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礼流程很常规,两家父母发了段言,交换完戒指就开席。一桌旧识边吃边聊,聊的也只能是往事或者共同认识的人。
娄殊为聊到小魈,说他之前留学在国外玩乐队给自己剃了个光头,天天被洋人误认为是少林寺的。提到留学,突然有人提起:“我记得袁寻好像也去美国了,还有人跟他有联系吗?”
“没有诶。他好像是三四年前去的吧。我听说他那会儿好像工作都找好了,不知道为什么又突然走了。”
“走了好啊,省得在这里九九六。”
“但离家人很远啊。哦不过说到这个,我听说他好像跟家里出柜了?”
“啊?去了国外突然这样了吗?”
“不知道诶,难道他在高中的时候也是……?他那时候跟谁玩得好?”
“我跟他关系一般。他那时候好像挺喜欢找陈寄的。”
“我靠,这名字也好久没听过了,这人也是万年不发朋友圈的。他现在在做什么?”
“等一下,他好像来了。”
林思弦闻言夹菜的筷子一顿,说曹操曹操到,陈寄竟然真的出现在大厅门口。他简单穿了件卫衣,先跟主人公打了个招呼,走过来在这桌的空位上坐下。
“不愧是咱课代表,结个婚连百年不见的人都来了。陈总现在在哪儿高就啊?”
林思弦用筷子拨着扇贝的壳,听见陈寄说:“都是上班,每天写点东西。”
这句话很广,听起来像在搞新媒体运营或者文案。陈寄依旧不想让别人知道他的真正职业,或许哪天真有演员在网上传了他的照片,这件事也会被发现,但至少不在今天。
没聊几圈,新人过来挨个敬酒。新郎脸都喝红了还是一饮而尽,吞吞吐吐地问陈寄:“没带家属过来啊?”
陈寄说自己开了车,以水代酒:“没有家属。”
“不会还是说什么不想谈恋爱之类的吧,”新郎记忆力好,散伙饭几句话记到今天,“你看看在场的,除了你跟思弦,都是谈婚论嫁的了。”
“那倒不是,”陈寄勾勾嘴角,否认了,“就是平时太忙,顾不上,别耽误人家。”
整场饭下来,林思弦也没跟陈寄对过话。在场的就属他俩话最少,也就他俩没沾酒。最后其他人喝得路都走不稳,两个清醒的人帮忙一个一个给送上车。
负一层的停车场再没其他人,林思弦问陈寄:“你真开了车?停这一层?”
“又不住这儿,哪里来的车,”陈寄说,“不想喝酒胡诌的。”
林思弦没料到:“你怎么也开始说谎了。”
陈寄看了眼表,没有接茬,从兜里掏出那张面包储值卡递给林思弦:“前几天为什么没接我电话?”
林思弦把那张剩五块钱的卡接过来:“太忙了。忘了。”
“是吗?”陈寄平淡道,听不出有没有相信这个说法,“劝你以后还是接一下,有可能云简叫你出来吃饭。”
林思弦知道他在说《黄昏谋杀案》的事情。
他很短暂地思考了一下,告诉陈寄:“这事儿不用了。”
陈寄视线扫过来:“确定?”
“嗯,”林思弦朝他笑了一下,“确定。”
在过去这段时间里,每当想到自己不知用了什么手段来要挟、诱骗陈寄跟他发生关系,林思弦便心神不宁。
“你到底想我怎么样”,陈寄说过的话一直萦绕在心间。他迫害陈寄的事情实在太多,才换来陈寄对他无止尽的迁就与关怀。
他真是会挑人,连娄殊为这样的人跟人一夜|情都会找回良心负责,更遑论陈寄。在很多心乱如麻的夜晚,林思弦又想自暴自弃,就这么倚靠着陈寄施舍的好处过活——什么都有了,戏也有了,生活也不愁了,念念不忘的温情也唾手可得。
但听到娄殊为提及陈寄过去的艰难,想到或许因为一己之私,让陈寄这些年没能谈上一段正常的恋爱,林思弦始终于心有愧。
他对陈寄的渴求从一开始便走上歧途,但他还是想尝试修正,尝试让它变得体面一些,能让自己有机会堂堂正正向陈寄坦白,或是在陈寄未来与别人携手时能光明磊落送上祝福。
明明给陈寄说过很多次放过他,又一次一次食言。口中的承诺没有意义,至少要从实事做起,从《黄昏谋杀案》做起,从停止向陈寄乞讨做起。
想到这里,林思弦突然对陈寄说:“抱歉。”
陈寄问他:“什么?”
“就之前的很多事情,”林思弦说,“我是不是还没正经给你道过歉。”
陈寄沉默了半晌,回答:“你把我微信认成别人的时候说过,你说后悔招惹我。”
“这样啊,”林思弦说,“我偶尔也还挺有良心的。”
他太爱说谎,陈寄不得不向他确认:“这句是实话吗?”
