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说越离奇了,江令舟抬眼看他,眼神警惕:“你究竟是什么东西?”
“本座不是东西。”岳非江神色傲然:“说了你也不能理解,本座来自域外,江令舟,你或许不认识本座,但本座对你可是闻名已久。”
江令舟顿时了悟对方的身份。
——是邪魔,是黑雾,是前世自称“上神”的侵略者,是毁了人族的罪魁祸首。
他内心杀意于瞬间喷涌而出,却不得不由于技不如人暂时忍耐下来,“尊上此行是为我而来?不知我有何处入尊上之眼?”
他有些想不通。
假如真如师尊、师伯所说,前世是一场幻境,那最有可能种下幻术的就是眼前人所在的种族。
他们给他编造出这样惨烈的幻境,理应与他不死不休,如今却还能一幅无事发生的模样与他交流,这不应当。
可假如那确实是他的机缘,他死过一次,又活了过来,那邪魔理应与他素不相识。
今生的江令舟算什么呢?一个有几分薄名的天才,一个弱小的元婴,在层出不穷的人族天骄中毫不起眼,邪魔怎么会为他而来?
岳非江轻笑一声:“你这就未免小看你自己了,江令舟,本座赌你是你们人族不世出的天才,不出百年,你会是这天下第一,故而屈尊降贵来招揽你。本座可是很有诚意的,如何,要不要成为本座最忠实的左膀右臂?”
这段话就没什么诚意。
江令舟想了想,故意装出一副震惊中带着狂喜,狂喜中掺着试探,试探中藏着得意,得意之余还有几分小心翼翼的复杂神色。
他问:“尊上为何会这么认为?”
“你就当是直觉吧。”
“我凭什么信你?须知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岳非江自信满满,胸有成竹:“江令舟,难道你不想复仇吗?”
“复仇?”
岳非江淡笑道:“你有一个师兄吧?他是不是妒忌你的天赋,屡屡陷害于你?你的师尊是不是偏听偏信,每一次都误会你、责难你?你在玄清仙宗过得并不开心不是吗?难道你就不信报复,不想让他们后悔这样对你?”
他说的全是前世的事情。
江令舟心一沉,面上不动声色:“你是怎么知道这些事情的?”
“这你就别管了,你只需要知道,如果没有本座,不过多久你会被废了根骨逐出玄清仙宗,颠沛流离摸爬滚打,尝遍人间苦楚。可如今本座来了,江令舟,你的未来就此改变了。”
岳非江如同拿着糖果诱导小孩儿的人贩子,语气充满低劣的诱惑:“你的师兄,本座记得叫沈明烛是不是?他可真是你们人族的败类,在未来,他为求活命,眼巴巴地求着替我们办事。其实他也是条好狗,但是为了你,本座可以放弃他。”
他浑然察觉不到江令舟忽然凌厉的眼神与横生的怒气,自得问:“如何?江令舟,感受到本座对你的重视了吗?”
他是昨天突然重生的。
他们这个种族所生活的世界濒临破碎,为求延续,必须在赖以生存的土地彻底失去之前找到下一个可以替代的世界。
上一世,他们差点就要成功了。
他们屠灭了这片大陆上最棘手的生灵,剩下那些花啊树啊妖啊鬼啊,全都不足为惧,眼见这个世界即将改换主人,来往的通道却忽然全被封印。
他们这一族曰“尯”,身形如黑雾,不死不灭,被打散后会重新从祖冢诞生。
可是他们还没来得及把祖冢从旧地移到新故乡,通道就已经被封印了起来,如此一来,他们死后重生再也不能越至神州大陆。
最终他们还是全都死了,那群如蝼蚁一般密密麻麻又讨厌的人类死活不肯认命,宁远献祭自身同归于尽也要杀了他们。
他们于族地重生,再没办法离开,不得不直面祖冢的消亡。
祖冢随着世界破碎消失,他们也没了重生的能力,尯族与人族同灭。
他没想到他还能再醒来,醒来时又回到刚开辟通道的时候。
母神终究是怜爱他的,这一次,他要夺回属于尯族的一切!
