑搅烂。
他感到自己的指尖在不受控制地发抖。
眼泪终于还是涌了出来,最后一片雪花终于落下,声势浩大的磅礴的雪崩将他淹没。
一直被他刻意压制的不安、委屈、担忧终究还是把他吞噬。陈宴秋被活生生嚼碎,连骨头都没剩下。
他的钱袋子不见了。
里面有荀淮给他的玉佩。
第51章 寻找
陈宴秋躲在拐角处探出头, 满面焦急地看着地上的一片狼藉。
被撞倒的小摊散了架,在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各种垃圾被人踩得稀烂,地上不知是什么液体, 黑漆漆的,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恶臭。
天色刚亮, 再加上昨日出了那档子事,街上还没有什么人。
只有一些禁军围在王府门口, 抱着手臂歪歪扭扭地打着瞌睡。
张清搬了张椅子,跟面前的禁军大眼瞪小眼,怒目圆睁,瞧着倒是很精神。
陈宴秋终于放了一点点心。
张清没事就好。
“王妃, 王妃。”来福在陈宴秋身后焦急地小声喊, “快回来躲着吧, 奴才去寻就是了。”
“太危险了……”
“没事,”陈宴秋扭头安慰来福,“我们两人一起找, 快些。”
昨日夜里,陈宴秋突然哭起来,可把屋子里的几人吓了一跳。
得知是东西不见了, 文娘好说歹说, 才把陈宴秋劝住,没有立刻摸黑去找。
那种情况下, 外头只会更不安全。
陈宴秋几乎一夜未眠, 大清早便急忙忙地同文娘夫妇告了别,与来福走到街上。
“没有,没有……”陈宴秋顺着延伸的街道一点点往前找,不厌其烦地用手翻找垃圾。不出一会儿, 雪白干净的手指便沾上了污垢,粘腻的液体在他的指尖滴落。
他的动作很急促,不断重复着弯腰起身的动作。
武郎给他与来福换上了比原先干净些的衣服,但是粗布麻衣仍旧磨得陈宴秋的皮肤泛起了不正常的红疹子,瘙痒难耐,还有些微微刺疼,像是过敏了。
可他现在实在是无暇顾及这些。
陈宴秋这些天本来也没休息好,再又一次起身之后,陈宴秋突然觉得眼前发黑,黑色和白色的噪点出现在眼前,他一时间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喘着气跌坐在了地上,胸口闷得难受。
摔得呲牙咧嘴,陈宴秋忍住没有发出声音,见不远处的来福并没有注意到自己,暗暗松了一口气。
都怪我,是我把玉佩弄丢了。
他眼眶发红,拼命忍住眼泪。
荀淮不在,我不能哭。
越是眼下这种困难的情况,越不能乱了阵脚。
陈宴秋,要学会保持冷静。
他吸吸鼻子,在地上坐着歇了一会儿,平复好自己纷杂的情绪,这才手脚并用地爬了起来。
“哒哒哒……”
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陈宴秋下意识扭头看去,却看见一个半大乞丐怀里抱着什么,拐进了街角的店铺里。
陈宴秋立刻瞪大了眼睛。
他下意识想张嘴叫住那乞丐,却突然又想到了什么,下意识伸手捂住嘴。
垃圾的酸臭味在刹那间直冲口鼻,陈宴秋的脸色唰一下白了,干呕了好一会儿。
“王妃!”察觉到陈宴秋的异样,不远处的来福立刻丢下手里面的东西,跑来扶住陈宴秋,“是不是身子不舒服?王妃你去休息吧,这地脏……”
陈宴秋呼吸有些粗重地打断来福的话,语气沉沉:“公公,找到了!!”
“什么?”来福一惊,“玉佩找到了吗?”
陈宴秋飞快点点头,扯着来福来到那乞丐进去的店前,指着那牌匾急切道:“我看见有人拿着玉佩,进了这店里!”
只见那用金墨写就的牌匾上赫然就是几个大字:通辽典当行。
典当行的店主此时正收拾着店里的东西,打算关上店门。
他搬起一把椅子,准备收到后屋去,就被人扯住了袖子。
“老板,”看上去年纪不大的乞丐把玉佩塞到他手里,“你瞧瞧,这个能当吗?”
“走走走,我这都要关门了,”店家不由分说地把东西丢回乞丐怀里,“这京城里头兵荒马乱的,典当行都要开不走了,我上哪去给你找银子去。”
乞丐这下有些急了,死死拉住伙计不放:“店家,真的不看看吗?我瞧着这玉佩绝非凡品……”
店家听了这话,下意识往他怀里的玉佩轻轻一瞥。
谁知这一瞥,倒真叫他看出些门道来。
他有些难以置信地看了穿得破破烂烂的乞丐一眼,重新走到后屋,拿出一块磨得光滑的放大镜:“你再给我瞧瞧。”
眼看有戏,乞丐也欣喜起来,立刻把玉佩递了过去。
店家把那玉佩放在手里细细端详着,越看越心惊。
他擦了擦自己额间浸出的冷汗,抬头问道:“小子,你给我说实话,这玉佩是哪来的?”
乞丐一愣,有些心虚地开口:“这……这是我捡的。”
“捡的?”伙计明显不大相信,他爱不释手地摸着那块玉佩,细细道,“那你可捡了个好宝贝啊。”
“那能换多少钱?”乞丐急急道,“店家,你出个数……”
“我看你年纪小,不懂行情,”店家眼珠子一转,随后对他笑道,“这样吧,我也不坑骗你。”
他伸出一根手指头:“我给你这个数,如何?”
乞丐对金钱实在没什么概念,他咬牙道:“一两?”
一两也够了,也能够解了现在的燃眉之急……
“不不不,我这人做生意最讲良心,”店家对他摆摆手,“你这种成色的玉佩,我给你出十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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