“是,”林思弦回答他,“刚才新郎敬酒的时候,说希望你未来能活得很好,累了这么多年该有个人好好照顾你,我也真心实意这么认为的。”
前面车灯亮了,骤然袭来的光让林思弦下意识闭眼,没能看见陈寄的表情,只听他在停顿后,以一种林思弦无法解构的语气道:“好啊,谢谢你。”
第42章 在一起
接下来的一个月里,林思弦又回到了拍《日落而息》之前的生活。除了偶尔在群里跟扶满和苏红桃聊天,不过他俩分别进了不同的组,所以消息总是有延迟,聊天的频率也下降很多。
之前面试的深情男二,因为制片跟导演闹了点小纠纷,剧组的选角工作一直延后,迟迟没能等到结果通知。林思弦也没打算吊死在一棵树上,这一周面了个短剧,不过对方说有需要露上身的戏,觉得他身材不够健壮,也没什么后续。
在找工作的间隙,林思弦也尝试了一些网上搜到的、对恢复记忆有效的方法,服用药物类的行不通,只能试一点什么联想记忆法或者继续在平板上翻找遗漏的线索。可惜翻遍了也只有那张酒杯和灯光的图,而林思弦也没能通过这两样东西想起更多内容,事实上他连这是哪个酒吧都查不到。
月初是吕如清的忌日,林思弦每年看她两次,一次这一天,一次春节。《日落而息》因为题材特殊,距离上线还有流程要走,不过片酬已经结算,因此林思弦这次给她买了一束非常像样的花。按道理来说吕如清是个非常讲究的人,每年都该给她买些比周围更鲜艳的花束,只是林思弦一直囊中羞涩,好不容易结了一次比较可观的片酬,还是托了陈寄的福。
说到陈寄,林思弦已经一个月没跟他再联络。他控制着自己想到陈寄的频率,但也总是在这些细枝末节上破例。不过也只是仓促的一秒,想完便完。行为心理学说二十一天以上的重复会形成习惯,林思弦觉得在理,昔关和昔关发生的一切,再回首已经像尘封往事了。
在吕如清墓前,林思弦总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他跟他母亲坦诚相待的时间太少,活着尚未能留下些有意义的对谈,死后更是不知如何开口。他总是长久地凝望着吕如清的照片,选的她年轻时台上风光的照片,最后清理了周围的杂碎,鞠完三个躬,告知自己还活着,也告知泉下之灵还有人在记挂她。
唯一有些不常规的两件事,一是林思弦抽空彻底读完了《黄昏谋杀案》,在他完全放弃争取机会以后。都说最初的作品总是糅合了部分作者本人的灵魂,林思弦能从于山身上找到一些属于陈寄的记号,比如一些生活习惯和口癖,但于山的性格又跟陈寄不尽相同,譬如他最后给柯然的告白,林思弦很难想象陈寄能说出这种话——当然,也许陈寄私底下也这么跟他所爱之人说过,只是不在自己认知范围内而已。
林思弦也不能免俗地跟着网上的人分析到底里面哪个对象更好,只是他们是在对着于山讨论,而林思弦直接对着陈寄思考。明玉珠能满足于山的性幻想与需求,胡小心让于山觉得有趣,而柯然,陈寄直接在书里写明,能让于山心有归处。好像从着墨程度来说柯然更让作者满意,但林思弦还是私心不希望陈寄最后真的找了柯然这样的人,事事都需要照顾,虽然于山看起来乐此不疲。
小说看完,第二件意料之外的事是林思弦帮了许苑一个小忙。许苑跟人合办了一个国际性的慈善机构,近期有一些落后国家的援助项目,时长一年到三年,在国内招募志愿者。机构开了几次宣讲,许苑请他去当讲师助手,理由很简单,长得好看的人更能吸引观众。
当个助手对林思弦来说还算简单,许苑想给他结算工资,林思弦婉拒了。最终许苑请他吃了顿饭,在林思弦很久未踏足过的酒店顶层旋转餐厅。
两个人聊了会近况,许苑问林思弦:“话说回来,这周末的影展圆桌论坛你要去吗?”
