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思弦笑着反问他:“你觉得有多少?”
这位死得早的花花公子在原著里的外貌描写是“一头又油又卷的中长发使得五官不清晰”,实际上林思弦的发质细软,没上妆造的情况下,快到锁骨的头发在露台的风里微弱晃动,有几缕覆在他扬起的唇角,像某种没有重量的植物,看得胡小路突然呆滞:“……数不清?”
林思弦没有正面回答:“谈恋爱其实没什么意思。”在胡小路痴呆的眼神中,林思弦问:“有烟吗?给我来一根。”
胡小路自然是随身带着的,只是一边掏一边有些欲言又止。
最后还是没止住:“林哥,我听说你跟陈编之前认识?”
林思弦无比感激自己当时那灵光一现:“可能之前有过一面之缘,但我之前出事儿摔到了脑袋,很多事情都记不清了。”
“好吧,”胡小路有些遗憾,“感觉他性格挺好的,本来想多打听点喜好,看能不能混个脸熟。”
“性格很好?”
“嗯,虽然话少,但不麻烦,能自己的干的都自己干,很少跟我们提要求,真挺好的。”
高中时期陈寄的性格其实并不讨喜,不爱搭理人,不算合群,现如今在这种情境下,旧时的特征倒成了他的优点。
林思弦想到了什么:“他这两天没去盯戏?”
胡小路答:“没见到他出房间。”
这样最好不过。
林思弦的打算就是尽量减少与陈寄的见面,最好一次不见,撑过他前期那点戏份,之后井水不犯河水,这次的小意外就无足轻重了。根据目前的情况来看,这个目标很容易达成。
下午久违出了点太阳,虽然温度没有提升太多,但烘得人心情稍好一些。
林思弦也终于开始了他的第一次拍摄。因为天气原因,调整了一下先后顺序,下午拍的是他跟男一号的对手戏——花花公子来找第一人格的普通电工的茬。
饰演男主的谢洛维是个星二代,目前还没毕业,虽然演艺经验不算丰富,略微孩子气,但性格直来直往,尤其有彭骁这样的“珠玉”在前,更显得他的天真可贵,剧组的人对他都难免有些偏袒。
譬如现在。
因为谢洛维在阳光下总是控制不好自己的表情,下意识躲避视线或者眨眼,已经重来了好几条,但宁沛一句重话都没多说,只是一直在引导他要怎么调整。
“抱歉喔哥,”谢洛维跟导演道完歉,又跟林思弦赔不是,看起来表情的确是愧疚的,“我今天有点没在状态。”
“没事啊,”林思弦温柔回应,“多晒会儿太阳没什么不好。”
祖宗,咱们下一条过了吧,好吗?
也不是林思弦没耐心,主要是这段戏他的台词纯靠吼,陆陆续续吼了几十分钟,嗓子已经快撑不住了。
好在谢洛维也没有那么愚笨,在所有人耐心告罄之前终于找对了感觉,在宁沛确认这条成功以后,在场接连响起了掌声——鼓掌的人里也包括林思弦,他脸上挂着难得发自肺腑的、真挚的笑容。
逃离现场后林思弦迅速把头发扎起来,在人群中找到胡小路,哑着嗓子说:“有水吗?”
胡小路被负责道具的叫来帮忙,正抱着一块遮光板,没空帮他拿,只能交代:“休息室,右边那个休息室桌上——”
林思弦道了声谢。
进到休息室,发现扶满,也就是当初开机宴上那位寸头哥也在,跟旁边的人正开着一把游戏。
林思弦没打扰他们,桌上没见矿泉水,只有一杯冰咖啡。林思弦快渴得大脑宕机,顾不得其他,掀开盖子喝了几口。
“思弦?”扶满比他大,招呼他过去坐,“玩吗?还能加一个。”
林思弦摆摆手:“我歇会儿,你们玩。”
坐了十来分钟,咖啡喝到见底,林思弦终于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刚好扶满手机上哐当一声,从他懊恼的表情来看应该是输了。
扶满没生气,转头看向因为热而敞开衣领、额角冒出细汗的林思弦,开玩笑道:“你这画面有点限制级啊,有没有考虑换条戏路走?”
林思弦嗓子恢复后说话变得轻松:“可以啊,满哥有资源引荐引荐。”
又说了几句不正经的话,扶满绕到了一个熟悉的话题上来:“所以你跟陈编之前到底认不认识?你真忘了?”
