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舍”这两个字一出,危衡的目光瞬间锐利了起来。
危衡声音很冷:“你最好谨言慎行。”
夺舍这种事情是不能乱说的。
明离也明白,摊开证据一一说明:“饶春白是不是性情大变,是不是对以前爱护的师弟冷眼相待?”
危衡没说话,目光沉沉。
明离加把劲,继续说:“你觉得现在的饶春白很好,对吧?但就算再好,也不是你喜欢的那个饶春白了。”
危衡喜欢饶春白,这是明离早就知道的事情。
在很久以前危衡私底下来威胁过顾长然与林照,让他们不要这么过分,要对饶春白好些,明离也知道。
也是明离向饶春白告密的。
后来,也不知道饶春白对危衡说了什么,危衡就再也没有出现过在他们的视线中了。
“他是披着饶春白皮囊的恶鬼。”
“你与他在一起,没有好下场的!”
明离死死盯着危衡,企图从他脸上看出动摇怀疑的征兆。
很可惜,危衡沉着脸,没有一点多余的神情。
“如果你只是想来说这个。”危衡的嗓音有些哑,“你可以滚了。”
明离起身,最后说了一句:“你可要好好想清楚。”
危衡没有再说一个字,一直到明离与徐宁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许久,才缓缓收回了目光。
日落西沉。
窗外光影暗下,五官隐于暗处,看不清他的神情如何。
一直到天色完全暗下来。
饶春白外出归来:“我今天淘到不少草药……”正说着,发觉店铺里格外冷清,转头对上了危衡的目光,一怔,“怎么了?”
饶春白放下了手中的东西,余光一扫:“有人来过了?”
危衡缓缓摇头。
饶春白丝毫没有在意。
危衡这种刀口舔血的活计,要么三年不开张,一开张就吃三年。
走到院子里,打起一桶水洗了洗手,捧起清凉的泉水扑到脸上,瞬间疲劳尽消。
直起腰来,屋檐下一盏残灯摇晃。
危衡立于等下,眉眼凝重。
饶春白甩了甩手上的水珠,疑惑:“有什么事要说吗?”
危衡沉默片刻:“可能会有人来找你胡言乱语,你不要放在心上。”
饶春白敏锐的察觉到了不对:“有人找你了,是……”一个个名字闪过脑海,“徐宁?”
这个时候,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
饶春白微微眯起眼睛,一点水珠从额前滚落,遮挡住了视线:“他和你说了什么?”
危衡答非所问:“我不信他说的。”
饶春白:“你不信,说来给我听听。”
危衡迟疑,最后还是吐出了两个字:“……夺舍。”
饶春白的第一反应是失笑:“他说我是夺舍重生之人?”
危衡点头。
饶春白:“这话他也说得出来。”
危衡闷声:“嗯。”
徐宁说得话,他一个字都不信。
两个人找上门来,分明就是意图不明,不怀好意。
既然怀疑夺舍,不找饶春白对峙,反而来寻他,分明就是想让他成为伤饶春白的刀。
他又怎么可能如他们所愿。
就算自己折断了,也不会伤饶春白一分一毫。
方才不说,只是担心饶春白想多了。
饶春白含笑:“放心,我不会放在心上的。”目光一顿,“你就没有怀疑我,哪怕一丝一毫?”
危衡不假思索:“没有。”
他了解饶春白,更知其行为处事,虽有所不同,但都在情理之中。
再说了,他恨不得饶春白与几个师弟一刀两断,又怎么会因此生出怀疑。
……
徐宁与明离等了几日。
不见事情如他们预料般展开。
危衡和饶春白并没有生出一点嫌隙,仿佛他们上门说夺舍重生一事从未发生过一样。
徐宁很是焦急。
明离眼珠子一转,又生出一计。
第33章 33 饶春白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饶春白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在他看来, 徐宁掀不起什么风浪。
再说了,他也并非是夺舍之人,而是得了机缘, 重生了一次。
他还是他自己。
只是比上辈子明悟了一些, 并没有不同之处。
就在这么想的第二天, 有意外之客寻上门来了。
是刑司的指挥使。
饶春白与刑司打过几次交道,来得还是老熟人。
指挥使一来就说明的来意:“不必客气, 例行公事。”
指挥使对饶春白有印象。
之前在剿妖队中, 出力颇多,最后也是他一意追踪,才将敢于冒犯的妖族全部斩杀, 更将妖卫一行要寻找的妖王血脉抓捕归案。
如今小重城的城主正在与妖族扯皮, 企图用妖王血脉的噱头得到更多的利益。
但这一次来, 并不是来寒暄的,而是有人匿名举报, 饶春白实为夺舍重生之人。
夺舍重生不是一件小事, 秉承着宁可信其有, 不可信其无的念头, 刑司指挥使特地上门来一趟。
饶春白听闻来意, 面不改色:“该如何证明我并非夺舍之人?”