岳非江也不知道这一世为什么与前世有了些微差别,前世这个时候,他们刚找到神州大陆,还在谨慎地小心试探中。
鬼鬼祟祟,韬光养晦。
结果这一世他们忽然被人族发现了踪迹,记忆中好几处薄弱的壁垒交界处全都被封印了起来,叫他烦躁得不行。
好在他找到机会混进玄清仙宗,见到了他们尯族前世最大的敌人——江令舟。
就是这个家伙上辈子把他们杀得最惨,祖冢新生的速度一度赶不上族群消亡。也是这个家伙研究出了什么献祭之法,以身为熔炉,封了他们最大也最主要的通道。
这辈子好不容易才通开一条小通道,他挤了好久才艰难挤过来,大军还未到达,敌强我弱,岳非江萌生了把江令舟拉拢过来的想法。
他们尯族也不全然是莽夫,上辈子江令舟在战场上打得他们节节败退的时候,岳非江也尝试调查过他。
这不难查,作为人族的风云人物,岳非江随便抖抖都能听到不少事情。
譬如江令舟曾是玄清仙宗弃徒,譬如他这次回宗许多人暗地开了赌局,赌他会不会大开杀戒。
岳非江越听越上头,自己的敌人过得如此凄惨无意是件很舒心的事情,上辈子他只觉得快意,这辈子他却忽然有了一个想法。
——尚还幼小的江令舟正在玄清仙宗过得水深火热,既然如此,他为什么不能将其拉拢过来呢?
——现在是最好的时机。
江令舟眼神晦暗不明,他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原来,尊上的目的是我师兄啊?”
难怪要来拉拢他,怂恿他“复仇”,原来是想让他杀沈明烛。
岳非江虽然觉得这句话有些奇怪,但也没多想,自信道:“你恨他,不是吗?”
江令舟又是轻笑一声。
是啊,是啊——
在他“刚重生”的时候,在十年之前,他确实恨极了沈明烛。
可他为什么会恨沈明烛?因为那一场幻境。
那一场,与这邪魔口中,一般无二的幻境。
第62章
谢望尘收到传讯的时候正在和师妹师弟们给沈明烛选礼服。
各人有各人的想法, 每个人都坚持自己选的颜色和样式最好看,沈明烛左右为难,最终只好闭着眼睛随便指了一套。
恰好指到的是谢望尘为他选的, 正兴奋呢,江令舟的传信就过来了。
因时间紧迫,江令舟没来得及说太多,只发了一个位置,请求谢望尘过来一趟。
谢望尘眉头紧皱。
江令舟做事向来稳重周到,如此语焉不详, 很难不怀疑是否是遇到了危险。
“明烛……”谢望尘神色为难。
眼看宴会即将开始,他身为宗主和师尊, 理应站在沈明烛身边,替他撑腰, 成为他的后盾, 为他加冕。
可是江令舟或许很需要他。
其实他本就不需要为难,沈明烛比他还要担忧而积极,“江师弟大抵是遇到危险了, 这两日宗门内鱼龙混杂, 宗主, 我和你一起去看看。”
闻岳森“啊”了一声,挠了挠头:“但是快开始了。”
时间都通知下去了,把那伙人全都鸽在前厅是不是不太好?
“事急从权,众位会理解的。”沈明烛眼神催促谢望尘。
纪长蘅试图跟上:“那我们也?”
谢望尘摇头:“我与明烛足够,你们留在这里招待客人吧。”
这里可是玄清仙宗,自己的地盘,他们两个渡劫,难道还能遇到解决不了的麻烦?
恐迟则生变, 两人没有过多耽搁。
到现场的时候,恰见江令舟不知说了句什么惹怒对面的人,于是那对面的修士怒而欺身往前,一手扼住江令舟的脖颈,“我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住手!什么人敢在我玄清仙宗放肆!”谢望尘挥手弹出一道灵力。
灵力在半空被挡住,余劲往两旁散去,惊落远处塘里的残荷。
花瓣被撕扯得粉碎,飘飘荡荡落在池面。
一招之间,足够谢望尘察觉对方的实力——起码也是个渡劫。
可修仙界哪来这么多渡劫?
明面上修仙界的渡劫不到二十人,这二十个人谢望尘全都认识,他知道其中没有眼前这人。
是隐藏的、未知的渡劫?
而且实力至少在渡劫中期以上。
岳非江冷笑一声,他抬手将江令舟甩了出去,还不忘挥出一道冷厉锋芒。
那闪着白光的攻势直直循着江令舟而去,江令舟尚且难以稳住身形,更不必谈躲避。
生死只在这一瞬间。
但是他心情居然还算得上安定,并不太惶恐,也或许是因为他还没来得及惶恐。
沈明烛出现在了他身后,伸出手拉住了他。
江令舟得以稳住身形,他站定,看见那道掺杂着浓烈暴戾气息的光束在他眼前寸寸消亡。
与此同时,谢望尘也已经与岳非江交上了手。
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两人已经交手过百招,招招致命。
渡劫有翻云覆雨、移山倒海之能,放开手交战时方圆十里都得寸草不生。
自己的宗门自己心疼,谢望尘难免束手束脚,还得分出心神控制以免波及周围。几瞬之后,居然隐隐落了下风。
要知谢望尘这“修仙界第一人”的名号喊了有百年,百年来从无争议,而今却被一个声名不显的人打得节节败退。
沈明烛找了个安全的地方把江令舟放好,用魂力在他周围笼罩一层屏障,没有过多寒暄,上前去帮谢望尘。
断续丹还没炼好,沈明烛现在还是没有灵力的状态,虽然指间戴了个装满天材地宝的储物戒,可还用不了。
是以他的武器佩在腰间。
剑如秋水,映一泓流光。
长剑出,岳非江心中一惊,寒毛乍起,毛孔战栗地表明眼前威胁,他急忙往后撤去,不得不避其锋芒。
这一切做完,他才有时间抬眼去望。
只这一眼便叫他目眦欲裂:“是你!”