林思弦已经驾轻就熟:“真不记得呀。”刚好领口开着,林思弦又往下拽了一点,露出锁骨下一道被木板划过的疤痕:“你看,当时的事故记录还保留着呢。”
扶满当真凑上来看了两眼:“摔得还挺惨的。”
“可不嘛,”林思弦说得惨烈,语气却轻快,“医院里躺了好几个月。”
“你要不去问问?”扶满又开玩笑,“万一你之前对他有恩,厚着脸皮要点资源。”
那确实是毫不沾边。林思弦说:“算了吧,我混口饭吃的人,能帮上别人什么。”
“那不好说,”跟扶满打游戏的小胖子插话,“之前我跟满哥认识,就是有人拔了他车的气门芯,我顺路捎了他一段,有时候都是缘分。”
林思弦喝完最后一口咖啡,不想再在这个话题停留,刚好一阵手机铃声响起,他顺势问:“谁手机响了?”
“你的吧,我开的振动。”
“不可能啊,我勿扰。”
“我欠费停机了啊。”
三个人疑惑相对,没多久,手机铃声响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道男声:“喂?”
这不就是陈寄的声音?
三双眼睛不约而同望向背后那块铁皮墙——片场这块贫土停不了几辆房车,临时搭建了个休息室,类似工地上的板房,隔壁那间是导演专用,没人想到隔音这么差,更没人想过一点声响没有的房间里会有人在。
“我在片场,导演休息室里。”
“你过来找我吧。”
陈寄说了两句就挂断电话。
扶满从刚才的震惊中恢复,机智地从两块铁皮中间的缝隙望了一眼,回过头压低声音道:“没事儿,陈编面前放了个电脑,带了个耳机,肯定降噪的,没听见。”
小胖子这才放下心来:“我特么,人生处处是陷阱啊。”
虽说是虚惊一场,但三个人都没心情在此地久留,外面天冷,把厚外套穿好扣紧,小胖子散了两根烟,准备抽完便走,外面抽太冻手。
只是还没来得及动身,门却被推开了,进来一个年轻女生,林思弦记得是陈寄的助理。
助理进门愣了片刻,转向他们问道:“你们有看到陈编的咖啡吗?我专门叫人跑腿送来的,就放在桌上。”
咖啡没有,咖啡的残骸正在林思弦手里。他现在拿也不是,放也不是,直到此刻他才后知后觉——这种地方怎么会有给演员免费喝的星巴克?
助理也看到了他手上的残骸,当即呆在原地。
扶满搞清了这个情况,开口打圆场:“思弦确实不知道这是陈编的,不好意思,我看陈编也是不拘小节的人,应该没什么大事儿——”
话音刚落,不拘小节的陈寄也进来了。林思弦看见陈寄打量过来,明明是看不出情绪的视线,他却依旧觉得自己在被某种激光扫描,下意识往后挪了一步。
“不好意思陈编,怪我随手乱放。”助理主动道歉。
“没事。”陈寄这样应答着,视线却一直停在林思弦身上,问:“你喝的吗?”
“是我喝的,”林思弦故作轻松地承认,“当时太渴了没注意,抱歉。”
助理试图亡羊补牢:“要不我再叫一杯?我可以点加急。”
“不用麻烦,”陈寄拒绝了她的提议,并很快给出了解决方案:“你买一杯给我就行。”
等陈寄和助理走出房间后,原本打算离开的三人反而停步在原地。
刚才那振聋发聩的“不拘小节”仿佛还停留而耳畔,化成一道有形的风,朝着扶满脸上利落一扇。
扶满讪讪道:“我记得他前两天不这样啊,胡小路不小心摔了他电脑他都没作声。”
小胖子冷不丁问:“......林哥,不会是你拔了陈编气门芯吧?”
要真的只是拔了他气门芯就好了。
“抬举了,我也没那技术,”林思弦皮笑肉不笑,“可能陈编就是特别喜欢喝冰美式吧。”
——果然,陈寄没那么容易放过他,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第4章 我不应该讨厌你吗
自己当年到底对陈寄干过哪些事?
心理暗示有时候真有些奇妙的效果,明明装失忆只是林思弦随机应变的把戏,但一次次强调的设定逐渐凝固成模糊的滤镜,覆盖在回忆之上,让他无法真切地还原所有片段。
陈寄讨厌自己是无可否定的事实。当年如此,现在也如此。
只是林思弦曾笃定以陈寄的性格,不喜欢受到太多关注,爱憎都不会摆到台面上来,未曾想他会当着外人的面刁难自己。
看来陈寄对自己的讨厌没有随时间消减,反而越酿越深,林思弦试图从回忆里找一些让陈寄最耿耿于怀的事件,发现候选太多,竞争相当激烈,只能放弃这场角逐。
换个角度想,能让陈大作家违背个性一反常态,自己也算是能人一个。
算了。好在成年人报复也有个度,没说一些难以实现的要求。买一杯冰美式而已,打开外卖软件,八十一杯,动动手指的事情......