指挥使端详了片刻,见饶春白言语坦荡,目光清明, 没有出现闪躲之色, 心中已然有定数,觉得夺舍重生之言实在是无稽之谈。
他态度缓和了不少:“夺舍重生之人,神魂与形体不合,必定有所瑕疵, 只要用明台镜一照便知。”
伸出手,一面巴掌大小的铜镜悬于面前。
明台镜,可照见神魂原形。
指挥使客气道:“请。”
饶春白上前一步。
明台镜上流光闪过,落下了一道氤氲的雾气,将饶春白笼罩在其中。光芒闪烁变幻,在镜子中出现了一道人影。
镜面看起来雾蒙蒙的,倒映出的模样也模糊不清,隐约可见与饶春白五官相同。
仔细分辨,看起来似乎更加消瘦苍白一些,目光沉沉,似乎经历了一段沧桑的岁月。
指挥使收回了明台镜,得出了结论:“确实是本人无误。”
饶春白拱手:“多谢指挥使证明正身。”他顿了顿,顺口说道,“若是日后还有人来诬陷我是夺舍之人,岂不是还要劳烦指挥使日日拿来明台镜相照?”
后半句语气轻松,似有玩笑之意。
指挥使冷声道:“宵小无赖,其可随意诬陷他人?若还有此事,某必定查出背后作祟之人,投入刑司监牢中好好教训。”
饶春白:“有了指挥使的话,我就放心了。”
又与指挥使一阵客套,客客气气的将人送走了。
饶春白其实心知肚明,匿名举报之人无非就是徐宁与明离,可他并没有证据,也不知道这两人的目的究竟为何,只能先按兵不动。
不过现在得到了指挥使这一句话,他心中有底,只待徐宁明离漏出马脚,再便宜行事。
等到指挥使离去,饶春白一转头,瞧见危衡站在二楼,隐于黑暗中,容貌模糊不清,唯有一双眼睛锐利。
像是蛰伏在沙漠中的孤狼,在枯燥漫长的等待中,终于见到了他的猎物。
“不是你。”危衡说,“镜子里的,不是你。”
饶春白一怔,反问:“怎么不是我?”
镜子里的,与他有八分相似。
就算是他自己站在那里,一时间都分辨不出。
危衡执拗地说:“反正不是。”
危衡一眼就能认出,镜子里的不是饶春白,更准确的说是,不是现在的饶春白。
守在饶春白身边多年,绝对不会认错的。
他见过饶春白年少鲜衣怒马,意气风发;也见过师父死后,落魄伤心;更见过为了几个师弟勤勤恳恳,不辞辛苦的样子……
不管是哪种,都没出现过镜子里那样。
危衡的心一点点地收紧了。
并非是怀疑,而是……心疼。
镜子里的饶春白看起来很累,很痛苦。两鬓生白,目光落寞,不复年少时的清澈动人。
是经历了什么,才会变成这样?
危衡想问,又不敢问。
在漫长的沉默中,两人的视线轻轻一触。危衡的眼瞳暗金,像是一滩深泉,暗藏了太多的情绪。
最终还是饶春白主动开口打破了沉默:“如果,在某一天,我无依无靠,落魄潦倒,死在无人知晓的地方,你会做什么?”