林思弦闻所未闻:“我怕是没有入场资格吧。”
“李主任群里发过的啊,这次宁导跟陈编受邀出席,宁导还要演讲,可能会提到《日落而息》,所以参演过的如果想去旁听他可以帮忙安排,不过得提前报名。”
林思弦近来没怎么看以前的群:“算了,我去一趟用处也不大,少占别人位置。”
吃完饭后林思弦倒想起了另一件事。旋转餐厅墙上挂了几幅郁金香的油画,画风跟于蕊曾经的作品有些像,林思弦突然意识到自己该去她墓前看一看。
然而他并不知道于蕊葬在何处,也不可能贸然去私信她丈夫询问,思来想去,林思弦想到四十六中的美术老师,于蕊曾提到跟她关系很好,这两天反正也没什么安排,林思弦便又回去了一趟。
不过去了才知道对方已经退休了,教学办的人给了林思弦一个电话,打了几次都没人接。
在无功而返之前,林思弦心血来潮去了趟亭水榭,他曾经住过的旧地方,新房东打理得很漂亮,比之前看起来有生机得多。出来后林思弦又沿着街边散步,走了两步走到鲁开巷子,犹豫少顷还是走到了巷尾。
陈寄他妈妈曾经开过的店就在这里,也是林思弦最初用来要挟陈寄的把柄。多年后这里换成了一家文具店,林思弦对此并不意外,之前知道他母亲已经去世,再者以陈寄现在的财产,他家人也无需再开店维持营生。
只是这新文具店的老板有些过于热情,林思弦多打量了几眼就走过来问:“你是要买东西还是要盘店?看我这招牌这么久。”
林思弦被问得一愣,半真半假道:“之前这里不是个杂货铺吗?没想到换成文具店了,所以多看了两眼。”
“杂货铺?我是从一个杂货铺那里接盘的,那都十多年前的事儿了。”那老板挥了挥手。
“也没有十多年吧。”十年前林思弦才高中毕业。
“怎么没有,我开的店我还不清楚?”老板马上反驳,“我想想,我搬过来那年就接手了,就是十年,哦不,仔细算来都十一年了。”
他说得非常笃定,林思弦倒有些疑惑,十一年前,那时候他都还没艺考,虽然答应陈寄不去找他家人之后,林思弦再也没来过这家店,但依旧用营业执照威胁过陈寄好几次,怎么会有十一年?
多半是老板吹牛或者误算,林思弦也没纠结太多。
回到现在居住的城市后,许苑那机构还有最后一场宣讲,林思弦还得帮一次。这次另外一个助理请假,林思弦干了双倍的活,除了登记还帮忙发册子,比前几次要忙上很多。
结束的时候,林思弦在会场里等人来取物料,有个女生走到他面前。林思弦正看着手机,没抬头,随手从旁边拿起一本册子递过去,对方却没接:“林思弦。我想跟你说几句话。”
又是一个非常罕见的直呼他全名的人。林思弦抬头,面前这张年轻的脸有几分眼熟,没等他反应过来,她已经自我介绍了:“我是陈烁。陈寄的妹妹。”
直到在咖啡馆里坐下,林思弦还是不知道陈烁有什么能跟他聊的。基因原因,陈烁也跟陈寄一样,很高,头小,比例很好,面相倒是比陈寄柔和一些。
不过这姑娘说起话来就别有一番气势。她坚称是自己找的林思弦,所以要她来买单,端着两杯冰美式来到林思弦对面:“我不知道你对我还有没有印象。”
“有一点儿,但不多,女大十八变,”林思弦实话实说,“你找我什么事儿?”
陈烁直入主题:“我想让你帮我劝一下陈寄。”
“劝陈寄?”林思弦不解,“劝他什么?”
陈烁把下午林思弦发的宣传册打开,指着上面其中一个项目:“前几次宣讲我都来听了,我想报这个,但陈寄不让。”
林思弦看了一下,是一个去非洲的时长一年半的项目。他不理解为什么陈烁要报这个,来听宣讲的大部分学生都是家里比较贫困但又想体验国外生活的,陈烁应该不需要。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陈寄就是这么跟我说的,他说我找不找工作都行,想留学哪个发达国家也行,去这些他觉得不安全,”陈烁说,“但我也跟他说了很多次,我就是不想用他的钱,而且我在学校成绩很一般,以后出来找工作不想靠他帮忙,这个项目对我履历很有帮助。”
她说得言简意赅。林思弦一面很诧异,没想到陈烁是这种独立的性格;一面又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是她倾诉的对象。
他也这么问了:“我明白了。但抱歉,你为什么想让我帮忙劝他?”
陈烁直接反问:“你不是跟他在一起吗?”
冰美式的吸管不小心被咬了一口。林思弦差点没绷住表情,仔细琢磨了半晌,才开口确认陈烁说的在一起是不是他理解的那层意思:“哪种在一起?”
“还能哪种,”陈烁说,“谈恋爱啊。”
第43章 辩白
谈恋爱。听上去是很普通的三个字,尤其被陈烁这种年纪的女孩说出来。但林思弦知道,在他对陈寄漫长的企图中,他从来没有奢望过这最普通的三个字。
他不禁反问这单纯到荒唐的揣测的来源:“我跟陈寄?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陈烁见他这样的反应也迷惑,两条细细的眉拧住:“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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