剑术超群、功法诡异的白衣瞎子,下手极为狠厉歹毒,为了一点小事穿过缝隙来追杀他。
幸好没被这个瞎子摸索到祖冢,要不然还没等到世界毁灭他们就先死了,那他岂不是成了全族的罪人?
岳非江对给他们造成莫大麻烦的江令舟印象深刻,也知道对方有个师兄叫沈明烛,可他知道得这么详细,却懒得去调查一下沈明烛长什么样子。
上辈子他的族人追杀沈明烛至人族最后的藏身之地,但他是谁?尯族三大魁首之一,沈明烛这样的小人物,哪配他亲自追杀。
所以他并不知道。
不知道这个屡次打散他躯体的白衣少年就是沈明烛,就是上辈子那个他只从下属口中听到三言两语、因着江令舟的关系多投向几分注意、卑微而弱小、让他极尽鄙夷与不屑的沈明烛。
他记得眼前人白绸覆眼,分明瞎子的装扮,却偏偏有着其他人族没有的敏锐干脆。
——生死大敌!
岳非江愤声:“又是你!”
沈明烛握着剑,疑惑他为何这么激动:“我不认识你。”
“你当然不记得我,但我对你可是一日不敢忘,恨不得割了你的肉喂狗。”岳非江咬牙切齿:“你已经杀了我一次,难道你还想杀我第二次吗?”
这话说得奇怪,他分明还活着,怎么就被“杀了一次”?
但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现在也不是追求公平的时候,人都跑到家里打自己家的孩子了,谢望尘可没心情在乎这是不是以多欺少。
因着沈明烛加入战局,岳非江也逐渐难以招架,不由得泄露出几分黑色雾气。
这黑雾实在太具有代表性,对方身份昭然若揭,谢望尘心一紧——不论怎么看对方都是与他们一般无二的修士,倘若不是被逼急了泄露出黑雾,谁能想到那是侵略者?
他们居然能做到这种程度,那人族该怎么分辨、怎么抵抗?
谢望尘这一分神,顿时被岳非江找到了机会,他手中黑雾凝成匹练往前挥去,像是鬼神索命的长鞭。
沈明烛将长剑掷出护在谢望尘身前。
岳非江一击既出,并不关心结果,瞬间调转身形朝江令舟而去,为了阻挡跟上来的沈明烛,还不忘持续挥出灵力。
他显然很清楚该如何对付沈明烛,那些凌厉的杀机无一招是对着沈明烛而去,全是向四周随意挥洒,反正所有的生灵都是尯族的敌人。
可沈明烛是要救人的。
分身乏术也好,独木难支也罢,无论如何,他总是要救人的。
于是等江令舟反应过来,沈明烛已经挡在了他身前。
漆黑的长棍穿透身体,沈明烛脸色苍白,胸口一片湿腻的鲜红。眼上的白绸在打斗中不见了踪影,他闭着眼睛,像是感受不到痛楚般,平静地双手结印。
长剑被召回,刺向岳非江心口。
岳非江一手还握着黑色长棍,避无可避,他闷哼一声,狞笑道:“有本事我们同归于尽,可是我不会死,你却要死了。”
沈明烛再度结印,长剑穿过岳非江的心口,洒落一地淋漓血迹而后回到沈明烛手里。
长棍消散,岳非江倒在地上失了声息,一团黑雾从他眉心钻了出来。
沈明烛持剑,神色平静:“我也不会死。”
金光乍现,耀眼灿烂的光束自上而下劈向逃窜的黑雾,像是日出消融乌云,有一点罅隙便能透出光来。
黑雾随之消散,沈明烛还兀自在想他都杀得这么彻底了为什么这家伙还信誓旦旦自己不会死,耳边忽然传来两道震惊失措的声音。
“明烛!”
“师兄!”
什么事情听起来这么着急?沈明烛茫然回头。
他有一双很好看的眼,眉目疏淡,只是因失明显得有些无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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