危衡冷冷吐出一个字:“不。”
“我不会去想这种事。”
光是想想,就让他不能呼吸。
饶春白上前一步,扶住楼梯扶手,仰头往上看。不依不饶地说:“只是如果。”
危衡的呼吸停滞了片刻:“我会找到你。”暗金色的眼瞳中透着一道冷光,“然后,杀了他们。”
饶春白没有问“他们”是谁。
危衡也没有说,呼吸逐渐粗重起来,像是想到话中的画面,手指收紧,竟硬生生地捏下了楼梯扶手的一截。
木屑飞溅,深深嵌入掌心,一点也察觉不到疼痛。
饶春白伸手,按上了危衡紧绷着的手臂,低声安抚:“不会了,不会再出现这样的事情了。”
手掌下的肌肤缓缓放松,突然一把巨力袭来,饶春白被拥入一个结实炽热的胸膛,抱得结结实实的,就像是对待珍宝,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被旁人夺走了。
他的珍宝,别人却弃若敝履。
饶春白想要说什么,所有言语都淹没在了唇齿间,最后他一个字都没说,只是靠在了危衡的肩膀上,静静地听着心跳声。
一下,又一下。
时间仿佛凝滞在此刻。
日月流转,也不知过了多久,危衡的肩膀才缓缓放松了下来。
“我不能没有你。”他说。
饶春白的第一反应竟然是,没想到危衡这么硬的嘴巴里还能说出正常的话。
而后失笑,低低“嗯”了一声:“我知道。”
是夜。
烛蜡滚滚而落。
饶春白难得做了一场梦。
这是重生以来第一次做梦,他梦见了一片白茫茫的雪,寒冬腊月,滴水成冰。
寒意似乎是从骨子里生出来的,让人化作冰雕,动弹不得。
梦中的视角很奇怪,视野高高在上,纵览无遗。
低头一看,一道身影躺在雪地中。
消瘦病弱,苍白得只剩下了一把骨头。躺在哪里许久,雪落在他的身上,几乎与雪景融为一体。
饶春白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地上躺着的是上一世的他。
上一世,他病痛缠身求助无门,被所有人嫌弃厌恶,最终悄无声息地死于一场大雪之中。
是危衡替他收敛了尸骨。
正想着,便见危衡从远处奔袭而来。
上一世的危衡看起来比现在更加沉稳,脸颊如刀刻般,眼窝深深凹陷下去,一眼看去,就让人知其凶厉。
此时,危衡背负长刀,单膝跪在雪地中,一点都感觉不到冷,将被雪冻得通红的手指抚摸上了他的脸颊。
饶春白知道,那是一张很丑陋的脸。
在病痛的折磨下,变得疯狂狭隘,不再像他自己。
可偏偏就是面对这么一张脸,危衡看起来没有一点嫌恶,反倒是小心翼翼地拂去了风霜,将他搂入怀中。
危衡抱着他,在雪地中留下了一步又一步的脚印。
走的很慢,但是很稳。
像是漂泊在外的游子,终于寻到了他的归乡。
关于上一世的记忆到此为止,但梦境并没有在这里迎来结局。
时间被拨动。
他看见危衡一人一刀,站在了顾长然的面前。
彼时,顾长然已经成了剑尊,一剑破万法,高高在上,无人能敌。
可再锋利的剑,也挡不住危衡的脚步,纵然剑气锐利伤痕累累,一步一个血印,也未曾动摇一瞬。
面对巍峨的高山,与数不清的飞剑,他只说了三个字。
“你该死。”
顾长然都没将这个落魄的男人放在眼里,只是轻飘飘地出了一剑。
想象中血溅三尺的画面没有出现。
危衡的刀很快。
快到可以斩落剑尊手中的剑。
可能是刀快,也可能是当上剑尊以后日日懈怠沉迷于他人的宏伟与应酬中,没有饶春白的督促与勉励,拿起剑的时候,再也没有往日的锐气。
然后,不可一世的剑尊失了剑意,落荒而逃。
这一幕不知怎么的被谁流传出去,让剑尊成了一个彻底的笑话。
顾长然也再不敢称剑尊。
危衡辗转,又去寻了妖王与鬼后。
谁也没能想到,就是这么一个毫无气势,只背着一把长刀的男人,从人界杀到妖界,更是搅动鬼族一番风云。
让剑尊丢了剑,妖王失了颜面,鬼后避而不见。要是跑得慢了一点,真的要丢了性命。
众人拭目以待,对这个异军突起的刀客充满了骐骥,看着他最后能做出怎么一番大事来。
可最后危衡什么也没做,绕了一圈,风尘仆仆地回到了磨剑山上。
磨剑山出了一个剑尊,一个妖王,一个鬼后,可到头来却是一片凄凉冷清,落叶满地也没有人扫。
危衡席地而坐,对月举杯。
“其实该死的人是我。”
他早就知道几个师弟是忘恩负义的白眼狼,也曾提醒过饶春白。
当时的饶春白满眼只有几个师弟,不肯听别人一句不好,一但说了,便只有恩断义绝这一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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