——八十?!
林思弦难得睁大眼,确认自己没有看错:原价三十,远程专人跑腿配送费五十。林思弦切换到自己银行卡余额的界面,终于明白什么叫麻绳专挑细处断。
最后他还是强忍着贫穷支付了这杯天价咖啡,并顺便取消了外卖软件的会员,这个月基本吃盒饭,能省十块算十块。
显然陈寄不是缺这一杯冰美式,而是缺林思弦“赔罪”买的冰美式,既然如此,货品的交付就没那么简单。林思弦原本想把袋子交给助理,但助理转达了陈寄的话。
“他说让您给他送过去......”助理的表情半疑惑半为难,“就在427房间。”
竟然就在斜对面。林思弦突然回想起来,这一楼层本该留给这些“贵人”,自己刚好赶了个巧。
林思弦提着袋子晃到427门前,门竟然没关。他象征性敲了两下,里面传来陈寄不慌不忙的声音:“进来。”
“您的咖啡。”林思弦换上那套公式的微笑。
条件有限,房间不算宽敞,但收拾得异常干净,衣服挂得规整,桌上见不到任何杂物。是这位洁癖一贯的风格。
陈寄坐在笔记本前,旁边有叠得方正的一摞纸。他的脸跟林思弦记忆中没有太大变化,客观来讲肯定是好看的,可惜林思弦向来不能客观看他。头发略短一些,透过短袖的肌肉线条也更突出一点。
陈寄闻言转过头,没有立即回答,而是依旧用他无机质的视线对林思弦进行了扫描,良久才评价道:“有点慢。”
林思弦解释:“太远了,送过来需要时间。”
“放糖了吗?我喜欢喝甜的。”
——你怎么可能爱喝甜的?
这句话快要脱口而出,又被林思弦硬生生咽了下去。他意识到陈寄是在试探。
陈寄不爱吃任何甜食,而林思弦正相反,以前那段时间,林思弦隔三差五就会使唤陈寄去校门口那家面包店替他买面包和甜品,每次都买好几种品类,林思弦吃不完,会好心“赏赐”给陈寄,咸面包陈寄偶尔会替他吃掉,而慕斯和布丁这种东西则一口不碰。
林思弦感谢自己虽摔过但依旧好用的大脑,巧妙绕过这个坑:“我看那天我喝的没加糖,就照原样买了一杯。”
“是吗?”陈寄收回了自己打量的目光。
“如果没其他事的话,我就不打扰——”
“林思弦。”
陈寄又把他叫住。
这一声叫得他有片刻恍惚。从小到大叫林思弦本名的人寥寥无几,最多不过是在核对名单时一字一字读出来,部分人还会单独确认最后一个字念玄还是弦。连名带姓且叫得如此干脆利落的只有陈寄。
“你不好奇吗?”
林思弦回神:“好奇什么?”
陈寄把电脑合上,走到他面前。
“如果不记得的话,明知我跟你认识,总会好奇发生过什么吧。”
不知是不是心理因素,林思弦觉得陈寄比以前更高一点。林思弦思考片刻后唇角上扬:“看您这几天对我的态度,以前发生的应该不是什么好事儿,既然不是好事儿,我又何必去多问一嘴。”
他没抬头,看不见陈寄的表情,只听见不痛不痒的话:“以前没感觉到你这么会察言观色。”
“奔三的年纪,总该练点眼力见儿啊。”
林思弦说完这句话,突然仰头,平静地与陈寄对视:“我猜得对吗?你讨厌我。”
这还是他见到陈寄以来第一个问句,而他很快就得到了回答:“我不应该讨厌你吗?”
林思弦也不懂自己为什么要明知故问。这么多年来,无论是学生时代的陈寄,还是现在声名远扬的陈寄,这个问题的答案都毋庸置疑。
他斟酌了一下自己的言辞,语气却坦然:“那这样行吗?以前如果有我冒犯到您的地方,我给您道个歉,不管以前发生了什么,现在这个身份,我也给您添不上什么麻烦,咱们桥归桥,路归路,我没几天的戏份,拍完就走,也不会留在这儿添堵。”
他自认为这番话说得没什么问题,换来的却是一声轻笑。陈寄笑得毫不掩饰:“林思弦,有时候我的确佩服你。”
3/47 首页 上一页 1 2 3 4 5 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